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輕擦兒子臉上的淚,眼角亦濕。
她不悔?其實也是悔的。
她該再陪兒女們幾年,他們終究還是小了些。
“大將軍。”楊氏起身向元修福了福,道,“民婦不求國法寬恕,但有一事相求。”
“夫人請說。”元修扶起楊氏,向她一揖,此一揖非賠罪,乃出于敬意。
“民婦殺了李本,想那李家必不肯善罷甘休。我兒自幼苦讀,李家在朝一日,定不會讓他入仕。民婦不求大將軍提攜我兒,只求大將軍能莫讓李家暗害我兒。”楊氏道。
她一生好強,不肯求人,雖教導孩兒不可替她求情,終還是忍不住替子求個庇佑,這是她這當娘的最后能為他做的了。只要兒子日后仕途無患,兩個女兒便能得兄長庇佑,她也走得放心了。
“夫人放心,有元修一日,李家必不敢報復!李本雖死,貪污邊關將士撫恤銀兩一案卻未結,元修回朝之后定奏請朝廷徹查此案,還夫人和我邊關將士家眷一個公道!”元修道。
“多謝大將軍。”楊氏謝道,此案若查,李本死后也保不住身后名,她的這口氣也算出痛快了。
她的一條命能揭開朝中貪污撫恤銀兩案,值了!
楊氏抬頭望向奉縣知縣,問:“知縣大人可需民婦畫押?”
奉縣知縣還跪在地上,起身時只覺腳步虛浮,后背冷汗涼入脊骨。他看了縣衙主簿一眼,那主簿忙遞上張罪狀來,筆直接遞到楊氏手中,楊氏提筆蘸墨,毫不遲疑便要畫押。
旁邊忽然撞過一人來,硯臺翻落,墨潑了知縣官袍,崔遠一把搶過楊氏手中的紙筆,一手抓著那罪狀,一手抓著筆,跌跌撞撞便沖出了大堂。
“遠兒!”楊氏驚喊一聲,慌忙回身,見崔遠已沖到了縣衙大門口。
縣衙門口有兩班衙役守著,門外尚有御林衛隔著圍觀的百姓,見崔遠沖出大堂,兩班衙役拔出刀來便圍。
長刀寒,風雪漫天,青衫少年亂舞著一桿狼毫,雙目血紅,舉止癲狂,“別過來!都別過來!”
“遠兒!”楊氏喊著便也往大堂外奔,剛奔出兩步便被人推擠在地。
奉縣知縣大步奔去大堂外,揚聲道:“反了!拿下!”
衙役得令,圍逼而上。
“不可傷他!”元修大步而出,喝道。
那兩班衙役眼看要將崔遠斬于刀下,見是元修下令只好紛紛收刀。
但圣駕正在縣衙,大堂外兩邊皆是御林衛,御林衛不從元修之令,長槍森寒,刺風破雪齊指崔遠!
崔遠在如網刀槍里將那張罪狀高舉頭頂,向著衙門外圍觀的奉縣百姓,高聲道:“奉縣的父老鄉親!你們看看,此乃我娘的罪狀!”
百姓們迎著風雪望那罪狀,雪花漫天,墨跡細密,一頁疊一頁。青衫少年高舉罪狀,雪沫沾眉,涕淚成冰,道:“你們看不見,我念給你們聽!”
他橫袖抹一把臉,狠擦了鼻涕眼淚,低頭翻看那罪狀,未讀先笑,“茲有毒婦楊氏,殘殺朝官,行割頭割舌,縫嘴埋尸之實,此乃不道重罪,其罪當誅!”
少年捧狀長笑,笑出了一腔血氣,“不道!何謂不道?《大興律疏議·名例·十惡》中有記——五曰不道:謂殺一家非死罪三人,及肢解人,造畜蠱毒厭魅者!我娘只殺一人,也可稱不道?知縣狗官除了貪昧撫恤銀兩,還會何事?朝律都不知,竟寫出這等罪狀來,也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知縣氣了個倒仰,指著崔遠手指發抖,“栽贓!栽贓!給本縣拿下這狂徒!”
“狗官敢說栽贓?”崔遠怒笑一聲,回身問衙外百姓,“鄉親們,朝廷為邊關陣亡將士家眷發下的撫恤銀兩,有誰家收到過?站出來看看!”
風雪如刀,百姓聚著,人人沉默。
“八年了!狗官走了一個,來了下一個,撫恤銀兩可曾到過誰家家門口?”崔遠高聲道,“是有到過咱們家門口之物!何物?一副舊衣冠!我們的兒郎,赴邊關,殺胡虜,一條命換二十兩銀,養肥了一群狗官,上買官下欺民!買官花的是我們兒郎的賣命錢,欺殺的是我們兒郎的父母娘親!敢問這等世道,公理何在!”wwω.Χqχs8.℃òm
人群沉默如死,風雪掩不住那些粗糙的臉頰和被風吹紅的鼻頭,雪沫糊著的眉睫下一雙雙眼眸沉如淵河。
“我娘殺的是何人?狗官李本!鄉親們可還記得此人?貪了我們三年撫恤銀兩,入朝做了泰和殿大學士!如此狗官竟能官居二品,朝廷瞎了眼!”崔遠一揚手中罪狀,怒笑,“瞧一瞧!我娘殺了個狗官,罪狀寫了三頁!那那些狗官的罪狀是不是也來寫寫看,看是不是罄竹難書?”
