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迸濺到靜姨娘臉上,她嘴角的笑徹底僵住,怔怔的望著顧三夫人雙目暴睜,重重倒地。
過了良久,屋內依舊一片靜寂。
青落院內種著一株高大的梧桐樹,秦俢站在樹枝上,如履平地。
已至深秋,滿樹褐黃,一襲月白衣裳的秦俢宛若綴在樹尖的一點霜雪。
利箭離弦的瞬間,秦俢的眸一如破空之矢鋒利冷冽。
箭矢未偏離分毫,正中在他瞄準之處。
收弓之時,他卻又變成了那個懶散隨性的貴公子,他將弓箭丟給影衛,淡淡道了一句,“弓弦該調了,當心失了準頭。”
影衛滿眼佩服,若論文韜武略,他家主子不輸溫公子分毫。
若論品性正經,可就連溫公子一根發絲都比不得了。
只影衛有些擔心,“主子,您尚未知會靈毓縣主,便殺了顧三夫人,這樣是不是有些不妥”
“無妨。”秦俢輕描淡寫的回道,悠閑的望著亂成一團的屋子,“靈毓縣主是個明白人,這種人留著也只是個禍害。
只她終究還是太過良善,為了一個小鬼不忍痛下殺手,不過巧的是,我這個人從不知何為不忍。
她做不到,我幫她做。”
秦俢笑容絢爛,眸光璀璨,用著最美的皮囊說的世間至惡的言語。
如今局勢已到膠著之境,變故越少才越好。
顧府外,建明帝聽得皺眉。
他自是相信顧明哲,可若龍羽死在顧府卻也麻煩,他派人進府探查,然而得到的卻是出乎意料的結果。
溫平大驚失色,顧二老爺也略略蹙眉。
有人在暗中保護顧府 再看建明帝龍體安康,聯想起種種,顧二老爺心中了然。
想來是這位帝王將計就計,趁機將膿瘡逼出,剜下朝廷的惡瘡。
想明白了這些,顧二老爺心中只剩下氣悶。
陛下不告訴他很正常,溫涼竟也一絲風聲都不與他透露,白白讓他提心吊膽多日。
他怕鈺兒擔心,不敢露出分毫憂色,實則他這幾日一把把的掉頭發,晚上更是徹夜難眠。
想到種種,顧二老爺暗暗記恨起某人來。
這樣的姑爺,要之何用 “今四君。”建明帝冷幽幽的開口。
“臣在。”
“你留下處理府中事務,務必要保護龍指揮使的安危。
其余人等,皆隨朕回宮”
建明帝撂下車簾,馬車駛動,帝王儀仗漸漸駛遠。
溫平仍跪在地上,冷汗已將他的衣裳打濕,寒涼的秋風拂過,驚得他顫栗不已。
噠噠的馬蹄聲忽的停在了他面前,他抬頭,對上的是平陽王一雙幽黑深邃的眸子。
他一身金甲,騎跨在高頭大馬之上,面無表情,如同望著螻蟻一般的看著他。
溫平十指緊緊摳著地面,恨意與不甘讓他一時忘了惶恐。
為什么他只能一直仰視溫冀,小時候是,長大了也是,就連現在溫冀涉嫌通敵賣國,也依然可以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老天不公,他不甘心 顧二老爺知道今夜將是個不眠夜,皇宮不會太平,宮外也一樣。
他轉身回了顧府,分守在側門的顧大老爺顧三老爺也聞訊趕來,錯愕的望著青落院內的一幕。
“怎么會這樣”顧三老爺不可置信的看著顧三夫人的尸體,喃喃自語,“趙氏,她怎么會”
在他心中,趙氏掐尖貪婪,品德敗壞,可她哪里來的膽子竟敢親手殺人 顧三夫人睜大了眼倒在血泊中,死狀極慘,死不瞑目。
同為夫妻多年,顧三老爺的心也不好受。
他正欲上前,屋外突然傳來慌亂的腳步聲。
沖入屋內的顧承暄,看到的便是眼前這慘絕的一幕。
“娘”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讓屋內所有人的心都狠狠一痛。
“是誰多嘴告訴四公子的”顧大老爺震怒,趙氏剛沒,若無人刻意告知顧承暄,他如何會知道。
顧大老爺本想命人處理好趙氏的尸身,對外只言暴斃,好歹能讓暄兒容易接受些。
可現在竟被他看到了娘親慘死的一幕,心里定會留下創傷。
顧承暄哭著跑上前,被顧三老爺緊緊抱在了懷里,“暄兒,別去,你娘她已經沒了。”
“你騙人,娘她不會死你放開我,放開我”顧承暄哭的嗓子都破了音,最后發了狠,一口咬在了顧三老爺的手上。
