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康二年三月初一,雞鳴時分,緊鄰國界的山坡上,神甲侍衛們騎著戰馬迎風遠眺,仿佛一道連綿起伏的黑峰。
山坳里,荒草隨風伏擺,宛若一條黑河,天邊一道魚肚白壓得極低,遙遙望去,恍若天地倒置。
“下面就是了。”烏雅阿吉說了一句,率先策馬下了山坡。
暮青揚鞭跟上,神甲軍緊隨其后,勢如決堤一般進了山坳。
山坳里是燒得青黑的殘道,殘道兩旁的荒草里掩著的房屋皆被大火焚塌,腐木壓著焦尸,朽箭殘刀隨地可見。烏雅阿吉坐在馬背上一動也不動,像佇立在荒寨上的石人,面南而望。
暮青下馬步行,往南而去。
寨子只剩一座遺址,但沿著殘道而行,仍可見族寨的布局。寨子南高北低,越往南,房屋的結構越復雜。到了緩坡盡頭,暮青拾階而上,眼前豁然開闊,圓形的祭祀廣場上刻著蟾蜍圖騰,面朝南面。南面高處,一座王殿背山而建,殿高七層,呈半月形,雖已有塌敗之相,但未遭大火焚盡,遠遠望去,仍能見其宏大瑰美。
暮青徑直穿過廣場,上了高坡,進了王殿。
月殺緊隨其后,對大殿中央擺著的幾具尸骨視而不見,只掃視著焦黑的殿柱、大梁和殿窗,防備著萬一。
暮青并未深入王殿,只是遠遠地看了幾具擺得整整齊齊的尸骨一眼,目光在其中一具尸骨的王冠上定了定,又環顧了一眼燒得焦黑的殿柱和地上的零星殘布,隨即便轉身走了出去。
烏雅阿吉立在祭祀廣場上,只是遠遠地望著王殿,看起來并沒有進殿的打算。
南圖使節團候在廣場下坡,后頭押著幾輛鐵皮囚車,衛哨于四周戒備著,巫瑾上了祭臺,身后跟著云老、景子春和方子敬。
南圖使節八人,左相黨羽皆被暮青揪出,關押在鐵皮囚車之中,巫瑾身邊可以信任的只剩這三人了。
三人跟隨巫瑾來到祭壇中央,見暮青從高坡上下來,紛紛躬身行禮。
暮青一到烏雅阿吉面前就問道:“火燒寨子的不是圖鄂神殿的鬼軍,而是你吧?”
云老三人聞言一愣,一齊看向烏雅阿吉。
暮青道:“村道上有打斗的跡象,說明當年外敵屠寨之時,烏雅族人曾抵抗過。那么,路上該有烏雅族人的尸體才是,可我在路上只看到了殘留的刀箭,所有族人都被埋于倒塌的房屋之下,這很反常,屠寨之人行事極端,皆為狠辣之徒,怎會特意將戰死之人抬回家中,再點火燒屋?而王殿里的情形更為反常,殿柱共有三十六根,上頭掛著的宮帳被一一點燃,尸體被整整齊齊地擺于大殿中央,從現場看來,與其說是縱火焚殿,不如說是火葬儀式。縱火之人似乎對烏雅族人頗有感情,極有可能是族中之人,而烏雅族據說只剩下你一人了。”
“……這世間可有哪樁案子是皇后殿下解不開的?”烏雅阿吉扯了扯嘴角,面色蒼白得像戲臺上的伶人。
“你自稱本王,是烏雅王還是烏雅王子?”暮青問。
王殿內有具尸骨頭戴王冠,但未必就是烏雅王,也有可能是替子。
烏雅阿吉自嘲地笑了笑,望著王殿的目光幽沉得仿佛一潭死水,“什么烏雅王、烏雅王子的,一介小族,我父王充其量就是個族長罷了。”
風蕩進山坳,嗚嗚之聲里仿佛捎著鄉音,勾人回憶。
“烏雅族是大圖內亂那年,從爭執地界上被劃入大興的。此后,因圣器在戰亂中不知所蹤,神殿開始了對眾族的監察刺探,兩百余年間,唯有烏雅族從未被滋擾過。可自從二十多年前,先帝暴斃、幼帝即位起,大興國力日微,烏雅族人便再沒過過安寧的日子。”
