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婉華院。
一個小丫鬟提著食盒輕輕叩響房門,聽到里面人的應聲,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清兒姐姐,我來給你送晚飯了,你身體好點了嗎?”清兒是顧婉璃身邊的大丫鬟,院中都小丫頭都對清兒十分恭敬。
“已經好些了,這些日子麻煩你們了。”陳晴臉上覆著面紗,但隱約能透過面紗看到皮膚上的紅腫。
小丫鬟將飯菜擺出來,乖巧的道:“清兒姐姐這么說可就折煞我們了,平日里都是清兒姐姐幫襯我們,我們照顧姐姐也是應該的。”
大丫鬟在院子里的地位僅次于主子,小丫頭們只能聽之任之,便是受了欺負也不敢說。
可陳晴始終如大姐姐一般對她們,不但教她們做事,閑暇時還會教她們認字,小丫頭們都很喜歡她。
陳晴聞后笑笑,隨口問道:“小姐最近可都還好?”
小丫鬟連連點頭,“清兒姐姐放心,小姐好著呢,每日不是照顧小白,便是與王妃她們出去逛街,前些日子小姐還和王妃還去了太仆寺看北燕馬呢!
聽說北燕的馬又高又壯,瞧著就威風凜凜。”
小丫鬟嘰嘰喳喳的與陳晴說著府中的閑事,陳晴含笑聽著,十分耐心,小丫鬟也愿意與陳晴多說。
“柳小姐還時常來找小姐嗎?”陳晴擦了擦嘴角,開口問道。
她對那個柳倩倩印象不算好,心里始終防備著。
小丫鬟認真想了想,“最近好像不怎么過來了,沒有之前走得勤了,不過也可能是因為最近的天實在太冷了吧。”
陳晴見院子沒事,便略略放下了心。
在孫家人離開前,她這病都不打算好了。
雖然陳府與孫家無甚密切往來,可孫大人畢竟在徐州任職,若是認出她來難免麻煩。
她只得用藥將自己弄得紅腫不堪,免得被人瞧見。
小丫鬟收拾了碗盤離開后,陳晴一個人坐在桌前發呆。
陳大陳二兄弟給她傳了字條,如今謝斌與趙楚皆在太仆寺任職,且兩人關系越發親密。
這看似是尋常之事,可陳晴卻總覺的有哪里不對勁。
謝趙兩家早已翻臉,可如今謝府頻頻對趙家示好,到底有什么企圖?
而且,以謝斌的成績縱使不能去戶部歷練,也不是非太仆寺不可,太仆寺到底有什么特別之處?
陳晴越想,越覺得心中惴惴,總有一種風雨欲來的壓抑感。
望著窗外的一片昏暗,陳晴輕輕一嘆。
她選擇的這條路注定孤身一身,無人為伴,若是以前她應也會與顧錦璃這些人成為好友,護訴心事。
特別是顧錦璃,那真是個聰明通透的女子,若是能與她探討一番,許是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如霧里看花,什么都看不清楚。
柳夫人和方嫂子一直都是最后離開玉顏閣的人,方嫂子負責攏賬,柳夫人負責清點貨物,兩人忙完之后天色已暗,就快要宵禁了。
兩人辭別后,柳夫人腳步匆匆的往顧府的方向走,寒風打著旋拍在她臉上,凍得她不停的打著冷顫。
忽然,靜寂的街道上傳來馬蹄噠噠的響聲,柳夫人往里側靠了靠,給馬車讓步,卻沒想到馬兒嘶鳴一聲,停在了她身側。
一個長臉嚴肅的丫鬟掀開車簾,輕蔑的對柳夫人道:“上來!我家主子有事吩咐你!”
柳夫人眸光動了動,攏了攏外衣踏上了馬車。
馬車華貴異常,車內鋪著厚厚的絨毯,擺著幾個精致的手爐,將馬車烘的猶如春日般溫暖。
馬車內除了剛才的那個丫鬟,還有一個通身貴氣的女子,金釵羅裙,華麗的讓人不敢張望。
蔣欣阮輕輕掃了她一眼,嘴角含著嗤笑,“時常聽說良王妃對自己的舅父一家十分寬厚,可這般冷的天柳夫人竟連一輛馬車都沒有,看來所言不真啊。”
柳夫人低垂著頭,小聲回答:“是民婦自己不肯要,與王妃無關。”
“砰”的一聲,蔣欣阮猛地拍響了桌子,目光冷戾,“我讓你們來京難道是看為了讓你們親人團聚的嗎?”