顧三老爺吃痛,手臂松了一下,顧承暄趁機掙脫,撲倒顧三夫人身上嘶聲痛哭。
靜姨娘以帕拭淚,實則卻暗暗勾起了嘴角。
雖然趙氏沒能殺了龍羽,但除掉趙氏也不錯,再讓顧承暄與老爺離心,三房就徹底是她的天下了。
靜姨娘抽泣的哽咽著,柔柔勸慰道“四公子,您怎么能如此對老爺啊,老爺他都是為了您好啊。
夫人她此番犯了大錯,今日若不制止了夫人,整個顧府都要受到牽連呀。”
靜姨娘說的都是實情,可她故意模糊真相,讓顧承暄以為是顧三老爺為保顧府,殺害妻子。
顧承暄眼中果然浮現了恨意。
“靜姨娘若不會安慰人,就請回院子休息吧。”
清冷的聲音從屋外傳來,靜姨娘聞聲望去,正對上顧錦璃冰雪般的眸光,如鏡子般清亮明澈。
“四弟,如今局勢混亂,整個顧府都被御林軍包圍,三叔他們嚴守府門,并不知曉此處之事。
三叔雖沒能保護好你母親,但也是情勢所逼,你也要諒解他,好嗎”
兩人的話聽著好似沒有差別,但細細品來,傳遞的意思卻是千差萬別。
顧承暄眼淚簌簌的流,一邊擦淚,一邊咬牙問道“大姐姐,那是誰殺了我母親”
顧錦璃緩步走了過去,輕輕摸著顧承暄的頭道“暫且還不知,以后咱們再查。”
顧錦璃沒有與他講大道理,趙氏再如何不好,也是顧承暄的母親,此時要做的只是安撫他。
顧承暄默默流著淚,顧錦璃趁機將袖中的迷藥抖落。
趁著顧承暄昏睡之際,顧三老爺忙上前將他抱走,眼中滿是心疼與愛護。
顧錦璃沒有再指責靜姨娘,只淡漠的掃了她一眼,但只這一眼就讓靜姨娘心生寒意,有種被人一眼看透的感覺。
果然,顧錦璃接下來說的話更讓她斷定了自己猜測。
“三嬸一直在院中禮佛,若無人指使,如何會跑來刺殺龍御史”
顧二老爺心中一驚,“錦兒,你的意思是,顧府有別人安插的眼線”
顧錦璃點頭,“怕是如此,府中必須要細細排查。”
靜姨娘低垂著頭,作恭謹狀,實則已面如土色,不敢抬頭。
顧錦璃深凝雙眸,陛下此番定會清蕩朝廷,而阿涼的身份想來不日便要昭告天下。
屆時他們顧府定會成為眾矢之的,府內更要干凈才是。
“遭了我忘了一件事”顧二老爺一拍大腿,驚呼出聲。
他見局勢不妙,誆騙鈺兒喝了安眠藥,將她和時兒托付給了宋老尚書,現母子兩人還在宋府中。
顧大老爺一眼看破弟弟的心思,“你是在擔心二弟妹和時兒吧,有你大嫂跟著,不會有事的。”
“那也不成,我得趕緊把人接回來”顧二老爺顧不上許多,慌慌張張朝外跑去。
顧二老爺最清楚自家夫人的脾氣,他們兩個前一天剛說完生死與共,結果他轉身就把她推了出去,若她醒來發現自己在宋府,他定然沒有好果子吃 顧錦璃無奈牽唇,一直緊張的心思卻因此得到了舒緩。
不管局勢如何,親人好友彼此關愛的心是不會改變的。
然而今四君終究還是晚了一步,至于他所面臨的家庭危機與所承受的家庭暴力,姑且不談 英國公得知建明帝安然回京后,心口的血劇烈翻涌起來。
“你確定消息無誤”
心腹面色凝重,垂首回道“屬下親眼所見,千真萬確”
“混賬廢物”
英國公瞬間看透了建明帝的心思,前半句混賬是罵建明帝,后半句廢物則是罵謝昆的。
如此重要的情報都能出差,這些人還能再蠢一些嗎 英國公雖氣,但也只得奉詔入宮。
乾坤殿中。
建明帝倚榻而坐,殿內跪滿了朝中眾臣,三大卿六尚書,身任要職的王公侯爵齊聚一堂。
傅冽不禁想著,若是此時哪國用火藥炸了乾坤殿,可真就是將大梁重臣一網打盡了。
傅冽雖明知建明帝一會兒定會大發雷霆,可此事與他和三哥沒有任何關系,他只等著看戲就好。
可其余眾人便不像傅冽這般輕松了,特別是傅決,背繃的如拉緊的弓,感覺這根弦隨時都會崩斷,這種緊張感直到英國公入殿才稍有緩解。
英國公披著厚厚的披風,腳步踉蹌,已布滿褶皺的面容色彩灰敗,瞧著比竟建明帝這個身受重傷之人還要虛弱。
“老臣行走不便,奉詔來遲,還請陛下降罪。”
英國公艱難的跪下左膝,雙手支撐著地面,才顫顫巍巍的將右膝也跪在地上,有種英雄遲暮的蒼涼感。
建明帝挑了挑眼皮,神色不辯息怒,只淡淡道“英國公身體不適,賜座。”
“謝陛下龍恩。”
