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縣知縣驚起,慌忙跪了,矢口否認道:“下官不敢!大將軍明察!”
“此事是要明察!”元修目沉如鐵,望了奉縣知縣一眼,再問楊氏,“敢問夫人,那知縣何人?”
楊氏有罪在身將死之人,見勢已無驚態,坐著打量了眼元修,見他紅袍銀甲,眉宇朗若乾坤,氣度尊貴不凡,頗似天下傳聞里那人,不由問道:“可是元大將軍?”
元修大步走到楊氏面前,抱拳深深一揖,沉聲道:“在下元修,八年前率軍突襲勒丹牙帳,途中遭遇黑風沙,八千將士埋骨大漠,此乃元修領兵之過!事后以此奏請朝中,立撫恤新政,以安陣亡將士家眷,未曾想會有此等貪臟撫恤銀兩之事,此乃元修顧慮不周,不望夫人寬宥,只望告知那年任上知縣何人?元修回朝,定嚴辦此人!”
“不勞大將軍了,民婦已經自己動了手。”楊氏淡道。
元修一怔,猛地抬頭,見楊氏淡淡一笑,道:“那狗官姓李名本,八年前奉縣一介小小知縣,三年任滿便入了朝。民婦不知他官兒升的有多大,昨夜福順客棧里見到他才知這狗官已升了都察院左副督御史。呵,二品!好大的官兒,若非奉縣從軍西北的將士多,他貪了那些撫恤銀兩,能買通了上峰,仕途這般日日高升?”
李本?
楊氏殺了李本,那祭奠邊關將士的血書,其真意并非是對朝中議和之事不滿,而是因李本曾貪了邊關將士的撫恤銀兩?
大堂里一時死寂無聲,任誰也未想到,此案竟牽出貪污撫恤銀兩之事和如此一段陳年恩怨,怪不得昨夜客棧無人值守,楊氏卻只殺了李本!
“這位小將軍說對了,我原沒想到殺這狗官。他乃二品大員,身邊護衛重重,我如何殺得了他?再在這奉縣遇上不過覺得悶氣罷了。沒想到昨夜護衛竟躲懶醉了酒,真是狗官懶護衛,出門湊成對。”楊氏看了暮青一眼。
簾子里,季延臉色黑如鍋底,若非顧忌圣上,不敢再在圣駕前無狀,他早就拔劍沖了出去。
這婦人,罵誰呢!
“天意如此。”楊氏又看向堂外的雪,目光放遠,“護衛都睡著了,我看著那大雪,想起他爹走時。這些年,每到臨近年關的雪天兒,我就想起他爹從軍那日。他說,不過是服役三年,可到了邊關,他的信里卻句句是豪言壯語,說要保家衛國。我見信便笑,他寒門出身,家中未見圣賢書,兵書倒隨處可見,嫁與他數年,未見他提過幾回筆,倒見他白日謀生計,夜里偷去院中舞劍。他早有報國之心,只是邊關苦寒,一走數年,怕我憂心,一直藏在心中不提罷了。如今到了邊關,便是那飛鳥入林,魚躍入海,要一展男兒抱負去了。”
“成婚六年,嫁與他時,我娘家已無人。公婆嫌我沒有幫襯夫家之能,新婚那年百般挑剔,日子難熬,是他多番護著,溫言暖語,日日寬慰,我日子雖苦,心中卻甜。后來公婆相繼故去,他孝期一滿便去了邊關,他待我千般好,我怎愿拖累他那一腔男兒志?怕他掛念,我便未將兩個孩兒之事告訴他。可憐他埋骨大漠之時都不知有兩個孩子兒在世,可憐我那兩個孩兒未出世就沒了爹!”
她雖經歷坎坷,幼年時也過過富貴日子,雖是庶族門庭,也是正經的官家小姐。她也有那年華好時,縱未生那傾國傾城面,卻也有那三分芙蓉面,窈窕肌骨勻。剛成婚時,她也是那嫻靜溫和女子,自夫君亡故,鄰里便生閑話,說她克死公婆又克死夫君。她寡居在家那三年,鄰里欺,潑皮擾,連那日送亡夫衣冠來的縣衙捕頭都惦記上了她,要出銀錢買她夜里相陪,與她在家中做對兒野鴛鴦。
她抵死不從,一怒之下開了屋門,學那市井潑婦,罵鄰里,攆潑皮,白日學那粗婦舉止,夜里心中苦悶難紓,便提了夫君的劍去院子里,學他寒夜舞劍。
熬過那三年,她出門求生計,所幸她幼時過過官家小姐的日子,嘗的都是官家菜,品的都是精貴點心,嫁人后為了侍奉公婆,她在菜食上頗為用心,練了一手好廚藝,那客棧店家便讓她當了廚娘。為省銀錢拉扯兒女,她從此吃那油多味重的剩飯剩菜,風雨不歇地為生計奔波,風霜摧人,世上漸沒了那有著三分姿色的崔家寡婦,多了個壯實兇悍如粗婦的崔郎家的。
夫君若能活過來,怕是也認不得她了吧?