柳夫人將頭深深埋下,似乎惶恐不已。
若非事關顧錦璃,如柳家這種小人物蔣欣阮根本不屑去看,她收回視線,冷冷道:“做人要孝順,別自己過得好了,就忘了遠在家里的父母。
徐州離京城不算遠,你若忘了,我派你幫你去探望也無不可!”
柳夫人猛然抬頭,眼里凝著深深的恐懼,她喉嚨緊張的動了起來,結結巴巴道:“民婦沒忘,只是……只是暫時不知從哪里入手。”
蔣欣阮并不理會她,只漫不經心的看著自己的指甲,語氣冰冷,“事在人為,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若不想勞煩我去徐州,便給我機靈著點!”
蔣欣阮敲打了一番,便讓人將驚慌失措的柳夫人趕下了馬車。
離開了溫暖如春的馬車,外面的天氣似乎更加冷了,凌冽的寒風如刀子一般割在她的臉上,疼得人幾欲要流出眼淚。
蔣欣阮的馬車漸漸駛遠,柳夫人臉上的慌亂盡數收斂,烏沉沉的眸子竟比寒風還要冰冷。
她的嘴角浮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攏緊了外裳腳步沉穩的繼續前行。
她的父親母親的確在徐州,可他們的生死與她何干?
他們將她嫁給了柳毅清,毀了她一輩子,不過是為了給弟弟掙得娶妻的聘禮。
她恨他們還來不及,如何還會理會他們的生死。
回到顧府,柳夫人喝了碗熱茶,坐在火爐旁暖著凍僵的手,眼中閃過一抹猶疑。
她雖不會真的將顧錦璃視為親人,可若她們真能從顧錦璃手中討到好處,她又何必舍近求遠,與那些毫無關系的人來往?
直到目前為止,她還算滿意顧錦璃一家的態度,不想與她們撕破臉。
雖然柳毅清是個廢物,不過只要他不再作妖,她相信她遲早能取得顧錦璃一家的信任,甚至就連玉顏閣也會成為他們的囊中之物。
當初她斥責柳毅清覬覦玉顏閣并非是覺得此計不可,而是因為時機不對,他們初來乍到尚未與柳鈺處好關系便去圖謀人家女兒的鋪子,不被趕出去就怪了。
但這件事并非不可圖謀……
柳夫人正暗自思忖著,忽見柳毅清撩開簾子走了進來,她下意識蹙眉,冷聲問道:“這么晚了,你去哪了?”
“去倩倩的院子了!”柳毅清隨口敷衍道。
柳夫人眉頭皺得更深,以前女兒是很嫌棄柳毅清的,這父女兩怎么突然變得無話不說了?
她擔心柳毅清帶壞女兒,便道:“倩倩心思簡單,你可別給她出什么餿主意!”
柳毅清眼睛一瞪,沒好氣的道:“你說的那叫什么話,倩倩是我的女兒,我還能坑她不成?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我們爺倆的事不用你操心!”
說完柳毅清便將靴子一丟,連腳都沒洗便徑自鉆進了被窩。
柳夫人心口憋著一團火,若非柳鈺對她這個弟弟不錯,她有時真想弄死這個混賬算了。
躺在床榻上,身邊傳來了柳毅清震耳的呼嚕聲,柳夫人的頭腦卻格外清醒。
她望著頭頂的床幔,一雙眼睛寒光爍爍。
想要得到玉顏閣,還要先將方嫂子擠走才是……
與此同時,陳晴接到了陳大的密信,約她出府相商。
能讓陳大特意送信來找她,定然有要事。
于是陳晴便找了個借口出府,繞路來到了陳大陳二的院子。
陳晴每個月都給他們采購足夠的柴米油鹽,兄弟兩不像最初那般狼狽憔悴了。
見陳晴臉上覆著面紗,陳二關切的道:“小姐,這藥還是停了吧,是藥三分毒,怎么也對身體不好。
孫家也不是什么大官,應該認不出小姐的。”
“如今京中形式緊張,還是小心些好。”與她所圖謀的事情相比,莫說身體,她的安危又算得了什么,“你們喚我來此可是有什么發現?”
