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沒接話,只看著他。
“元廣去而復返,到了太皇太后宮里,隨后太皇太后便稱乏免了守歲。”
元廣想必便是元相國的名諱了,太皇太后身居后宮,外臣竟能深夜入宮,這也真是目無宮規到了。
雖然步惜歡沒再多說,但暮青也想象得出來了,元家兄妹深夜宮中相見,太皇太后免了守歲之禮都要商議的事定是大事,或許與水師之事有關,而步惜歡也是因此才有機會出宮。
那今夜城中舊廟外勒丹使節的事,他應該還不知道。
暮青想著,忽覺額頭一痛,抬頭時見步惜歡將筷子收了回去。
“大過年的,你就不能歇歇?”步惜歡輕斥地瞧了暮青一眼,夾了只四喜丸子放進她眼前的碟子里,嘆道,“今夜除歲,難得相伴,外事先放著,好好過個年,我……好些年不曾如此了。”
好些年。
過了今夜便十九年了。
燭影搖曳,晃得男子眉宇間忽明忽暗,辨不真切。
暮青瞧著,那假勒丹神官之事便壓在了嘴邊,難以再說出口。這倒也罷了,她竟鬼使神差地說起了自己的事,“我倒是頭一年如此,以往在家中與爹一同守歲,一間屋子,一張矮桌,一盞油燈,四碟小菜,唯有這碗五谷飯是一樣的。小時候,爹給我添飯,長大些,我給他添飯,我以為能一直添到老……”
暮青深吸一口氣,沒再說下去,低頭,吃飯。她臉上的面具沒摘,那粗眉細眼的少年模樣實在不美,雪色戰袍的肩頭卻似落了霜,紅燭照著,也難照化。
步惜歡瞧著,執起勺來,舀了勺谷香四溢的飯往暮青碗里一添。暮青怔住,低頭看碗里的飯,她根本就沒吃幾口,碗里還是滿的,被他這么一添,碗里的飯都堆成了小山,聽他道:“日后我幫你添,一直到老。”
暮青捧著碗,怔得更深,心里忽被什么撞了一下。
窗外忽然傳來鐘聲,城外大寒寺的除歲鐘聲蕩過巍峨的城墻,窗未開,風聲悄起,桃枝颯颯,伴那鐘聲如佛偈,悠遠悠長,不知在誰心湖里暈開,如那漣漪,久不散。
步惜歡起身支開半窗,負手窗邊,鐘聲響,十九年了……
暮青望著他的背影,淺淺笑了笑。
謝謝,雖然未必到老。
但還是謝謝,但為這句從未有人與她說過的話,為今夜相伴。
他貴為帝王,此生有千古大帝之志,日后平了朝野,親政天下,立后納妃都是不可避免的。她雖在大興多年,卻仍說服不了自己與閨閣女兒一般與他人共侍一夫。以往她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生在仵作之家,身在賤籍,她又是大興唯一的女仵作,注定難有富貴姻緣。
她那時也沒考慮過姻緣之事,只是及笄后爹心里念著她的婚事,她才想過一些姻緣之事。那時她覺得沒有富貴姻緣也是好事,普通百姓家里的兒郎沒那錢財納妾,倒可一生一世一雙人。
只是世事難料,這半年地覆天翻。
他的心意她知道,她自己的心意也自明,但心意歸心意,原則歸原則。她的原則與這封建王朝有著太大的沖突,他的原則未必與她相同,若道不同,又如何到老?
但此事她一直未提,只因知道他所處的境地太難。相權勢大,外戚專權,朝野未平,皇權未握,這些事就夠耗費心神的了,她不愿再將他們的感情和未來在他肩頭壓一擔子。
此事避不開,但她想避開這段日子,這是她的心意。
“再過三個時辰,城中百姓該去大寒寺進香了。”步惜歡望著窗外,聲音透過背影傳來,些許悵然,“大寒寺乃高祖時所建,大興國寺,記得寺建在半山腰,那山路上人潮似海花似海……”
暮青聽出這話似是回憶,若真是回憶,應是步惜歡兒時的回憶了。
“進宮前我年紀尚幼,許多事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年節時總是一大家子人,父王母妃,側妃侍妾,歌女舞姬,歡聲笑語一夜,卻總覺得吵鬧,人多得叫人生厭。”
風雪飛落窗臺,男子的聲音有些涼,“我記得,每到年時母妃總不開懷,卻要陪著父王一坐便是一夜,天不亮婆子丫鬟們進來服侍梳洗,母妃帶著我進宮問安,那時皇祖母已不在了,德貴妃掌著鳳印,滿殿的宮妃誥命說著話,無趣得很。”
那時他年幼,聽不太懂女子們之間話里的機鋒,也記不得太多事,記憶只留下一些鮮明的片段,比如大年初三,母妃會帶著他去大寒寺進香。
他記得那人潮和山路兩旁的花,記得轎子里的女子容顏比花嬌,那是一年里母妃少有的開懷日子,也是他一年里最盼著的日子。
“那你歇會兒吧。”暮青忽然開口,打斷了步惜歡,“再過兩個時辰百官便要進宮朝賀了,你未立后,各府誥命應是去給太皇太后問安,你早些下朝到太皇太后宮里便能見著你母妃了。”
宮宴上她曾觀察過步惜歡對生父恒王的態度,他對恒王幾乎是視而不見,整個宮宴過程中很少看他。方才提起父王,他的語氣也是冷的,唯獨提起母親時話里多了些柔情,想來母子感情甚好。
步惜歡卻沉默了,窗外寒風忽急,卷打著雪花飄進窗來,落在飯菜上,冷了一桌精致飯食。
暮青皺起眉來,覺得這沉默不同尋常,心里咯噔一聲,這時見步惜歡轉過身來,笑意生寒。韆釺哾 “見不著了。”他道。
暮青沒接話,心卻漸漸跟著涼了下來。
“母妃在我進宮那晚便被賜死了。”
賜死?