“族寨里先是常有探子潛入,之后神官又多番遣使造訪,以祭祀祖神為由脅迫父王前往神殿。父王知道,他一旦去了就再難回來了,于是想方設法的與神殿周旋,為防神殿打我的主意,我自幼就被關在王殿,冬去春來,整整十五年,從未邁出殿門一步。”
“我常與父王爭吵,出走那年曾質問他,烏雅族為何要守護圣器?圣器乃古鄂族秘寶之鑰,這不過是個傳說,即便真有其事,既不奪寶,留之何用?禍端罷了!要么奉還,要么砸毀,要么奪寶,好過將一把鑰匙奉為圣器,滑天下之大稽!父王大怒,動了族法,我受刑之后,有天夜里制住王衛逃出宗祠,悄悄地離開了寨子。”
“我孤身浪跡江湖,狠狠地逍遙了兩年,后來無意間聽見了鬼軍屠殺小族的風聲。我急忙回來報信,卻不料姜靳老賊與神殿勾結,嶺南戒嚴,我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潛回寨子,卻終是晚了一步。族中百姓遭屠,婦孺皆未幸免,我父王、阿娘和兩個妹妹都死在王殿里,死前受了極大的拷問折磨……我一怒之下把整座寨子都燒了,用一把大火把神殿的鬼軍和嶺南兵馬給引了回來,那天……也是這個時辰,我就在這祭壇上大開殺戒……”
烏雅阿吉低頭看了眼腳下,曙光籠罩著祭壇,黃塵敗葉覆住了祭壇上的圖騰,卻蓋不住斑斑黑血,就像那夜的記憶,永生難以磨滅。
云老三人卻相互之間對視了一眼,眼底皆有驚濤涌現——神殿追查了兩百余年的圣器,如此說來真在烏雅族中?!
烏雅族被屠之后,聽說神殿并未尋到圣器,圣器至今仍是下落不明的,莫非會在烏雅王子身上?果真如此,那可真是天要助三殿下!
云老目光矍鑠,剛要詢問,便聽烏雅阿吉又開了口。
“那夜,我本想戰死,拿我的血和仇族之血一并祭奠族人,可殺著殺著,就覺得這么死了實在太便宜姜靳老賊和圖鄂神官,于是便負傷殺出重圍,一路逃到汴河城,正巧碰上西北軍在江南征兵,為了躲避追殺,我就入了伍。當時后有追兵,我身上僅有一份游歷江湖時用的身份文牒,迫不得已才用烏雅族人的身份參了軍。”
“我從軍本無意出頭之意,沒想到碰上了皇后殿下夜襲軍營。那晚,因不想暴露,我便由著親兵將我打暈,本以為能蒙混過去,沒想到事后會被傳去中軍大帳問話。后來,殿下遇伏,我回水師大營報信途中宰了幾個埋伏于林邊的殺手,事后惹了魏少主的懷疑,但族寨被焚,他查無實據,也就沒再盤問過我,直到這回南圖使節團出了都城,我從章都督處聽說殿下已秘密前往南圖,這才急忙出營回城,自請陛見。”
身份文牒的事,烏雅阿吉所說的倒是跟暮青當初猜測的相差無幾,只是沒想到事情的前因后果是這樣的。
“你的族名是?”暮青問道。
“……烏雅喆。”山風吹進空蕩蕩的山坳,這名字就像荒廢的族寨一般,仿佛已入土多年了。
他不想一生都被困在王殿里,為此常跟父王爭吵,早有出走之心。在他浪跡江湖的那兩年里,王族的侍衛找到過他,興許他們曾想稟告族中之事,但他一發現被人跟蹤就溜了,所以從不知族中有險,直到神殿把風聲鬧大了,他才趕回,卻已經晚了。
這些年,他一直不知這族仇到底該算誰的,或許到了閻王殿,他的罪孽并不比神殿輕多少。從他離開族寨的那天起,世間就沒有烏雅喆了,有的只是一個浪蕩子罷了。
半晌,烏雅阿吉將目光從王殿的方向轉到了暮青身上,問道:“我有一事不解,此行機密,殿下在事前宣召了章都督和劉軍侯,連西北軍出身的兩位軍侯都知道了此事,為何獨獨瞞著我?莫非生死之交抵不過身份之疑?”