崔遠揚起那三頁罪狀,撕了個粉碎,隨手揚出,紙片紛飛,大如雪花。
沒有哪一年的雪下得比今年痛快,一道衙門隔了青衫少年與百姓,卻隔不斷那一道道望進衙門的目光。日隱云后,天幕昏沉,一聲高喝如雷,捅破了這奉城縣的天。
“寫!”一聲少年清音,自大堂內而來。
那少年走進風雪里,一身戰袍出了官群,站去衙門口百姓前,道:“法理無情,國法公正!殺人償命,貪贓伏法,此乃公理!公理在法不在官,士族犯法當與庶民同罪!”
暮青遞出一疊紙給崔遠,道:“寫!圣上在此,且告御狀。”
崔遠下意識接過那疊紙,怔怔望著暮青,只覺這人頗怪,她既審娘親又敬娘親,既是官又伐官,她究竟站在誰那一邊?
他看不懂暮青,拿著紙筆,寒風里站著,一時下不得筆,衙門口卻不知誰附言了一句,高喊一聲:“寫!”
百姓霎時炸了鍋,自古官欺民,民多忍著,一朝忍不得,人潮便開始向前推。
“寫!告御狀!”
“告御狀!殺狗官!”
“殺狗官!放楊氏!”
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御林衛奮力阻擋,未有圣意,不敢傷民,只被逼得節節后退,眼看到了縣衙門口。
大堂門口奉縣知縣驚問:“英睿將軍此舉何意?難道將軍也要反了朝廷?”
二十兩銀子少是少了點,但放到現代也是八千到一萬塊。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兩銀子,一名百夫長每個月三兩銀子。
也許他會收吧。
另外,秦虎還準備給李孝坤畫一張大餅,畢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錢。
現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過今夜了。
“小侯爺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餓,手腳都凍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說道。
“小安子,小安子,堅持住,堅持住,你不能呆著,起來跑,只有這樣才能活。”
其實秦虎自己也夠嗆了,雖然他前生是特種戰士,可這副身體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堅韌不拔的精神。
“慢著!”
秦虎目光猶如寒星,突然低聲喊出來,剛剛距離營寨十幾米處出現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警覺。
憑著一名特種偵察兵的職業嗅覺,他覺得那是敵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猶豫,萬一他要是看錯了怎么辦?要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別。
萬一誤報引起了夜驚或者營嘯,給人抓住把柄,那就會被名正言順的殺掉。
“小安子,把弓箭遞給我。”
秦虎匍匐在車轅下面,低聲的說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話,嚇的他差點跳起來。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這個時代居然沒有弓箭?
秦虎左右環顧,發現車輪下面放著一根頂端削尖了的木棍,兩米長,手柄處很粗,越往上越細。
越看越像是一種武器。
木槍,這可是炮灰兵的標志性建筑啊。
“靠近點,再靠近點……”幾個呼吸之后,秦虎已經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
對方可能是敵人的偵察兵,放在這年代叫做斥候,他們正試圖進入營寨,進行偵查。
當然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順便投個毒,放個火,或者執行個斬首行動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此時,他突然跳起來,把木槍當做標槍投擲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鎧甲的,因為行動不便,所以這一槍,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著秦虎提起屬于秦安的木槍,跳出車轅,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為了情報的可靠性,斥候之間要求相互監視,不允許單獨行動,所以最少是兩名。
沒有幾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撲倒在地上。
而后拿著木槍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聲脆響,那人的腦袋低垂了下來。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點虛脫,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這副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就說剛剛扭斷敵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雙手就行,可剛才他還要借助木槍的力量。
“秦安,過來,幫我搜身。”
秦虎熟悉戰場規則,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兩個家伙身上所有的戰利品收起來。
“兩把匕首,兩把橫刀,水準儀,七八兩碎銀子,兩個糧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壺,兩套棉衣,兩個鍋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東西,你有救了……”
秦虎顫抖著從糧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進秦安的嘴里,而后給他灌水,又把繳獲的棉衣給他穿上。
天還沒亮,秦虎趕在換班的哨兵沒來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腦袋,拎著走進了什長的營寨,把昨天的事情稟報了一遍。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別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種環境。
“一顆人頭三十兩銀子,你小子發財了。”
什長名叫高達,是個身高馬大,體型健壯,長著絡腮胡子的壯漢。
剛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繳獲的戰利品,以及兩具尸體。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發財,是大家發財,這是咱們十個人一起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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