太皇太后的懿旨?
暮青驚住,覺得不可思議,新帝登基,朝中不穩,那時的朝堂還不是元家的朝堂,太皇太后怎敢賜死新帝生母?
“密旨。”步惜歡道,“我那時不肯入宮,吵著要母妃陪,宮里便下了道密旨。”
“何旨?”
“蓋帛之刑。”步惜歡字字如冰。
暮青的心也倏冷,她常在衙門里行走,見過官衙大獄里的十八般酷刑,蓋帛之刑并不在其中。此非官府審問百姓時所用之刑,而是專門用來對官員刑訊逼供的,司刑之人在行刑時會含一口燒酒噴在桑皮紙上,將受潮發軟的紙蓋于人犯面部,那紙便會貼服在臉上,蒙住口鼻,致人窒息。
二十兩銀子少是少了點,但放到現代也是八千到一萬塊。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兩銀子,一名百夫長每個月三兩銀子。
也許他會收吧。
另外,秦虎還準備給李孝坤畫一張大餅,畢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錢。
現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過今夜了。
“小侯爺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餓,手腳都凍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說道。
“小安子,小安子,堅持住,堅持住,你不能呆著,起來跑,只有這樣才能活。”
其實秦虎自己也夠嗆了,雖然他前生是特種戰士,可這副身體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堅韌不拔的精神。
“慢著!”
秦虎目光猶如寒星,突然低聲喊出來,剛剛距離營寨十幾米處出現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警覺。
憑著一名特種偵察兵的職業嗅覺,他覺得那是敵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猶豫,萬一他要是看錯了怎么辦?要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別。
萬一誤報引起了夜驚或者營嘯,給人抓住把柄,那就會被名正言順的殺掉。
“小安子,把弓箭遞給我。”
秦虎匍匐在車轅下面,低聲的說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話,嚇的他差點跳起來。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這個時代居然沒有弓箭?
秦虎左右環顧,發現車輪下面放著一根頂端削尖了的木棍,兩米長,手柄處很粗,越往上越細。
越看越像是一種武器。
木槍,這可是炮灰兵的標志性建筑啊。
“靠近點,再靠近點……”幾個呼吸之后,秦虎已經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
對方可能是敵人的偵察兵,放在這年代叫做斥候,他們正試圖進入營寨,進行偵查。
當然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順便投個毒,放個火,或者執行個斬首行動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此時,他突然跳起來,把木槍當做標槍投擲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鎧甲的,因為行動不便,所以這一槍,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著秦虎提起屬于秦安的木槍,跳出車轅,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為了情報的可靠性,斥候之間要求相互監視,不允許單獨行動,所以最少是兩名。
沒有幾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撲倒在地上。
而后拿著木槍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聲脆響,那人的腦袋低垂了下來。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點虛脫,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這副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就說剛剛扭斷敵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雙手就行,可剛才他還要借助木槍的力量。
“秦安,過來,幫我搜身。”
秦虎熟悉戰場規則,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兩個家伙身上所有的戰利品收起來。
“兩把匕首,兩把橫刀,水準儀,七八兩碎銀子,兩個糧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壺,兩套棉衣,兩個鍋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東西,你有救了……”
秦虎顫抖著從糧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進秦安的嘴里,而后給他灌水,又把繳獲的棉衣給他穿上。
天還沒亮,秦虎趕在換班的哨兵沒來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腦袋,拎著走進了什長的營寨,把昨天的事情稟報了一遍。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別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種環境。
“一顆人頭三十兩銀子,你小子發財了。”
什長名叫高達,是個身高馬大,體型健壯,長著絡腮胡子的壯漢。
剛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繳獲的戰利品,以及兩具尸體。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發財,是大家發財,這是咱們十個人一起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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