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知。”陳白起笑得十分坦然。
狻菽聞言,牢牢地注視著她,黑色瞳仁中似瞬間爆射出密集寒針。
她似乎一點也不怕他,也并不擔心他們如今的處境。
陳白起兀自停頓了一下,待狁菽看她的眼神漸漸變得不耐煩時,方低眉笑了笑道:“但我卻知道,它關系著我跟我的人的生死,因此,我自會慎重行之,不敢貿然。”
不可否認,她的話帶著一種謙遜與誠懇,但狻菽卻覺得她嘴畔那優雅而從容的笑弧十分刺眼,他舉步走近她,他高大身軀投落的陰影籠罩著她,霎時那濃烈的雄性氣息便將她整個人包圍住。
“小兒,為何頻頻發笑?”
陳白起按捺住身體本能想退后一步的沖動,強自立于原地,回答他的問題。
她奇怪地反問道:“為何不能笑?”
“你被困被囚,生死不明,或許下一刻便會身首異處,你為何能笑?”狻菽嗤聲道。
陳白起揚面迎視,面容淡然:“我至今仍活著,便能笑,我還能看見太陽、樹林、雨露,能感受風與萬物,便能笑,笑只是一種情緒的發泄,與哭相似,只是我不愿哭,便只能笑了。”
狻菽聽明顯一愣。
他覺得眼前這名不及弱冠的楚人少年十分奇怪,她形為怪、言談怪、舉止怪,但不可否認,他卻怪得很有風骨。
狻菽十分頎賞那些志堅意韌之名士,因此對這類人,他相對較為容忍跟客氣一些。
他沉默地看她了一會兒,便負手道:“我不會為難你,若你能幫我孤竹族贏得此次‘釁社’的勝利,我定信守承諾,放了你跟你的同伴,絕不食言。”
陳白起似一直在等這一句,她合手一拱,微笑地點了一下頭:“我自是相信的。”
姒四于一旁槌著酸脹生痛的小腿,一邊豎耳靜聽兩人言談。
聽到最后,見兩人竟一改一開始的劍拔弩張,似變得有幾分惺惺相惜了。
他不得不佩服陳姑子此人有當真有其獨特之處,狻菽不知,他卻知其乃一名女扮男裝的姑子,她竟可面不改色,平靜地面對一群大口啖生食、郊外的兇惡之異族,言談自在而平穩,就像這根本不是一件什么值得大驚小怪之事,而是稀疏平常的家長里短閑聊。
這樣的姑子,他生平罕見。
想起姒姜,當時得知他會跟在一名落魄姑子身旁為侍為隨扈自甘墮落,他以為他是因躲避趙國追擊被迫無奈,如今看來,或許……他是心甘情愿的。
她應當對他很好,連他都被惠及庇護了,他不可眛著良心詆毀她對他的一番心意,只是……陳白起對他越好、越體貼,他心中便有一股深深的怨懟與不甘心之意。
他怨懟老天對姒姜的厚待與福澤,因她并不知道,當初本該送楚為質的人并不是他,若非姒姜于父王面前耍了一番手段跟心機,他豈會代替了他被送楚為質多年,受盡屈辱跟冷眼,他不甘陳白起因姒姜而對他另眼相待……
姒四暗下絞著手指,眼中閃爍著幽涼的瘋狂之色……憑什么姒姜總是這般幸運,若姒姜不在……若姒姜不在了,就好了……
這樣的話,他就不會一看到他,便想到過去,便會對過往的無妄之災感到這般難受……
而陳白起身邊只需要一個姒氏,而這個人,換成他亦是一樣的……
“你打算怎么做?”狻菽道。
陳白起想了想,道:“這林中可有什么巨獸猛禽?”