陳大點點頭,開口道:“小姐一直讓我們盯著趙府和謝府的動靜,趙府一直沒什么事,反倒是謝夫人最近時常往萬佛寺跑。
一開始我以為她只是去誦經念佛,可她幾乎每隔三四日便要去一趟萬佛寺,后來屬下跟上去看才發現謝夫人每次都會在萬佛寺約見一些夫人小姐。”
陳晴挑了挑眉,萬佛寺香火繁盛,如此似乎也沒有什么異常。
陳大解釋道:“屬下留了個心眼,仔細打聽了那些人家。
他們都是京中的官宦人家,但是那些夫人帶出來的小姐卻都是庶女。”
陳晴腦中閃過一道靈光,她記得在良王府的喬遷宴上,謝夫人似乎就對各家庶女很是關注。
細細彎彎的柳眉緊緊蹙起,她忽的起身,神色冷肅。
“小姐,咋啦?可是有什么不對?”陳二一臉懵然的問道。
“我想,我可能知道謝府要做什么了……”
當初謝斌與趙文鳶的親事能夠繼續,都是因為趙府手中捏著謝府的軟肋,也就是關于徐州一案的證據。
如今謝府明明與趙府修繕關系,謝夫人卻暗暗相看別府庶女,只怕她是在為謝斌相看,謝府很有可能想對趙府下手了。
“不行,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趙府手中的證據是她最后的希望,她不能放棄!
“小姐,有什么需要我們兄弟兩做的,您盡管吩咐!”陳大陳二拍著胸口走上前,一臉英勇無畏。
陳晴蹙眉深思,謝府不是她所能撼動的,現在還要讓趙府自己多加注意才是。
“先想辦法接近趙文鳶,把消息遞給她。”趙文鳶是最了解謝斌的人,得先讓她有所防范才是。
陳晴離開小宅院時有些心不在焉,此番雖有些緊張,但這也可能是她一直等待的機會。
勝敗也許便在此一舉了!
“這不是清兒姑娘嗎?”方嫂子出門倒水正好看見陳晴,她雖覆著面紗,但熟識的人還是能認出她來。
“方嫂子。”陳晴輕輕點頭示意。
“聽三小姐說你吃壞了東西,臉有些紅腫,可是還沒消退?
我家老紀醫術還行,不如讓他給你瞧瞧?”方嫂子是個熱心腸,對待陳晴這些人都像對妹妹一般。
“多謝方嫂子掛念,我的臉其實已經好了許多,就是還微微有些紅,不礙事的。”
兩人寒暄了幾句,陳晴便請辭離開,柳夫人從屋內走出,望著陳晴的背影道:“那不是三小姐身邊的清兒姑娘嗎?”
柳夫人輕輕掃了方嫂子一眼,不經意間問道:“這清兒姑娘聰明又能干,想來應是顧府的家生子吧?”
“這個還真不是,清兒如此都是靠她自己。
聽說她好像是從徐州跟著三小姐回來的,她父母雙亡,孤身一人,還險些被窮惡親戚逼入煙花之地,是個可憐的姑娘。”方嫂子嘆聲感慨道,對清兒充滿了憐惜。
柳夫人眸色愈深,輕輕喃語,“原來真是徐州人士啊……”
謝斌下衙后,照常去買了幾樣趙文鳶最喜歡的點心。
“鳶兒,醉仙樓新出了一道點心,你快來嘗嘗看好不好吃。”
謝斌笑著擺好碗筷,親自給趙文鳶夾了一塊點心。
趙文鳶沒動筷子,而是直勾勾的看著謝斌。
謝斌不解,放下筷子輕聲問道:“鳶兒,你怎么了,可是我買的這些點心不合你胃口?”
