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目光清冷,面色嚴肅,拿起他面前的那根羊排,刷刷兩刀剔了兩旁的肉,又舉起細看,之后放下,不發一言地走去顧乾桌前,拿了羊排,剔肉,細看,放下,再往下一桌去。
廳里靜得可怕,只能聽見少年走路的聲音和骨頭放在桌上的聲音,而她剔肉的手法嫻熟得叫人眼花。
一連走了五桌,她停下,道:“嗯,果然是人肋。”
她將那根肋骨一舉,“第二肋,此處可見肋粗隆,動物骨沒有的特征。”
肋粗隆為何物,沒人聽得懂,齊賀卻站了起來,之前被顧老將軍飲酒之事氣得臉色發黑,此刻臉色白如紙,“你怎知這并非羊骨?此處乃軍中,莫要危言聳聽!行軍打仗,我見過的死傷無數,大漠里曬成干尸的都見過!也未曾瞧得出這人肋與羊肋有何區別!”
她未剔肉看骨之前,只是瞧了眼桌上的羊排就斷定是人骨,實在武斷!
聽他一言,眾將也覺得有道理,有幾人的臉色頓時有些發青,今兒是給這小子慶賀來的,她搞這么一出,存的啥心?
氣氛頓時有些冷,暮青一眼掃向齊賀,問:“你沒瞧出來就代表沒有?”
齊賀一噎。
“你見過死傷無數,你割過那些死傷之人的肉,剔過他們的骨,細細對比研究過?”暮青又問。
“我……”齊賀頓怒,臉紅脖子粗,“死者為大!怎可行此不道之事!難不成你干過?”
“我干過!”暮青答,卻見偏廳里眾將聽聞此言,不少人露出古怪神色,有人更面露鄙棄,顯然是想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之論。
暮青頓時面覆寒霜,掃一眼眾將,“我若沒干過,今日能阻得了你們啃人排?”
眾將皆怔。
“我若沒干過,今日能看見他的死?他早就被你們吃了肉,喝了湯,臨了骨頭倒掉喂了野狗!”
偏廳里頓時死寂無聲。
“我是仵作,驗尸是我的職責所在,正如同你們是將領,殺人是你們的職責所在。誰也不比誰高貴,誰覺得比我高貴,先給我吃了他面前的人肋,就當我沒告訴過他這是人肋!鄙棄我者,別受我的恩!”
大廳死寂無聲,唯聽少年鏗鏘之音,直沖懸梁,久不絕。
她平日冷淡寡言,此刻手執尸骨,鋒芒畢露,“人骨與獸骨區別頗大,以肋骨而言,人肋十二對,牛羊肋十三對,豬肋十四到十六對!此乃數目之差,形態之差也甚大,人肋呈弧形,獸肋較平直;人肋肋角小,彎曲曲度大,獸肋肋角大,彎曲曲度小;人肋肋骨溝明顯,呈現片狀,獸骨各異,無片狀特征;人肋第一肋有動靜脈及斜角肌結節,獸骨無!第二肋有肋粗隆,獸骨無!”
少年所言,起初還能聽懂,后半段卻無人懂,只是也無人出聲。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到底是眾人自幼秉承之訓,可暮青說得也沒錯,方才若非她,這烤羊排早被他們啃干凈了!
“去廚房吧。”暮青忽然道。
就在她說此話時,元修已向親兵使了眼色,一隊親兵速出了偏廳,往廚房而去。方才暮青話多半叫人聽不懂,但顯然元修相信她。
她說這烤羊排是人肋,東西是從廚房來的,廚房里所有人都要拿下!
元修起身,眾將也都沉著臉站起,廳里頓時殺氣騰騰。
“不僅廚房的人,平日負責采買運送食材的人也要拿下,尤其是昨天和前天往府中送過肉類的人。”暮青道。
元修這時已走到門口,聽聞此言低頭瞧暮青。
暮青面無表情,挑眉望一眼眾將領,“剛才啃羊排時,你們吃出羊膻味了嗎?”
眾將:“……”
她不問還好,一問又叫人覺得胃中翻攪。
元修和魯大卻一愣,羊膻味?有!