“我這些年吃過的苦都是那狗官害的!他八年前貪了邊關將士的撫恤銀兩,八年后又要貪去邊關將士保家衛國的心血,天意要我殺了他!”楊氏面色忽厲,堂前屋瓦冰凍雪寒,不及婦人目光刀鋒寒凜。她理了理鬢邊霜白,昂首笑道,“想我這半生,幼年時隨外祖住過知州府衙,隨父住過縣丞小府,嫁了人也隨夫君過過幾年恩愛日子。知那富貴滋味,也嘗過清貧滋味,人間苦樂,半生皆知,臨了還殺了個貪官出了口惡氣,痛快!殺人償命?那便償吧!我無懼,亦無悔,這輩子到此也知足了。”
“不!”崔遠高喊一聲,抓著楊氏的衣角,噗通一聲對元修跪了下來,求道,“大將軍,我爹是西北軍陣亡將士,他為國捐軀戰死沙場,我娘含辛茹苦,那狗官罪本當誅!求大將軍……”
“遠兒!”楊氏打斷崔遠,低頭望他,沉聲道,“殺人償命,此乃國法,莫替為娘求情。你自幼苦讀,國法朝律,你比為娘懂,莫做那罔顧國法之人。當初,你要讀書入仕,娘是不愿的,娘怕你日后會像那些狗官一般貪贓枉法,為求仕途功名魚肉百姓,若如此娘寧愿你子承父志,便是戰死沙場也是崔家的好兒郎!”
“娘……”崔遠只知搖頭,哽咽難言。
楊氏俯身,輕撫上他紅腫的面龐,慈愛笑道:“娘不能再教你什么,此事便當是最后一次娘的教誨吧。何謂法理,何謂人情,娘讀書不多,論不出大道理來,你自體會吧。日后娘不在,照顧好你兩個妹妹。”
崔遠含淚點頭,又猛搖頭。他并非不想承父志,只是顧念娘親妹妹,他若在邊關像爹那般戰死沙場,娘該如何終老?他求仕途,志并不高,只求一縣父母官,奉養娘親,此生足矣。娘親苦熬八年,他亦苦讀八年,再等五年待他弱冠便能熬出頭去,娘竟等不到那時候!
二十兩銀子少是少了點,但放到現代也是八千到一萬塊。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兩銀子,一名百夫長每個月三兩銀子。
也許他會收吧。
另外,秦虎還準備給李孝坤畫一張大餅,畢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錢。
現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過今夜了。
“小侯爺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餓,手腳都凍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說道。
“小安子,小安子,堅持住,堅持住,你不能呆著,起來跑,只有這樣才能活。”
其實秦虎自己也夠嗆了,雖然他前生是特種戰士,可這副身體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堅韌不拔的精神。
“慢著!”
秦虎目光猶如寒星,突然低聲喊出來,剛剛距離營寨十幾米處出現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警覺。
憑著一名特種偵察兵的職業嗅覺,他覺得那是敵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猶豫,萬一他要是看錯了怎么辦?要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別。
萬一誤報引起了夜驚或者營嘯,給人抓住把柄,那就會被名正言順的殺掉。
“小安子,把弓箭遞給我。”
秦虎匍匐在車轅下面,低聲的說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話,嚇的他差點跳起來。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這個時代居然沒有弓箭?
秦虎左右環顧,發現車輪下面放著一根頂端削尖了的木棍,兩米長,手柄處很粗,越往上越細。
越看越像是一種武器。
木槍,這可是炮灰兵的標志性建筑啊。
“靠近點,再靠近點……”幾個呼吸之后,秦虎已經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
對方可能是敵人的偵察兵,放在這年代叫做斥候,他們正試圖進入營寨,進行偵查。
當然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順便投個毒,放個火,或者執行個斬首行動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此時,他突然跳起來,把木槍當做標槍投擲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鎧甲的,因為行動不便,所以這一槍,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著秦虎提起屬于秦安的木槍,跳出車轅,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為了情報的可靠性,斥候之間要求相互監視,不允許單獨行動,所以最少是兩名。
沒有幾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撲倒在地上。
而后拿著木槍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聲脆響,那人的腦袋低垂了下來。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點虛脫,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這副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就說剛剛扭斷敵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雙手就行,可剛才他還要借助木槍的力量。
“秦安,過來,幫我搜身。”
秦虎熟悉戰場規則,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兩個家伙身上所有的戰利品收起來。
“兩把匕首,兩把橫刀,水準儀,七八兩碎銀子,兩個糧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壺,兩套棉衣,兩個鍋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東西,你有救了……”
秦虎顫抖著從糧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進秦安的嘴里,而后給他灌水,又把繳獲的棉衣給他穿上。
天還沒亮,秦虎趕在換班的哨兵沒來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腦袋,拎著走進了什長的營寨,把昨天的事情稟報了一遍。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別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種環境。
“一顆人頭三十兩銀子,你小子發財了。”
什長名叫高達,是個身高馬大,體型健壯,長著絡腮胡子的壯漢。
剛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繳獲的戰利品,以及兩具尸體。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發財,是大家發財,這是咱們十個人一起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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