趙文鳶身上已經沒有了妙齡少女的朝氣,她變得又沉又冷,與當初那個跋扈的侯府嫡小姐截然不同。
“謝斌,你為什么突然對我這么好?”
謝斌先是一怔,隨即無奈笑道:“你就是在想這件事?還真是個小傻瓜。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對你好還對誰好?”
趙文鳶傷透了心,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心里只裝著情愛的少女,直接了當的道:“母親最近見了好幾個人家的小姐。”
謝斌眼中飛快掠過一抹幽光,卻被他很快就掩飾下了,“你說這件事啊,府中二弟三弟他們年歲漸長,再過兩年便該議親了。
他們不是讀書的料,成家定然會早,母親這才提前為他們相看,若有合適的人家便直接定下,免得到時候沒有合適的人選。”
趙文鳶將信將疑,她可不覺得謝夫人是個關愛庶子的人,可潛意識里她又想相信謝斌。
因為如今的生活對她來說實在來之不易,她不愿再次被人辜負。
“謝斌,你負過我一次,不能再負我第二次,否則我寧愿與你玉石俱焚,也不會放過你。”
謝斌牽唇一笑,將趙文鳶摟入懷中,“傻瓜,胡說什么呢,我們兩個會好好的,會一輩子在一起。
你莫要想這些不切實際的事了,還是盡快給我生個兒子才是真!”
趙文鳶沉浸在謝斌的溫柔之中,如同一個沾染了毒品的人,對謝斌依賴又防備。
謝斌對她很好,他已經改過自新了,不會再騙她了。
給她傳消息的人定然別有所圖,不能盡信。
謝斌一如既往的對她好,趙文鳶雖每每覺得不現實,卻仍甘愿沉淪。
而最讓她感到歡喜的是,她竟懷了身孕,她腹中有了與她血脈相連的孩子。
謝斌欣喜若狂,謝夫人也很高興,給了府中下人厚厚的賞賜,更是送了一屋子的補品給她。
望著屋內堆積如山的禮物,趙文鳶輕輕摸著小腹,終于在這段恍惚的感情中找到了一絲真實感。
這是她和他的孩子,謝府如此重視,又怎么會想對她不利呢?
她雖不知給她傳遞消息的人是誰,但想來定然有所企圖,還好她沒有相信。
趙文鳶終于再次感覺到了幸福的滋味,經歷過不幸之后,她越發珍視身邊所有的美好。
為了腹中的孩子,她愿意放下以前所有的芥蒂,愿意重新開始生活。
只她沒想到是,她正為懷了身孕而歡喜,卻即將面臨著失去另一個親人的悲痛……
建明帝的騎射功夫雖不及平陽王等武將,但大梁是先祖在馬背上打下來的江山,是以所有皇子自小都要學習騎射功夫。
聽說北燕送來了幾十匹健碩的寶馬,建明帝不禁心癢,只想著待人將燕馬馴服,他也要策馬馳騁,看看大梁和北燕的寶馬到底有何區別。
可沒想到的是,他這個念頭剛動,便被徹底斷送了。
太仆寺傳來急報,太仆寺中的馬匹集體腹瀉,有幾匹馬情況嚴重的甚至已經脫水而死。
建明帝勃然大怒,立刻命人去查,結果這一查便查到了趙楚的頭上。
如趙楚這般走后門塞進太仆寺的人自然不能與其他官員享受一樣的待遇,是以有時他要留下太仆寺值夜。
特別最近北燕送來的這些駿馬更是太仆寺的寶貝,每日十二個時辰都有人盯著。
趙楚值夜時發現原本為這些馬準備的泡黃豆有些發霉了,可趙楚急著喝酒睡覺,竟也沒更換,直接將這些發霉的豆子都倒進了馬的食槽中。
結果太仆寺中的馬匹齊齊腹瀉,整個太仆寺接連幾日都臭氣熏天,甚至還熏病了兩個老臣。
建明帝的黑名單上還記著趙楚的名字,再一聽此事皆因他而起,當即便下令將他關押了起來。
趙家人頓時慌了,此事雖不算重罪,但過錯也不小,趙楚何去何從全靠建明帝一個人的心意。
如今的趙府已是人人喊打的落水狗,沒有人肯伸出援手,趙大人無奈之下只能求到謝尚書面前。
謝昆不但沒推辭,反而痛快的一口應下,一面安撫趙家,一面進宮求見建明帝,為趙楚說情。
可結果卻不盡如人意,謝昆苦嘆一聲,面帶愁容,“此事有些難辦,太仆寺中不僅有北燕送上來的駿馬,還有陛下出行的御馬,如今都受了牽連,陛下很是惱怒。
聽我為趙賢侄求情,陛下還狠狠的斥責了我一番啊!”