“這片林子因距離三府狩獵范圍太近,平日里我們不太愿意靠近,是以并不太知道林子的具體情況,不過據聞有獵戶曾看到過這里面有熊瞎子出沒。”一孤竹族人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話說道。
要不是用系統翻譯,這段話陳白起估計會聽得云里霧里了。
“熊瞎子那可不敢啊。”有人驚恐地擺手:“它力大無盡,爪子尖,就咱們這么些個個人,還不夠喂飽那一頭熊瞎子呢。”
這喊的是山戎話。
“抓熊瞎子又并非一定要與它力拼。”陳白起看了他們一眼,笑聲道。
“這熊瞎子也沒個窩,它在哪里我們哪里知道?就算要滿林子里找,這一盆石水的時間估計不能夠啊。”狻菽的族侍道。
陳白起道:“這事便交給我來辦,你們只需要按照我的要求,在旁輔助了一下就行。”
既然要狩獵,陳白起便讓他們先選定一個最佳有利的位置來設伏。
狻菽他們天生游牧民族,自然從小耳濡目染懂一些捕獵手段,可他們對于大型動物的抓捕仍舊顯得力不從心,單純靠一些單純的機關來抓大型動物,很容易被其逃脫。
陳白起卻覺得這不是問題,其實只要設計合理,再小的機關亦能夠發揮出令人震驚的效果。
她設計了兩種簡易又容易實操作的陷阱,首先便是下“繩套”,這是自然是第一步,可以把獵物彈離地面并吊起,即使吊不起,亦會相對限制其行動力,這樣則會大大提高捕獵效率。
第二步則是布陷阱,她打算做一個“大型落石阱”。
這落石阱的做法便是先固定三根木樁,兩根平行固定在樹干底部,另一根固定在跨過動物蹤跡的另一方向地面上,繩索一端吊起重物,跨過樹丫沿樹干向下,經底部木樁,再沿水平方向橫拉,通過地面系在第三根小木樁上。
繩索要足夠長,以保證扳機棒觸動滑落時,重物能瞬時砸向地面,而落石阱是設在動物奔跑的路徑上,與下落的重石保持一段安全距離。
當獵物被引向他們設定好的位置時,便會觸動機關,重物便會落下砸中獵物,便會造成暈眩或當場死亡的情形。
但這個陷阱相對而言比較危險且需要精算設計,落石阱完成后,必先確保每個成員都知道落石阱的確切位置。
安排好捕捉熊瞎子設伏的一切后,陳白起便打開系統地圖,她留下姒四跟狻菽一塊兒準備著,她獨自去搜尋周邊地形的怪物,他們口中所言的熊瞎子這林子里的確有,并且離他們亦不遠,就在西邊樹子里的一個洞睡著覺呢。
林中枝葉茂密,光線顯得十分陰暗,陳白起穿著一套短骻圓領袍頭戴尖頂鮮卑帽服,顯得人尤其嬌小憨態。
咝咝咝……林中四處都暗藏著危機,她輕輕地一抬眼,隨手一抄便拾起兩根細小的木枝一甩,“吧嗒”兩聲,樹枝上掉落兩條斑斕指粗的毒蛇,陳白起走前幾步,拾起已死的毒蛇攥于手中。
系統:獲得蛇膽×2(藥劑材料)
陳白起最近在煉制了一味五色散丹藥,正好需要一味蛇膽。
她于林中背手閑步逛著,不經意瞄到一處,便停下了腳步。
她找到了一處蜂窩,便躍上了樹椏,不用任何防護,她舉止十分緩慢,以匕首輕輕地摘下蜂窩。
那蜂窩外的蜜蜂嗡嗡地在陳白起手上打轉圍繞,陳白起不敢驚擾它們,于是動作很輕地跳下了樹,然后提拎著一窩蜂巢朝一洞穴前行,到了洞穴外,她估準了方位力道,便將蜂巢直接給扔進了洞中。
她站在洞穴外面等著,不一會兒,便只到洞有了動物,很快一頭三米左右的大黑熊便咚咚地跑了出來,他一只熊掌使勁拍著腦袋上纏繞密集的蜜蜂,一邊還一直撥弄著有著蜂蜜的蜂巢死活不肯撒手。
一見那頭黑色巨熊出現,陳白起便當即出手。
她取出青鸞扇,朝著巨熊揮去,令其陷入“虛弱狀態”,削減了攻擊力度,而巨熊本被蜜蜂煩不勝煩,一見陳白起,便咆哮了一聲,厚掌伺候。
陳白起身形很快,熊卻笨重,但它皮厚肉糙,陳白起因不愿意暴露自已會武一事,便一路假意驚險地將它引到了眾人所設伏之地。
通過蜜蜂的干擾,黑熊被蟄得頭暈腦漲,一番橫沖直闖撞倒了許多樹木,因此十分輕易地便落入了陷阱之中,被撞暈倒地。
眾人見熊瞎子真的被陳白起所設計的陷阱給輕易抓到了,一時之間都難以置信,許久方爆發出一聲聲激動的歡呼聲。
想到這次竟能這樣順利地完成任務,陳白起可謂是功不可沒,這群孤竹族的人看她的目光一下便變得友善了許多。
返程時,姒四于陳白起小聲問道:“你去哪里找的這個熊瞎子?”
陳白起道:“這熊一般都有冬眠的現象,眼下天氣漸漸寒冷,我猜定它會尋找一處洞穴冬眠,而熊冬眠的洞穴一般選在向陽的避風山坡或枯樹洞內,因此尋找的大體方向便可定下……其實,只要懂得其習性,便可覓得,如戰術上相同,知已知彼,方可百戰不殆。”
姒四看著她:“你懂得可真多。”
陳白起但笑不語。
“以后……你可愿也教一教我。”姒四小聲道。
陳白起道:“你若愿學,自然可以。”
姒四年歲其實與陳白起相差不大,算得上是同齡人,但陳白起始終從心理上覺得,她自是比他要大上許多的。
姒四道:“你可看雜書,楚人尋常人家家中,藏書可多?”
“倒亦分人,一般殷實人家或世家藏書較多。”
“尋楚宮便是有一屋子的藏書,種類繁多,你若有機會去到,便可借來一閱,定受益非凡。”姒四小聲向她道。
看得出來,姒四是在討好她,只是他說話時并不像小人那般猥瑣諂媚,他的討好只是一種十分恰到好處的迎合,倒是不會令人覺得反感或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