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姜眼見這一幕,腦袋一炸,表情木愣愣地,似有些回不過來神。
他幾步跨上前,眼下黑沉跳動,伸手一把拽住了姒四手臂,他的手臂十分纖細柔軟,無一絲贅肉跟肌腱,似一抓便能直接捏住骨骼,這是一具被精致豢養的名貴身軀,同時亦是一具……廢物身軀。
一抓住姒四的手臂,姒姜便頓住了,他與姒四相似的涔媚眼眸中,透著極致的復雜與暗涌,他想將其強形地拉起來。
“兄長,汝覺得吾跪于此,是否很丟你人?”
姒姜猛地看向姒四,似被姒四那淡漠而冷嘲的話語而定在當場。
姒四輕輕地拂開他的手,他仰頭,一頭柔順而黑綢的長發于白膚脖頸蜿蜒垂下,他的表情蒼白似失去了呼吸的蝴蝶,玉音婉轉流,淺褐色的雙眸似覆了一層令人看不透的陰黯。
姒姜張了張嘴:“不……”
陳白起瞥了自責又愧疚的姒姜一眼,又看向平靜卻刻薄的姒四,她沉靜的黑眸并無什么特殊情緒,她面含三分頤和笑容上前將姒三拉了起來,姒三從善入流。
“且隨我等一同先行離開這里吧。”
姒四頷首,長長的睫毛似蜷縮柔軟的羽翎,透著惹人心憐的脆弱與乖巧……像一只被主人豢養的寵物。
此時,姒姜明顯已感受到姒四對他的排斥與隔膜了,他不懂為什么會變這樣,卻又隱隱知道為什么他會這樣。
姒姜望著對他視若無睹的姒四,嘴角溢出一絲五味雜陳的苦笑。
他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竟是怨著他的啊……
陳白起領著人一塊兒順利地離開了“胡林攤”,出了洞穴后暗處便有幾撥人暗暗地跟蹤,跟蹤技巧甚是拙劣,連這種不曾學習過反追蹤的陳白起都察覺到了,她看了一眼系統地圖,利用身邊的自然環境輕易地將人給甩開了。
一路上,她本想問姒姜消息打聽得怎么樣,卻見他失魂落魄整副心思都擺在姒四身上,根本無暇分出其它心思應答,一時之間亦很無奈。
總覺得系統坑她救下的這個“神秘美男”會是一個十分令人頭痛的麻煩……
不過,陳白起亦很奇怪在丹陽楚宮為質的姒四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疢螻這里,于是她便找了一處僻靜幽深的樹林子,向他問話。
姒四道:“楚國朝政日非,以致天下民心潰散,盜賊蜂起,又有重陽軍于徐州、永州等地舉事,楚陵君深感脅迫,近日內常無故朝身邊之人發火,燒房、烹人等,導致宮中人人自危,因此爆發出了一場內亂,而奴……則是逃出宮的,在滄月公子大敗墜馬受傷之消息傳入宮中,楚陵君狂喜大宴了三日,諸臣與君皆喝得酩酊大醉,而奴則趁機離宮……”
“你是如何離宮的?”姒姜問道。
姒四道:“我暗赍金帛,結交中涓,令其疏通了門侍上下,本一路順利,卻不料離宮時偏遇到都慰楊寬,遭到其阻截引來宮廷侍衛,而倪梭等人,則是為救我而……而喪命……”
提到“倪梭”時,姒四明顯有了動容。
倪梭乃與姒四從小一塊長大的暗衛,他為救姒四而死,姒姜倒也感激,他道:“那后來呢?”
“后來?”姒四幽幽道:“我一人流落民市,身無長物,每日食不飽、穿不暖、寢不安,念及國已滅、家已毀,此身竟是無處可去,逃出來又如何,活下去又如何,于萬念俱灰時,一婦人邀我住家,卻原來是一伙人販窩,便是這樣,我將自己……賣了。”
姒姜一直握著拳頭聽他講過去經歷的事情,直到聽他說出“賣了”兩字,心中大痛,眼眶紅了一圈,許多話似堵在喉嚨里吐不出來。
他知道姒四定然受了許多苦,但聽他具體描述,卻讓他心中刀割。
等姒四說完,陳白起將他所說的話全部于腦中過濾了一遍,心中有了計較,她道:“丹陽楚宮眼下,是否宮衛兵馬并不多?”
姒四斜挑起眼角,柔柔軟軟地看了陳白起一眼后,又垂下眼簾:“此事,奴不知。”
陳白起蹙眉:“你知道的。”
姒四抬頭。
陳白起勾起嘴角,篤定道:“你既是有預謀地逃離楚宮,必會查探清楚當日楚宮內的情形,如楚國守衛之事,如楚宮哪一處可供你逃離防守薄弱之事,倘若這些你都不知,你又是如何逃了出來的?”