“這……這可如何是好啊!”趙大人一時驚惶無措。
他擔心趙楚,另一方面他更擔心這個不孝子會連累自己。
因為這個不孝子永寧侯府先是被降為伯府,后來又被陛下直接奪走了爵位,若是再遭一次重創,只怕趙府就要不復存在了。
謝昆也頗為苦惱,兩人一時沉默無語,皆凝眉深思。
須臾,謝昆抬頭看了趙大人一眼,眼珠微動,正色道:“親家,有一事我不知該不該講?”
“但說無妨。”趙大人此時早就沒了主意,只盼著能有人幫他一把。
“想必親家定然明白壯士斷腕的道理,應不用我再多說吧……”
趙大人眼珠一凝,緊緊盯著謝昆看,眼中滿是探查。
謝昆卻并未察覺,只愁容滿面的惋惜道:“若但凡還有別的辦法,我也不愿如此。
文鳶有孕在身,若讓她知曉定會傷神,可此番陛下雷霆震怒,根本容不得他人求情。
我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遠不如從前,陛下如今只信任良王一派,可親家也知道,咱們早與良王妃鬧僵了,他們不可能出手相助。”
聽謝昆提及趙文鳶,趙大人眼中的懷疑淡去。
謝府上下對這孩子的看重他都看在眼里,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謝昆應該也不會見死不救,更何況謝昆所言不假,他們早就和顧錦璃一家鬧僵,別說幫忙,她們不落井下石便已是謝天謝地。
“咱們兩府唇亡齒寒,所以我才勸親家一句,切勿再各處周旋,若傳到陛下耳中,只怕非但救不了趙賢侄,還會把你都牽扯進去。”
趙大人凝眉不展,這件事他不是沒有想過,可那畢竟是自己的兒子,他不忍心就那么舍了。
謝昆抿了一口茶,重重嘆了一聲,語重心長的道:“永寧侯府乃是圣祖爺親封的爵位,若非趙賢侄當初年少輕狂,做下了很多糊涂事,這福蔭會一直承襲下去。
可親家你一直本本分分,陛下也正因如此才只是奪了侯府爵位,并未奪了你的官職,可見陛下還是念著舊情的,親家可不能辜負了陛下。”
趙大人并非沒想過要放棄趙楚,趙楚屢屢讓他失望,有時他恨不得宰了那個逆子。
可出事后他還想著到各處奔走游說,一是有些于心不忍,二也是他不愿承認自己是個涼薄之人。
可眼下當有人與他分析厲害,告訴他這是一條僅剩的退路時,他便不再用受良心譴責,心安理得了許多。
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實在沒有辦法了……
送走趙大人,謝昆嘴角漫起冷笑。
“父親,看來他已經準備舍棄趙楚了。”謝斌從內間中走出,臉上掛著的是與謝昆同樣陰冷的表情。
“他早就對趙楚失望了,我們只不過順水推舟,幫他一把罷了。
事情照原計劃行事,等解決了趙家我們就再無后顧之憂了。”
謝昆眼底泛出野獸般的狠意,已經到了奮手一搏的時候,他不能讓任何潛在的威脅影響他們的計劃。
“趙文鳶那邊你還要穩住她,別讓她發現端倪,現在還不到撕破臉的時候。”
“父親放心,兒子會一如既往對她好,直到她死都不會讓她發現我們的計劃。”謝斌臉上已經全無先前的稚嫩單純,取而代之的是如謝昆一般的陰狠毒辣。
謝昆對謝斌的改變十分滿意,他抬手拍了拍謝斌的肩膀,欣慰的道:“斌兒長大了,為父甚是寬慰。
你放心,待大事定下,滔天權勢盡握手中,你想要的都會得到!”