暮青愣了愣,隨即將目光轉開,淡淡地道:“此行艱險,要入南圖,必過嶺南,我沒有十足的把握,只是料想必有一場殊死博弈。你有族仇在身,若事先告訴你,你必請命一同前來,如若有個三長兩短,烏雅族豈不是連僅存的血脈都保不住?”
當她知道烏雅阿吉武藝超群之時,便知道他絕非普通的烏雅族人,但他不愿提滅族之事,她也就沒去打聽。這世間人人都有不愿提及的往事,只要他的軍籍在水師,他就水師的兵,這就夠了。只是沒想到,任她如何處心積慮地隱瞞,烏雅阿吉最終還是來了嶺南。
此事應該是步惜歡的機謀,烏雅阿吉武藝高強,身份成謎,性情又有些乖張,她信任他,步惜歡卻未必放心她身邊有難以掌控的人存在。魏卓之查過烏雅族的事,烏雅阿吉不肯實言,以步惜歡的城府,必定知道將他逼急了會得不償失,所以便靜待良機,使計讓他自己坦明身份。
這次她秘密前往南圖便是一次良機,如非領了圣旨,章同絕不會將她的行蹤告知任何人,而步惜歡應是根據對烏雅阿吉身份的懷疑,猜測他與嶺南王有仇,故而命章同將消息透露了出去,然后就在宮里等著他自請陛見,心甘情愿地坦明身份,請命襄助朝廷平定嶺南。
“……您比當都督那會兒愛操閑心了。”烏雅阿吉低頭笑了聲,有那么一瞬,那笑似乎褪了乖張不馴,卻又如同孤星獨火,轉瞬間便被陰云所吞,不可復見。
半晌之后,烏雅阿吉望著國境線南邊道:“我在御前坦明身份,請旨潛入嶺南,還好不負此行。如今姜靳老賊已死,只剩神殿未滅了。”
暮青聞言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這么說,鬼軍屠寨受的是神官之命?”
烏雅阿吉道:“與他脫不了干系,他覬覦秘寶,所圖必定不小。”
“鄂族當真有秘寶?”暮青問。
“只是傳言,有幾分可信,我也不敢說,畢竟烏雅族只是古鄂族的分支。”烏雅阿吉說罷,轉身看向巫瑾,“王爺幼時在圖鄂,可有聽過圣器之說?”
暮青回頭,見巫瑾在祭壇中央立著,雪袖迎風舒展,似立在白雪皚皚的仙山上人。
“本王只知圣器本就是鄂族之物,兩百多年前,大圖國內戰,鄂族的兩件秘寶——圣典和圣器在戰亂之中不知所蹤。圣典乃古鄂族圣書,凡神族之說、宗規戒律、治國綱法,皆出自此典,而圣器乃秘寶之鑰,傳說寶藏之豐厚,足以建國。這兩百余年間,不僅神殿,連皇族都一直在尋找兩件秘寶的下落。皇族有復大圖國業之心,圣典是神典,亦是法典,乃立國教民之基,故有掌圣典者掌天下之說。可圣典之蹤難覓,倒是聽聞圣器所守護的秘寶就深埋于古神廟之下,恰逢近年來天下局勢多變,神殿和皇族都在備戰,自然就急于先尋圣器了。”
“古神廟?”
“就是那座遭山崩地裂損毀,后用來鎮壓先代圣女的神廟。”
“……”暮青愣了愣,一時默然。此去南圖,她本是抱著助兄長奪位的心思,對身世倒并無究根問底的迫切之心,只覺得順其自然便好,沒想到前些日子臨時決定改道圖鄂,今日又聽到了與先代圣女有關的事,這世間大抵真有注定之說吧。
“那敢問殿下,圣器可在烏雅族中?”云老見暮青和巫瑾說來問去,都沒問圣器何在,于是開了口。
烏雅阿吉看了云老一眼,隨即望向巫瑾,目光譏誚,“怎么?王爺也有奪寶之心?”
