陳白起重重地摔倒在地,冰冷的石板跟粗礪尖銳的枝桿,令她傷上加傷,面容上的汗與地上的雪水混著骯臟的稀泥糊在了她白皙的臉頰,令她如一個被撕碎的破爛娃娃一樣殘敗不堪。
而一直昏迷不醒的姬韞因她不支亦翻跌于一旁,他似感應到什么迫切危急的事,呼吸急急喘喘,眼珠子于眼皮下急遽轉動,睫毛根根悚立,手倏然握拳緊緊松松,卻始終無法掙脫黑暗,睜開眼來。
陳白起鼻翼不斷加速地張翕著,眼瞼被汗水的咸意給浸濕,一片模糊泛暈,蒼白干涸的嘴唇無聲地蠕動了幾下。
她勾唇笑了一下,卻是一副笑比哭還難看。
為何偏偏一切都是發生在今日呢?
若非是替換上一身楚滄月送來的一身普通宮裝,她何至于一身裝備的攻擊力跟防御力都大幅度降低。
若非是她因赴楚滄月之約,而失了應有的警覺性,何至于半分退路跟后手都不曾留。
若非放心楚滄月,她單獨入宮應約,又怎會落入今日這狼狽的境地。
若非是拒絕了楚滄月的求愛,為躲避侍衛四處的擒拿,于楚宮中迷途難返,又怎會陷入敵人精心設計的陷阱之中。
這一切,究竟是巧合,還是……他也參與其中了?
陳白起猜不準,亦不想去細猜了。
她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腦袋,斜向一旁倒著的姬韞,他似乎在夢魘中,腦中緊鎖,痛苦異常,她眸底的黯淡與麻木漸漸消失,卻是明明滅滅,如燭火被風吹得動蕩忽閃。
無論姬韞因何而在此,她都能夠猜得出來,起因定是因為用要專門對付她的。
她若無牽無掛,倒是不好拿控,但凡人都有弱點,她的親人是弱點,她的手足亦是弱點。
拿他來牽制她,倒還真是費煞了一番苦心。
這果然是一場蓄意已久的謀殺。
事情已到了最壞的情況,陳白起想讓系統暫時讓姬韞進入躲避,但系統卻并無反應,想來這便是拒絕了,她明白是她強求了,系統從來便不收任何活物入空間的,哪怕是她,亦總是入睡或者昏迷不醒之后方能入內。
陳白起已顧不得會不會有人在暗處監視了,她撐臂爬了起來,假借闊袍的遮掩,掏出血瓶便咕嚕咕嚕地灌進嘴中,中型生命藥劑一入身體便如一股暖洋融入體內,細細滋潤修復著體內的病灶,可惜不能將毒素拔除。
待覺身體感知恢復一些后,她便一翻而起,將身旁的姬韞一把拽起。
她的一只手臂受創嚴重,哪怕是連灌了幾支血瓶亦只是暫時止血,因此她只能夠靠著一條手臂將他扯起,她俯下身來,將他托扯于背上,然后再“嘶啦”一聲十接扯下裝的裙擺,將其扯爛成條狀,將他牢牢地綁在身上。
她冷笑一聲,大把大把地拿出各種能夠用得上的丹藥嚼吧嚼吧吞下,拿袖抹掉臉上不知是汗還是血的濕濡感,打算奮力一博。
無論最終逃不逃得出去,她都不會在這里坐以待斃的!
她陳白起,死,亦會變成一根永遠的刺,狠狠痛、懼在他們心中!
夜,黑沉得可怕,天上掛著的缺月愈發陰暗,唯宮廊走道與門檻的銜接處的燈籠高高掛著照明。
北面小梅林要內傳來了一陣急促腳步聲,只見,一名血汗模糊的面容的少女持劍疾馳而過,她身后追擊著一群如狼似虎的人。
“噗”的一聲輕響,利刃已經沒入了一人的體內,那人無意識地發出一聲叫喊,眼睛不可思議地睜大了,靜靜地,靜靜地望著手中緊緊攥著長劍,面容冰冷而麻木的女子。
“鬼……”他指著她,只吐出一個字,便咽下了氣。
陳白起用力地拔出了劍,因是正面迎敵,因此敵人身上的血噴涌而出,鮮紅的,溫濕的血就這么濺了她一身——如今,她頭上,臉上,身上,都濺滿了被她殺掉之人溫熱的血液……
陳白起已記不得自己殺了多少人,亦記不得自己這樣持續殺人多久了,她好像不斷地逃,不斷地躲,卻像兜轉子一樣,永遠破不掉這個因她而設的迷局。
看來這暗中之人,想殺她之心甚重,不惜代價不惜人力,一環接一環,一波接一波,接踵而至。
她若非不斷灌著血瓶跟體力劑,只怕早已脫力失血而亡。
只要她不死,屠戮還會繼續。
此時,整個小梅林的空氣都布滿了血猩的味道,整個世界仿佛在顫抖,山崩地裂。
林中曾經一個個猙獰兇狠的生命化為烏有,他們有被斬斷手腳,有人被割破肚子,有人砍斷了腦袋,畫面被好像千刀萬剮一樣,四處肢體崩裂著,軀干支離破碎,地上如修羅地獄般可怖,而整個天空則被血光吞噬。
陳白起手中的劍已斬得缺刃,系統包裹內這么久積攢而來的血瓶已盡,丹藥已盡,體力劑也盡了,可她就如同一個不知疲憊,不知疼痛,永不泯滅的鬼魔一樣,血紅的手,冰冷泛著金光的眼,迫不及待地將一張張阻擋在她面前的臉孔軀體給碎輾、撕破。
她腦中早已失去了理性,只剩下失控的殺戮的……
如此漫長而智暫的一夜,終于將從深沉的黑,破曉了。
于天水相接的地方出現了一道紅霞,紅霞的范圍慢慢擴大,越來越亮,楚宮迎來了初陽。
一夜寒流與冷月以及凝結于梅林的霜花,經山巒中升起來太陽一照射,就像魔鏡一樣,散發出奇詭的光輝。
山前山后,山左山右,是透著清香的樹、爛漫的山花和飛起飛落的鳥兒,那蜿蜒在林間霜霧,被風吹拂得起了魚苗似的波痕。
陳白起沖破了小梅林,來了湖泊柳岸邊,恰巧初升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入她的眼中,這時候發亮的不僅是太陽,云與湖水,連一身陰霾翳沉的她,也成了明亮的了。
她如一具血人般喪失了感知般站在岸邊,她身后是無限美好的瑰麗晨景,而她的面前,卻是十八層地獄般血腥可怖。
一邊極美極純極光明,一邊極丑極惡極黑暗,兩相沖突對比,愈發襯得陳白起于界限中的身影詭譎而妖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