想到幻想許久的那一幕,謝斌冷然勾起嘴角。
他要在顧錦璃面前踩踏傅涼,讓她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么短淺,讓她知道,離開他是她今生最錯的選擇。
趙大人回府后并沒有和趙夫人道明心中所想,因為他心里清楚,對于這個女人還說,兒女甚至比他更重要。
于是他假意悲痛,安慰著快要哭瞎的趙夫人,拍著胸脯承諾他一定會救出趙楚。
轉身對外卻只字不提趙楚之事,甚至在早朝時分供認不諱,一邊愧疚自己教子無方,一面大公無私的讓建明帝依規懲處,以儆效尤。
建明帝以為他在跟自己玩苦情戲碼,心中毫無波瀾,直接給趙楚定了一個好去處,送他去邊關做匠軍,負責挖戰壕做苦力。
趙夫人聞后更是哭天搶地,趙大人也裝模作樣的急火攻心臥病在床,心里卻一直在盤算著,舍了趙楚這個無用的兒子后,他該如何重振趙府。
陳晴聽聞此事,立刻就可斷定這些定是謝府所為。
她已暗中給趙文鳶傳遞了消息,卻沒得到任何回應,想來還是被謝府的花言巧語蒙蔽了。
陳晴心知此事不能再拖,立刻準備再行聯系趙文鳶。
太仆寺中的馬都吃壞了肚子,特別是北燕送來的那些馬,本就有些水土不服,此番一折騰,不但損好幾匹寶馬,剩下的馬也都無精打采,全然失了之前的精氣神。
這也苦了太仆寺的一眾官員,每日忙著伺候這些寶貝,一個個身上都沾染了洗不掉的馬糞味。
輕則被夫人孩子嫌棄,家里夫人嚴厲些的,甚至直接將他們趕到了書房,嚴重影響了夫妻感情。
“顧兄,此時便看出你孤身一人的好處了,完全不用擔心被人嫌棄啊!”一友人拍著顧三老爺的肩膀,哀聲感嘆。
顧三老爺掃他一眼,冷冷道:“你若羨慕,回去休書一封,你我便可為伴。”
友人臉色訕訕,還想說什么,顧三老爺舉起沾染著馬糞的木棍貼近了友人的臉,嚇得對方連連后退。
“顧兄,你這就過分了,斯文人說話不帶玩屎的啊!”
顧三老爺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的道:“你不覺的這些馬腹瀉的有些太嚴重了嗎?”
縱使吃了發霉的豆子,可他們早已給這些馬灌了藥,沒有連拉數天還不見好的道理。
再這樣下去,這些馬就算治好了,也都廢掉了。
友人嫌棄的撥開了木棍,頷首道:“此番的確嚴重了些,而且那些號稱千斤難求的北燕良駒身子骨也實在太弱了,竟都一病不起,簡直中看不中用,可惜此番白白花了那么多銀子。”
顧三老爺擰眉看著那些精神萎靡的駿馬,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都說北燕戰馬抵酷暑耐嚴寒,現在看卻不是那么回事。
簫素得知建明帝的遺憾后,又貼心的提出了建議,兩國之間可再行貿易,北燕愿再送來一些寶馬良駒。
兩國的貿易原本定為半年一次,此番距離上次不過一月,可兩國百姓都對此番貿易都十分滿意。
大梁得到了牛羊駿馬,北燕也得到了一直缺乏的綢緞瓷器,兩國百姓也都因此而增添了收益,加頻貿易似乎也不錯。
可簫素也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因為北燕土地多為草原,是以馬匹對他們來說是必不可少的東西,無法一次性送往大梁太多。
希望兩國能每月開展一次貿易,這樣北燕就能化整為零運送駿馬,不會太過吃力,而大梁照顧起來也更容易,以免出現如這次大規模染病的情況。
此計聽起來兩全其美,建明帝細細想過后,也沒覺得有什么問題,便點頭應下,準許兩國每月開展一次貿易。
百姓聽聞之后十分欣喜,牛羊馬匹對他們來說沒什么吸引力,可北燕人喜歡大梁的綢緞瓷器還有手工制品,這些能給他們創造額外的收入。