姒四一愣。
很顯然,他不曾想過,眼前之人會如此敏銳。
既被拆穿,姒四亦不臉紅羞愧,他只是不再撒謊,將消息據實以告:“司馬長史與其黨一眾,與宮中內應策劃了一起內亂,豹勇大將軍豹獲調兵擒住了司馬長史,斬之,并將司馬長史等一干人下獄兵,但楚陵君卻因此震怒,獲罪相關人牽連甚多,宮中內侍亦被重新替換一批,眼下丹陽兵馬的確不多。”
“想來近日楚陵君大施暴政,定有嚴官勸誡不正,反遭其殺害吧?”陳白起道。
姒四看向陳白起:“你怎會知道?”
“猜的。”陳白起笑笑道。
從姒四口中與別人口中的描繪,陳白起大概知道這楚陵君的德行,一個多疑、嫉妒心強既敏感又缺乏安全感之人,他壓抑得久便會在事后爆發得越恐怖。
從心理學來分晰,這種人往往處于恐懼狀態而胡亂推理和判斷,思維發生障礙,堅信自己受到迫害或傷害,病人往往會變得極度謹慎和處處防備,還時常將相關的人納入自己妄想的世界中。
他會殺人很正常,因為在他的思想中,他認定別人想殺他。
陳白起一直知道,公子滄月一直有能力推翻楚陵君自己為王,但他一直沒有這樣做,因為楚陵君是他的兄弟,但楚陵君卻一直認定公子滄月是一顆定時炸彈,不安定的因素,隨時可能會危害到他的利益跟地位,因此他認為他必須先下手為強。
而隨著楚陵君越來越過分的行為,一直隱忍、放棄、退讓的公子滄月終于退無可退,忍無可忍了,便漸漸對這份親情感到了絕望。
“姒姜,姒四這一路走來定然渴了餓了,你不妨去林子里找些東西來給他食。”陳白起朝姒姜道。
“巨亦一塊兒去吧。”
姒姜愣了一下,他知道陳白起估計有話要單獨跟姒四說,這才支使開他們,但陳白起的話亦是實話,姒四如此瘦弱估計是該渴了饑了,最后他還是應肯了,只是在臨走之前,他小聲跟陳白起道:“幫我……”勸勸他。
陳白起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放心。”
等姒姜與巨一塊兒走后,陳白起的神色一下便冷淡了下來。
姒四看著她,卻不知為何,姒姜等人一離開,獨自面對陳白起,他便感覺很些緊張。
或許是因為……沒有了姒姜,在她眼中,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她不戀慕他的美色,亦不遷就他的孱弱,她注視著他時,是那樣冷靜。
“姒四,我覺得,比起姒姜,你應當更恨楚陵君才對。”
姒四轉開了眼,雙唇抿緊,不言不語。
不否認便是默認了。
“既然如此,那便與我合作吧,將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我會讓你親手殺了楚陵君。”陳白起道。
姒四聞言神色意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我知你怨恨著姒姜,同樣是越國的公子,憑什么他活得那樣自由,而你卻淪為質子遍體鱗傷,但我認為這不是恨,只是一種意氣用事,倘若有一日他當真死了,你便真的連世上唯一的親人都沒有了。”陳白起道。
姒四垂下了腦袋,不讓人窺探到他一絲一毫的表情。
許久,姒四幽幽地道了一句:“你待他倒是好……”
陳白起聽了這話,頓時失笑,她伸手輕輕地撫了撫他垂低的頭,像一個長輩般寬慰安撫受傷的晚輩一般,輕聲道:“人心肉長的,你若愿意摒棄過往,姒姜定亦會對你很好。”
姒四揚起臉,朝陳白起輕笑了一下。
他容貌長得好,這一笑當真是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活脫脫一個勾魂的小妖精。
“不知汝想知何事?”姒四道。
陳白起收回了手,突然道:“吾此趟來疢螻,只為公子滄月。”
姒四一聽,頓時訝異地看了她一眼。
爾后他似想通了什么,眸色變幻,喃喃道:“公子滄月啊……”
陳白起繼續道:“今日胡林攤叫賣的那件蟠龍劍,便是公子滄月的配劍,他在疢螻。”
“那劍……是公子滄月的?”姒四神色一動:“或許,我知道……”
“知道什么?”陳白起追問道。
見她這般迫切的模樣,倒是與先前冷靜自持的人判若兩人,姒四頓了一下,反問道:“你是滄月公子何人?”
“姒四。”陳白起冷下面容,警告地盯著他。
他的那些個小心思陳白起其實都看在眼里,不戳破只是為了給姒姜留點面子,若他再繼續對她耍小聰明,她多的是辦法既令他開口,又不被姒姜知道。
似被陳白起身上那一瞬而逝的威嚴煞氣所攝,姒四妖嬈面容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