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惜歡聞言抬眸,眸底暗影盡去,卻更覺幽靜,“你希望朕寵幸柳妃?”
暮青微怔,如果她沒看錯的話,剛才他抬眼時瞳孔微縮,眉毛略微壓了壓,這代表他內心有些不悅,為何不悅?
這跟她希不希望有何關系?她只是在推理案情。
見她這副“你莫名其妙”的模樣,步惜歡自嘲一笑,他也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太皇太后將柳妃給他時,她與他根本就不相識,何來希望與否?他轉過身去,心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半晌,他聲音透過背影傳來,和著山間清風,微微低沉,“不喜。”
但他的答案她并不滿意,“陛下是不喜柳妃,還是不喜后宮所有妃嬪?”
步惜歡轉過身來,那向來懶散的眉宇微蹙。
“換句話問,陛下有多久未寵幸妃嬪了?”暮青盯住他,晨光照著那清亮的眸,格外清澈。
“這跟案子有關?”他聲音又低了幾分,宮中從未有如此清澈的眸,但此刻他有些惱她這般清明。未出閣的女子,說起寵幸來,她倒臉不紅氣不喘。
“有!”暮青點頭,“若陛下常寵幸妃嬪,那我便有些想不通柳妃為何敢入宮,難道就不怕侍寢時被識破?可若陛下久未寵幸妃嬪了,那倒說得通些。但……”
但其實也說不通。
久未寵幸,不代表永遠不會寵幸。柳妃就不怕帝王心血來潮?
還有太皇太后,假設她知道柳妃已非完璧之身,難道柳妃就不怕侍寢時事發?
再者,步惜歡六歲登基,至今十八年,如今已二十有四,他可能久未寵幸過妃嬪?
雖然入宮那晚,她看出他的縱情聲色不過是在演戲,但這不代表他沒有正常需求……
她還是有什么事情沒有想通。
暮青望向步惜歡,等他的答案。此番驗骨牽出的疑云太多,線索太散,她需要理一理,好知道下一步從哪里下手查。
步惜歡卻只瞧著她,那目光說不清道不明,只抿唇看她,不答。
他該怎么告訴她,他從未寵幸過那些宮中女子?
嗯?暮青看他這神情,卻一挑眉,目光落去男子唇上。那唇微粉,晨光里如山間枝頭落了早櫻,本是好顏色,卻緊閉成一線。
緊閉唇,代表有壓力,不想回答某問題,是有難言之隱的表現。
他為何有難言之隱?她不就是問他多久未寵幸妃嬪了嗎?很難開口?
雄性生來有炫耀能力的心態,動物界中,雄性通過炫耀外貌等來吸引雌性,從而獲得繁衍后代的權利。演變到人類身上,男性往往會通過此事來證明自己強壯、健康、有力量,仿佛如此便能獲得女性的青睞和認同。所以很多男性樂意談起此事,對此事有難言之隱,無法開口……代表什么?
暮青一愣,突然想起天下間一個傳聞來——元隆帝貌好若女子。
“陛下隱疾?”她忽問。
她前夜雖看出步惜歡縱情聲色是在演戲,但這不代表他不好美人。與后宮妃嬪之事上又有難言之隱,最大的可能性不就是有病?
如此便說得通了!
一個無法寵幸妃嬪的帝王,給他一個非完璧之身的女子,他也不會碰。但他可能厭惡女子,連碰也不愿意碰。她記得在刺史府閣樓相見那晚,他問她的身手師從何人,她答顧霓裳時,他語氣神態頗為失望。
他的喜好太皇太后應該清楚,既然不怕把柳妃賜給他會被事發,從另一方面也佐證了他根本不碰妃嬪的事。
但如果這樣推測,柳妃入宮的目的就有待深查了。太皇太后也是,帝王有病,她再選妃也沒用,那她把柳妃放到帝王身邊的目的又是為何?
暮青皺眉,她知道,她的這一切推測很多是假命題,如果太皇太后只是在選妃之事上出了紕漏,確實不知柳妃非完璧之身,那她的很多推測就都不能成立。
果然這點線索要理出頭緒來,還是太少了。
山風徐徐,少年半低著頭,眉峰一會兒淺蹙,一會兒舒展,一會兒又蹙起,沉浸在思索中,久未發現氣氛有些靜。山風卷著男子華袖,晨光落去,似覆了清霜,清晨山間晨露微濕,冷浸了兩袖紅云。
不知多久,聽一道隱含怒意的聲音,“暮青!”
暮青抬頭,見男子自昨夜促膝暢談后,再一次褪了那懶散神色,臉上覆一片沉怒,眸光懾人得能殺人。她在男子沉怒的目光里只挑了眉頭,面色清冷,“陛下何事?”
她懂他為何發怒,被看穿此事發怒很正常,不怒才不正常。
“你!”見她竟還問他何事,男子臉色逼出幾分鐵青,欲言又止了半晌,問,“你……驗完了嗎?”
“驗完了。”暮青看一眼地上白骨。
宮人侍衛被殺,有些線索已斷,不必再蒸骨驗傷,只是就今早發現的新線索,她還需再理頭緒,以找出下一步查兇的方向。
她垂眸,繼續思索去了。步惜歡瞧了她半晌,忽然怒笑一聲,紅袖怒甩,大步離去。
“回宮!”
回宮時依舊走出來時的暗道,步惜歡在前,一路紅袖刮著冷風,暮青在后,一路思索案情。
行至暗道盡處,步惜歡將手伸進墻上嵌著的羽人玉燈里,往那燈芯兒上一按,忽聽有水聲在面前石墻后頭傾瀉而去,一會兒,石階上的暗門打開,濕暖的水汽迎面撲來。
暮青在后頭瞧著,眸中有些驚色。她只知下來暗道的機關在龍眼處,倒未曾想到上去的機關在燈芯里。雖然燈芯的火苗兒溫度不高,徒手便能滅,但大抵少有人能想到出口機關在燈芯兒下,要開暗道,先要將手伸進那油里火里。這機關的設置,稱得上是巧思了。
隨步惜歡上了暗道臺階,回了合歡殿九龍浴臺,暮青一上來便瞧了眼腳下,果見腳下玉池水盡,卻仍有氤氳暖汽,果然剛才聽見的是這池中水瀉去的聲音。她記得昨夜走時,池中水是放掉的,看來是機關設置巧妙,在他們走后水又蓄滿了池子,如此一來即便有人進殿,也難發現水下有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