巫瑾迎著那目光,漠然地道:“本王在朝中的根基不比其他皇子,我娘也并非獨攬圖鄂大權,此番回國奪位,料想必有戰事,若古神廟下真有秘寶,而王子殿下肯賜圣器,那自是求之不得。”
況且,古神廟下還鎮壓著先代圣女,事關暮青的身世,既然圣器就在烏雅族內,自然沒有不求之理。
但這話巫瑾沒提,云老三人在此,此事還是不提為好。畢竟先代圣女有罪在身,暮青此去圖鄂本就有險,若被人知曉此事,只怕會險上加險。
“正是。”云老朝烏雅阿吉打了個恭,說道,“事關兩國帝位,王子殿下既已效忠大興朝廷,還望賜還圣器,他日報仇之時,便是建功之日!”qδЙεω.oΜ
“好一個建功報仇!”烏雅阿吉譏笑一聲,抬眼望了望泛白的天,話音輕飄飄的,“可惜啊,我跟我父王不一樣,他眼里的圣器在本王眼里一直都個禍害之物,為保一件死物,他連妻女族人都不救,本王怎能容得此物?那晚,本王放火燒寨,將那禍害之物從王族密室里取出,一并毀了!”
“什么?!”景子春和方子敬驚得怔住。
“毀了?”云老愣了半晌,回過神來不由震怒,“圣器乃是鄂族圣物,烏雅族乃鄂族之后,竟出了你這么個自毀祖神圣物的大逆不道之徒!”
烏雅阿吉嗤笑一聲,目光如迎風出鞘的雪刀,“本王大逆不道?祖神留個遺物在世上,叫后人自相殘殺,他難道就安了什么好心?我看他本就是個惡徒,所以才會有本王這大逆不道的后人。”
“你!”云老氣了個倒仰。
“恩師!”景子春眼疾手快地將其扶住,望向烏雅阿吉的目光里頗有那么幾分驚異的神采。這話莫說在圖鄂,就是在南圖國內都屬褻瀆之言,要處以火刑的。
“本王不但毀了圣器,還打算殺上神殿,把祖神靈碑也一起毀了!只可惜這趟出來領了君命,去不成了。”
“混賬!真是混賬!你可知若按族法,你該當何罪?!”
“族法?”烏雅阿吉聽見笑話一般,轉頭看向暮青,裝模作樣地施了一禮,“敢問皇后殿下,朝廷何時割地了?烏雅族又歸南圖了?不然,怎么由得屬臣在微臣面前論族法了?”
云老一愣,景子春心里咯噔一下,二人一同望向暮青,只見曙色東來,暮青定定地看著烏雅阿吉,眸如星子,衣袂隨山風蕩著,似墨潑去,不怒自威。
景子春琢磨不透暮青的心思,只是心頭一緊,急忙解釋道:“啟奏皇后殿下,恩師乃大學之士,一生苦修古鄂族之學,一貫守規,今日乍聞圣器被毀,痛心疾首之下才失了禮數,并非有意指摘貴國臣子,還望皇后殿下寬宥。”
云老面色威沉,雖怒意正盛,卻仍理了理衣袍,朝暮青施了一禮。
暮青沉默地受了此禮,而后便將此事揭過,問烏雅阿吉道:“你領了什么旨意?”
不問這話還好,一問烏雅阿吉更惱,磨著牙道:“來之前因為著急,一不留神就著了圣上的道兒,就被戴了頂官帽!當時圣上說,皇后殿下要是偷偷過了嶺南也就罷了,要是打過來的,我就得留下任節度使,節制嶺南。”
當時,他為求出京,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后來才明白這他娘的是個套兒!那姜靳老賊要擒皇后,把使節團的行蹤盯得死死的,怎么可能偷偷地溜出國界?八成要靠打的!能打到這地兒來,那還不表示嶺南全境平定了?可平定是一回事兒,安定是另一回事兒,朝中正值用人之際,他一貫不愛受束縛,可就這么被圣上給綁在嶺南了!