英國公叩首謝恩,艱難的撐地起身,緩緩落座。
很難讓人想象,那雙攪弄風雨,險些改朝換代的手竟出自于這樣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建明帝冷冷收回視線,命眾人平身。
他垂眸把玩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聲音沉的如同布雨含雷的陰云,“平陽王通敵叛國一案,你們如何看”
殿內雅雀無聲,無人敢應。
建明帝抬手,手指隨意指了一名大臣,“你來講講。”
那大臣噤若寒蟬,身體抖若篩糠,“臣臣不知”
“不知”建明帝玩味勾唇,側眸對陳總管道“喚御林軍,將此人給我拉出去砍了。”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啊”大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痛哭求饒。
“身為人臣就該為君分憂,若你們一問三不知,朕留你們有何用”
那大臣抬袖抹了一把臉,忙道“臣剛剛想到了,臣這便說”
他見建明帝沒有再喚御林軍,稍稍松了一口氣,眼神悄悄往英國公的方向瞄了一眼,思忖著道“溫大人在書房發現了平陽王與南疆通敵的證據,臣愚以為,此事值得嚴查。”
建明帝面無表情,抬手又指了一個大臣,“你覺得呢”
那大臣早已在心里想好了說辭,是以回答的還算流暢。
先是肯定了一番平陽王的勞苦功高,再表明一番此事的嚴重性,話說的雖然漂亮,但總結起來還是覺得平陽王有罪。
眾臣一一表達了自己的看法,也有人與他們意見不一,相信平陽王忠君不二。
終于到了宋老尚書處,建明帝本想繞過他,宋老尚書卻主動開口道“陛下,老臣覺得這件事越想越有意思呢”
建明帝勾唇,知道老尚書又想表現自己了,遂配合詢問。
“首先得是溫大人恰巧想看兵書去了王爺的書房,又恰巧觸碰書房的機關發現了暗格,而暗格中又恰巧放著平陽王造反的證據。
陛下您說,這世上哪來那么多恰巧的事,還恰巧都被溫大人趕上了”宋老尚書嘴皮子麻溜,一番話說得生動又有趣。
溫平咬牙,“這說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些都是上天指引。”
宋老尚書認真點頭,“你這句話我信。
我這一輩子都沒踩過狗屎,可巧今日就被我踩上了,一定是上天知道我要脫鞋扔你,特意指引我去踩的。”
宋老尚書不提還好,一提溫平只覺有些反胃。
“宋老尚書,注意禮儀分寸。”一內閣老臣看不過眼,冷聲叱道。
此人正是挨了平陽王一拳一腳的老臣,對平陽王的偏見可不是一星半點。
“此事證據確鑿,陛下切不可感情用事。
還有那溫涼,雖說魏岳圖謀不軌,溫涼有救駕之功,但陛下中箭溫涼嫌疑甚重,勢必也要嚴查。”
眾人各自表明了態度,建明帝的表情始終如一,看不出什么情緒。
他點點頭,抬手指了幾個人,對陳總管道“拉到宮門口,砍了。”
“陛下”那幾個被點名的大臣如下餃子般撲通通的跪下,茫然惶恐的看著建明帝。
那內閣老臣是個烈性子,直接開口道“陛下何故斬殺大臣這些人不過各抒己見,哪條觸犯了律法”
董閣老也跟著點頭附和,“平陽王一家猖狂無禮,藐視王法,若他們有謀逆之心,更是人神共憤,這些大臣有此言論并無不妥。”
建明帝躺累了,讓陳總管幫他挪了靠枕,坐直了身子望著階下眾人,聲音平靜的沒有一絲起伏,“孫大學士,聽說你與一眾學子說五殿下天資卓絕,良善重孝,是為帝的不二人選,還命他們去各個茶樓酒館游走發論”
傅決肩膀一僵,冷汗落下。
建明帝繼續道“忠勇侯,聽說張世子拿著你的虎符啟程去了南川軍營,現已調兵趕往京城。
你告訴朕,你要做什么”
建明帝的語氣始終平平淡淡,猶如閑話家常,只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如同鋒利的匕首,穩準狠的插在他們的心窩子上。