“人排能烤出羊排的膻味來,廚子也是好本事。這羊排雖是烤的,但肉已軟,從我下刀剔肉時的手感判斷,肋排事先燉煮過。廚房里肯定燉著羊湯,只不過人肉和羊肉放在一個鍋里罷了。今日圣旨來,事先誰都不知,大將軍是接到圣旨后才決定中午宴客的,全羊宴是那之后定的,給大將軍準備的吃食一定是新鮮的,所以羊是現宰的。那么人肉是哪來的?也是現宰的?廚房里的廚師這邊宰羊,那邊宰人,一起剁了放進鍋里?除非大將軍府整個廚房的人都是共犯,不然不可能實施得成。所以,人肉哪來的?一定是從外頭送進來的,以眼下西北的天氣來看,不是昨天送進來的,就是前天。不可能再早,再早我們吃到的就是臭的了。”
“那么,現在又有疑問了,那往大將軍府廚房里送人肉的人怎會知道今天有圣旨到?怎會知道大將軍要午宴?”暮青問。
所有人都怔住。
“答案是,他不知道。所以,結論出來了——”
暮青抬頭望向元修,目光還是淡淡的,“大將軍,有人想請你吃人肉,不是我們,我們只是碰巧撞上了為你準備的食譜。”
大將軍府的廚房人不多,只有十人。廚子有從盛京元家跟來的,有從伙頭營里調來的西北廚子,打下手的也都是伙頭營里的兵,元修用了幾年,個個都是信得過的。
而今日,廚房外頭,刀光森冷,人似篩糠。十人脖子左右都架著刀,稍有異動,頭顱就會被斬下。
暮青率先進了灶房,羊湯的香氣撲面而來,鍋里的湯還在小火熬著,咕嘟咕嘟冒著奶白色的泡。砧板上放著兩扇生羊排,暮青提了出來,道:“這才是羊排。”
她一招手,一名親兵過來,手里提著個布包,里面放著從偏廳里拿過來的人肋。取出解剖刀,暮青干凈利落得切了根生羊排下來,又取了根人肋,對院中元修和眾將道:“人肋,弧彎,肋角小。羊肋,平直,肋角大。”
午時烈日當頭,兩根排骨拿在少年手中,差別立現,扎得人眼疼胃也疼。
其實,她不拿來對比,眾人也知道那從灶房里提出來的是羊排。那羊排是生的,沒腌沒煮,膻味兒撲鼻,鼻子不好使的人才聞不出那是羊排。
二十兩銀子少是少了點,但放到現代也是八千到一萬塊。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兩銀子,一名百夫長每個月三兩銀子。
也許他會收吧。
另外,秦虎還準備給李孝坤畫一張大餅,畢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錢。
現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過今夜了。
“小侯爺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餓,手腳都凍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說道。
“小安子,小安子,堅持住,堅持住,你不能呆著,起來跑,只有這樣才能活。”
其實秦虎自己也夠嗆了,雖然他前生是特種戰士,可這副身體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堅韌不拔的精神。
“慢著!”
秦虎目光猶如寒星,突然低聲喊出來,剛剛距離營寨十幾米處出現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警覺。
憑著一名特種偵察兵的職業嗅覺,他覺得那是敵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猶豫,萬一他要是看錯了怎么辦?要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別。
萬一誤報引起了夜驚或者營嘯,給人抓住把柄,那就會被名正言順的殺掉。
“小安子,把弓箭遞給我。”
秦虎匍匐在車轅下面,低聲的說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話,嚇的他差點跳起來。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這個時代居然沒有弓箭?
秦虎左右環顧,發現車輪下面放著一根頂端削尖了的木棍,兩米長,手柄處很粗,越往上越細。
越看越像是一種武器。
木槍,這可是炮灰兵的標志性建筑啊。
“靠近點,再靠近點……”幾個呼吸之后,秦虎已經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
對方可能是敵人的偵察兵,放在這年代叫做斥候,他們正試圖進入營寨,進行偵查。
當然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順便投個毒,放個火,或者執行個斬首行動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此時,他突然跳起來,把木槍當做標槍投擲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鎧甲的,因為行動不便,所以這一槍,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著秦虎提起屬于秦安的木槍,跳出車轅,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為了情報的可靠性,斥候之間要求相互監視,不允許單獨行動,所以最少是兩名。
沒有幾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撲倒在地上。
而后拿著木槍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聲脆響,那人的腦袋低垂了下來。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點虛脫,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這副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就說剛剛扭斷敵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雙手就行,可剛才他還要借助木槍的力量。
“秦安,過來,幫我搜身。”
秦虎熟悉戰場規則,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兩個家伙身上所有的戰利品收起來。
“兩把匕首,兩把橫刀,水準儀,七八兩碎銀子,兩個糧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壺,兩套棉衣,兩個鍋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東西,你有救了……”
秦虎顫抖著從糧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進秦安的嘴里,而后給他灌水,又把繳獲的棉衣給他穿上。
天還沒亮,秦虎趕在換班的哨兵沒來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腦袋,拎著走進了什長的營寨,把昨天的事情稟報了一遍。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別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種環境。
“一顆人頭三十兩銀子,你小子發財了。”
什長名叫高達,是個身高馬大,體型健壯,長著絡腮胡子的壯漢。
剛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繳獲的戰利品,以及兩具尸體。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發財,是大家發財,這是咱們十個人一起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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