暮青無語,按大興的官制,邊州才有節度使,形同地方軍政長官。朝廷吃過一次地方割據的大虧,姜靳死后,步惜歡不可能再封一個嶺南王,但眼下嶺南亂著,的確需要一個主事之人,這個主事之人得熟知嶺南的風土人情,得能有與大姓豪族周旋博弈的精明,還得有狠辣的手段,得懾得住根植于嶺南的那些蠢蠢欲動的勢力。嶺南如今就是個龍潭虎穴,暗地里不知多少勢力瞅著朝廷欽差呢,一個不小心就能連骨頭都不剩,人若是輕易地死了,不但朝廷會顏面盡失,治理嶺南還會難上加難,烏雅阿吉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不過,步惜歡把人留在嶺南,怕是還擔心烏雅阿吉背負著滅族之仇,以他的性子,一旦去了圖鄂,未必能理智行事。
“既然你不同去,那我們就該走了,天色已然大亮,再拖延下去,撞上南圖迎駕的大軍就走不了了。”暮青起先以為烏雅阿吉會同去,聽說烏雅族人死得蹊蹺,這才陪他來族寨里一趟,既然此事并非無頭公案,而他領了節制嶺南的差事,那她就該帶大軍走了。
兩個時辰前,探子來報,南圖大軍離國境線只有七八十里了,此刻看著國境線,看著春草迎著曙光,她仿佛已經聽見了馬踏山河的疾嘯聲。
“走!”暮青行事一貫干脆,說罷便將手一揮,一句也未提圣器之事,當即就往祭壇下走去。
“慢!”烏雅阿吉喊住暮青,在她回身看來時,有些不自在地扭頭望向國境線,“國境線那邊是一片山丘,往南十里便是神脈山。侍衛們雖可騎馬翻過山丘,可進了神脈山中就得棄馬而行,加上此行押著囚車,拖累腳程,即便神甲軍在此撞不上南圖兵馬,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南圖大軍追上。烏雅族中有條密道,是當年先祖帶著族人躲避戰亂時所建,直通神脈山腳下,跟我來吧。”
烏雅族中竟有直通神脈山的密道,這叫暮青都愣了愣,見烏雅阿吉往王殿方向走去,她毫不遲疑地下令跟了上去。
密道在王殿后方,王殿依山而建,密道口就在一塊鎮山石后,撥開密密麻麻的棘藤才見了石門。
石門一開,塵土撲面而來,里頭幽深狹窄,只能容二人并行,容不得戰馬和囚車進入。
“這密道直通神脈山下,沒有岔口,也沒有機關。殿下只管帶著人走這密道,把戰馬和囚車留下,我來善后。”烏雅阿吉站在石門旁道。
這密道看起來經年未啟,且從此地到神脈山下有一段路途,誰也不敢保證密道里毫無殺機險情,倘若有險,在如此逼仄之處即便是神甲侍衛也難以施展武藝,那豈不是要被活埋在里頭?
方子敬看著密道,心中遲疑,不由瞥了眼周圍,卻見巫瑾和景子春都默不作聲,就連對烏雅阿吉心存成見的云老都無作聲之意,似乎在決斷一事上,三人都信得過英睿皇后。
方子敬有些心驚,轉而看向暮青,見她毫不遲疑地抬手下了令。
“下馬!卸車!”
神甲侍衛聞旨而動,縱身下馬,落地無聲!一隊人馬去卸囚車,一隊人馬去尋火把,其余侍衛或掠入殿頂,或隱于樹端,或散開成哨,或護衛駕前,大將軍越慈一句號令未發,神甲軍卻行動迅捷,宛如鐵軍。
烏雅阿吉倚著山壁,風搖著棘樹,晨光細碎,恍惚間叫人想起暮青遇刺那夜,漫天星光,少年搶了戰友回營報信的機會,有人疑他貪生怕死,唯有一人指向斷崖山,用堅定的聲音告訴他撤退的路線。而今,一條密道面前,他不帶路,只說善后,誰也不敢說密道之內無險,那人卻依舊敢進。
火把沒多久便點了起來,月殺命百名侍衛先行入內探路,木彥生等左相黨羽眼蒙黑布跟隨在后,負責押解的侍衛、使節團的護從等依序進入密道。
暮青在密道口道:“我走了,嶺南治理之初必有險事,你凡事要小心,切不可太使性子。”
“您先看看您以前干的那些事兒,再來囑咐微臣吧!”烏雅阿吉哭笑不得,隨即看向月殺,“我說越大將軍,皇后殿下的安危可全在你肩上,人要是再在你眼皮子底下丟了,當心江北水師那些小子一人宰你一刀。”
“不勞費心,節度使大人還是想想如何治理嶺南吧,嶺南平定不易,如若浪費了帝后的心血,當心刺衛和淮州二十萬兵馬的刀子。”月殺冷聲說罷,懶得再與烏雅阿吉多費口舌,轉身便對巫瑾道,“事不宜遲,請殿下入內吧。”
巫瑾頷首,與云老三人入了密道,留暮青在后頭與烏雅阿吉道別,亦是與南興的疆土道別。
“眼下百廢待興,嶺南就托付給你了!”時間緊迫,暮青縱有千言萬語,也只能說這一句了。
烏雅阿吉卻一改吊兒郎當之態,鄭重地抱拳一跪,“殿下放心!”