那些大臣從最初的委屈喊冤到最后變成了臉色灰敗,暗龍衛指揮使尚在昏迷,這些隱秘的事情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可他們只知建明帝有暗龍衛,卻不知溫涼有白澤堂。
而建明帝卻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語氣輕柔的讓人驚悚,“都聽明白了嗎還覺得冤嗎 若不覺得冤,那便去死吧,男子漢大丈夫,敢做便要敢當,別讓朕瞧不起你們。”
“陛下。”一直沉默的英國公終是開了口,“陛下,縱使他們犯了滔天的罪過,也要經由大理寺審查。
不經審訊便處決大臣,只怕對陛下聲譽有損。”
“呵。”建明帝輕笑一聲,笑望著英國公道“朕被奸人所傷,這些人趁著朕昏迷期間意欲另立新君,如此野心,朕不株他們九族便已是滔天恩德。
不過幾紙所謂的證據,你們便可定堂堂藩王謀逆之罪,他們犯下如此罪證,還有審訊的必要嗎 還是說,這些人英國公舍不得”
英國公抿唇不語。
御林軍進殿拉人,那位孫大學士突然匍匐在地,聲淚俱下,“陛下饒命啊,臣這么做都是受英國公指使,臣什么都招,只請陛下留臣一命”
此言一出,剩下幾個大臣也都跟著附和。
建明帝饒有興致的望向英國公,英國公面色不改,不受其擾,“空口白牙有何可信,你們若有證據,但請呈上來。”
一句話讓眾人皆閉上了嘴。
他們沒有證據。
即便他們入了英國公一派多年,可這么些年來,莫說一張親筆書信,英國公甚至沒有與他們私下見過。
老奸巨猾,不外乎如此。
看他們的表情,建明帝便知他們什么都拿不出來。
英國公狡猾無比,甚至就連此番他鬧出這么大的動靜,竟也絲毫牽扯不到他的身上。
也正是因為如此,建明帝才越加惱火,看著眼前這些人,一時一刻都不想再留。
不論幾人如何呼喊求饒,建明帝也不為所動。
此番他流了不少血,他要十倍百倍的討回來。
擁擠的殿內瞬間空蕩下來,就連內閣的幾個老臣也禁聲不語了,可建明帝卻沒打算放過他們。
“幾位愛卿不畏強權,在朕昏迷期間,竟是險些將皇后逼死。”
“臣不敢”見建明帝秋后算賬,他們惶恐跪下。
看著加起來得有好幾百歲的內閣老臣,建明帝懶得殺他們,只念了幾人的名字,其中就包括董閣老還有那個罵平陽王最歡的老臣。
“你們為了大梁社稷兢兢業業,如今也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明日起你們就不必再來上朝了。”
被點名的幾人震驚不已,董閣老在先帝時便仗著資歷頤指氣使,哪里甘心就這般被免職。
聽著他們的辯駁求饒,建明帝抬手揉了揉眉心,“君臣一場,朕不想做的太絕,不要再逼朕將御林軍喚進來。
刀已見血,不在乎再多砍兩人。”
被御林軍拉出去的人只有死路一條,幾個老臣縱使不甘委屈也不敢再抱怨,只內心一片蒼涼。
建明帝此番卻是下定了決心,他做皇帝時就被這些老東西管這管那,難道還要留著他們去煩他的兒子嗎此番京中勢必要血流成河,既是如此,他便索性將這個惡人做到底 一番懲處下來,傅決身上的衣衫已全被汗打濕了。
建明帝從始至終沒提過他一字,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惶恐。
同樣惶恐的還有溫平。
建明帝幾乎把那些認為平陽王有罪的大臣都殺了,雖說他們也都犯了過錯,但也足以看出建明帝對平陽王的偏袒。
“溫平”
建明帝開口,溫平身上的冷汗瞬間落了下來,驚恐的等待著建明帝的下文。
“溫平火燒圣祖爺親提匾額,以下犯上,將溫平壓入大理寺。”建明帝瞇著冷眸,語氣幽深,“鐘樹,人交給你了,好好的審,細細的審。”
至于審什么,自然由他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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