一時間,大梁掀起了貿易熱潮,各地百姓紛紛加入手工業中,如火如荼的局勢頗有盛世之景。
良王府中。
顧錦璃與溫涼和秦俢提出了自己的猶疑。
偏見是個可怕的東西,自從她發現簫素與她表現出的天真人設不相符后,不論簫素做什么,她都覺得簫素別有居心,哪怕如今簫素提出的都是對兩國有利的事情。
每每想到簫素那不諳世事的外表下藏著一顆玲瓏心思,她便不得不多想。
此番太仆寺中的馬匹發生意外,趙楚入獄,這些看起來無甚關系,可想到那日在太仆寺遇見的謝斌,她心中便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怪異感。
仿佛這些本毫無聯系的碎片,實則卻被一條看不到的線暗中串聯。
秦俢輕輕頷首,“王妃所疑并非毫無道理,我亦有所懷疑。
事出反常必有妖,北燕馬匹剛損,簫素便提出加密兩國貿易,的確有些古怪。”
只目前為止他也看不出北燕的意圖,兩國的確因此保持平和,兩國貿易也為不少百姓帶來了受益。
秦俢手指輕敲桌面,若有所思,“最近江南的絲綢瓷器生意甚是紅火,分外惹人眼饞,我也打算去分一杯羹。”
溫涼本靜默不語,聞言抬眸掃他一眼,“江南有動靜?”
“不好說。”秦俢依舊那般慵慵懶懶,說話的聲音永遠如沒睡醒一般。
顧錦璃有時覺得他們兩個挺適合做朋友的,一個清冷,一個散漫,誰都別嫌棄誰。
“不好說的事情就只能親自去看看,不過我走了以后,你們可不要太想我。
特別是王妃,你若是表現的很想我,阿涼會吃醋的。”秦俢笑得風流俊逸,簡直就是男版苗洛。
被“調戲”習慣的顧錦璃只客氣的回以一笑,溫涼默不作聲的起身,輕輕拉起顧錦璃的手,“我送你回去。”
語落,他側眸看向秦俢,聲音瞬間從春日變成冬日,“你在這等我!”
看著兩人挽手離開,秦俢立刻閃身走人。
開玩笑,他這個人是有原則的,調戲了朋友妻,絕不多待片刻給人出氣。
春寒料峭,寒風依舊凌冽,可落在身上的陽光卻有著春日獨有的溫暖。
墻頭蹲坐著兩只大花貓,兩只大貓相互依偎,纏綿的舔舐著彼此。
光禿禿的樹枝上立著兩只蹦蹦跳跳的灰色麻雀,輕輕啄著對方的羽毛。
這赤裸裸的曖昧讓人不忍直視,秦俢收回視線,低下了頭,兩個剛到他大腿的小豆丁正坐在石階上吃著糖人。
梳著一個小揪揪的男童拿著糖人喂著梳著兩個小揪揪的女童,小女孩舔著糖人,笑得彎起了眼睛。
“壯壯哥哥,你也吃呀!”
白白胖胖的男童吸溜了一下快要滴下來的口水,認真搖頭,“糖人是小女孩吃的東西,我們男人才不吃呢!
都給你,你吃!”
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裝滿了崇拜,“壯壯哥哥真厲害!”
“吸溜!”小男孩吸了吸口水,努力的將視線從糖人上移開,咬牙道:“快吃吧,再不吃就化了。”
“噗嗤”一聲,秦俢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不是怕糖化,是怕自己會忍不住口水吧。
秦俢的美是男女老少通吃的那種美,小女孩的注意力立刻從糖人身上移走,呆呆的望向秦俢,“好漂亮呀,你是神仙哥哥吧!”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無論多大年紀的女孩永遠都會喜歡漂亮的小哥哥,上到十五歲少女,下到五歲女童。
而男子的攀比之心亦是自小有之,尤其是在面對心上人時,更是警惕心十足。
壯壯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擋住了小女孩的眼睛,壓低了聲音一臉嚴肅的道:“蝶蝶別看,我奶奶說了,聽人家墻角的都不是好東西!”