暮青將他扶起,看了月殺一眼,便打算進入密道。哪知剛要放手,忽覺掌心里一涼!
暮青一愣,抬頭看向烏雅阿吉時,大風忽然迎面而來,暮青猝不及防,踉蹌了兩步便退入了密道!她一進密道,月殺便如黑風般追隨進來,剛伸手將暮青扶穩,一回頭便聽見轟隆一聲。
石門緩緩地關上,晨光被擠成一線,烏雅阿吉欠揍的笑臉在石門外慢慢地消失不見,密道里只剩下了火把的光亮。
暮青面向石門而立,袖口垂著,手微微握緊,感覺掌心里握著的是一塊寒涼之物。
她沒有低頭去看,但她能猜到這是何物。
——鄂族圣器。
二十兩銀子少是少了點,但放到現代也是八千到一萬塊。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兩銀子,一名百夫長每個月三兩銀子。
也許他會收吧。
另外,秦虎還準備給李孝坤畫一張大餅,畢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錢。
現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過今夜了。
“小侯爺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餓,手腳都凍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說道。
“小安子,小安子,堅持住,堅持住,你不能呆著,起來跑,只有這樣才能活。”
其實秦虎自己也夠嗆了,雖然他前生是特種戰士,可這副身體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堅韌不拔的精神。
“慢著!”
秦虎目光猶如寒星,突然低聲喊出來,剛剛距離營寨十幾米處出現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警覺。
憑著一名特種偵察兵的職業嗅覺,他覺得那是敵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猶豫,萬一他要是看錯了怎么辦?要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別。
萬一誤報引起了夜驚或者營嘯,給人抓住把柄,那就會被名正言順的殺掉。
“小安子,把弓箭遞給我。”
秦虎匍匐在車轅下面,低聲的說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話,嚇的他差點跳起來。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這個時代居然沒有弓箭?
秦虎左右環顧,發現車輪下面放著一根頂端削尖了的木棍,兩米長,手柄處很粗,越往上越細。
越看越像是一種武器。
木槍,這可是炮灰兵的標志性建筑啊。
“靠近點,再靠近點……”幾個呼吸之后,秦虎已經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
對方可能是敵人的偵察兵,放在這年代叫做斥候,他們正試圖進入營寨,進行偵查。
當然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順便投個毒,放個火,或者執行個斬首行動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此時,他突然跳起來,把木槍當做標槍投擲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鎧甲的,因為行動不便,所以這一槍,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著秦虎提起屬于秦安的木槍,跳出車轅,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為了情報的可靠性,斥候之間要求相互監視,不允許單獨行動,所以最少是兩名。
沒有幾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撲倒在地上。
而后拿著木槍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聲脆響,那人的腦袋低垂了下來。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點虛脫,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這副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就說剛剛扭斷敵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雙手就行,可剛才他還要借助木槍的力量。
“秦安,過來,幫我搜身。”
秦虎熟悉戰場規則,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兩個家伙身上所有的戰利品收起來。
“兩把匕首,兩把橫刀,水準儀,七八兩碎銀子,兩個糧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壺,兩套棉衣,兩個鍋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東西,你有救了……”
秦虎顫抖著從糧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進秦安的嘴里,而后給他灌水,又把繳獲的棉衣給他穿上。
天還沒亮,秦虎趕在換班的哨兵沒來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腦袋,拎著走進了什長的營寨,把昨天的事情稟報了一遍。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別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種環境。
“一顆人頭三十兩銀子,你小子發財了。”
什長名叫高達,是個身高馬大,體型健壯,長著絡腮胡子的壯漢。
剛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繳獲的戰利品,以及兩具尸體。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發財,是大家發財,這是咱們十個人一起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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