“什么是聽墻腳?”蝶蝶問的認真。
壯壯也答的認真,“你看,他站在墻角聽咱們說話,就是在聽墻角。”
秦俢:“……”
向來只有他讓別人無語的秦俢第一次被說的啞口無言。
他的確一直很想聽溫涼的墻角,可他對這兩小屁孩的悄悄話一點都沒興趣的好吧?
秦俢本不想再打擾這對青梅竹馬,正準備離開,忽聽蝶蝶小聲的問道:“可我覺得這位大哥哥長得好漂亮,不像是壞人呀。”
壯壯痛心疾首,嚴肅的分析道:“我敢保證他不是個好人的,你看他長得還算好看吧。
可這大冷的天一個人在街上閑逛,這說明什么?
這說明他沒有媳婦呀!
我奶奶說了,一把年紀還打光棍,不是丑就是壞!”
秦俢:“……”
你奶奶話咋那么多呢!
他就想一個人不行嗎?
恰好這時從街角走過來一只形單影只的大黃狗,它步履蹣跚,行至秦俢身邊時,頓住了腳步。
一人一狗彼此對視,大黃狗的眼中飽含深意,仿若看到了同病相憐的天涯淪落人。
大黃狗晃了晃頭,發出一聲嘆息,邁著沉重的步伐踏上了西行的路。
秦俢:“……”
突然想試試狗肉的味道了!
蝶蝶認真的打量了一番秦俢,大大的眼睛里果然多了一絲警惕,“壯壯哥哥真厲害,你懂得真多!”
胖乎乎的男娃娃被夸的暈頭轉向,尾巴都差點能翹到天上去。
“那壯壯哥長大以后也會像這個大哥哥一樣好看嗎?”
壯壯拍著小胸脯,一臉驕傲,“你放心,一定會的,而且等我長大了,我還會比他更好看!”
看著這對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秦俢心里一片柔軟,笑著對蝶蝶道:“我長得與我父親一般模樣,你若想知道你的壯壯哥哥長大之后是什么模樣,就去看看他爹爹好了。”
三人之間頓時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壯壯哥,我想起來了,我還要回家和我娘學繡花,我先走了啊。”
小竹馬都要急哭了,追著小青梅苦苦挽留,“蝶蝶,你別聽他的,我以后可能像我娘呢!”
秦俢輕輕彎唇,負手離開,深藏功與名。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恰好不是君子,能及時報的,絕不拖延片刻。
不過這春日對他們這些單身的人來說實在太不友好了,秦俢漫步走在路上,等到回神的時候已經走到了承恩侯府門前。
抬頭凝望匾額,秦俢想了想,抬步走上前敲響了承恩侯府的大門。
此番去江南不定歸期,正好路過承恩侯府,不如去與沈世子討些香料吧!
沈染聽秦俢求見,立刻派人迎秦俢入府。
望著秦俢手中的糖人,沈染微微怔愣。
秦俢倏然彎唇,坦然的笑著解釋道:“來侯府的路上正遇到一個賣糖人的小女孩,孩子看著怪可憐的,我便把她的糖人都買下來。”
秦俢自然而然的將糖人遞給沈染,“我向來不吃這種東西,家里也沒有姊妹,就留給沈小姐和丫鬟們吃吧。”
沈染不疑有他,命人給沈嫵送了去,還笑贊秦俢心地良善。
秦俢笑笑,不置可否,心安理得的承了下來。
他看那叫蝶蝶的小姑娘吃糖人時甚是可愛,不知道小狐貍吃糖人時,會不會也開心的瞇起眼睛?
秦俢嘴角輕揚,望著門外蕭條中又透著一絲希望的初春之景,眸光輕輕蕩漾起來。
待時局安定,或者他也可以嘗試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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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點收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