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零,那是戎黎啊,你就算是塊石頭,這么多年也該熱了,你真要殺了他?”
重零掌間燃著誅神業火:“幽冥的惡靈如果跑出來,你想過后果嗎?”
岐桑不聽,也不管:“我不想想。”
他不是個合格的神,他的私心還沒被天光的靈氣洗滌干凈,比起眾生,他更在乎戎黎。
重零不欲與他揪扯:“讓開。”
岐桑非但不讓,還執劍指著重零,他不管不顧,執拗得很:“別逼我動手。”
重零冷了臉:“岐桑!”
兩人正僵持著,蕭瑟陰冷的海風把棠光的聲音吹來了。
“師父,”她都聽到了,卻出奇地平靜,“別攔了。”
她猜,這應該是她家狐貍想做的。
岐桑收起劍:“你怎么來了?”
她問重零:“是戎黎讓你把我幽禁在西丘的嗎?”
那日,戎黎把慧眼給棠光之后,去了萬相神殿。
果羅神君似乎在等他,站在臺階下面:“見過神尊。”
“重零呢?”
果羅說:“我師父在殿內,候您多時了。。”
重零又在研究那盤總也下不完的棋。
他是個極其無趣的人,不嘗鮮,不貪樂,無情無欲,無波無瀾。
戎黎在他對面坐下:“你打算怎么罰我?”
他看著白子,擰了擰眉,沒路走了:“岐桑算出你的生死劫了,說你會死于誅神業火。他先前每日都來罵我,罵我心狠手辣、鐵石心腸,認定了是我要懲治你。”
他在棋盤上落下一顆白子,緊接著又下了一顆黑子,還是沒有路走,他抬頭:“可我從未想過用誅神業火燒你。”
他從未想過。
那戎黎為什么會死于誅神業火?
“戎黎,”重零很了解他,“你在謀劃什么?”
戎黎把他下的那兩顆棋子撿起來,捏著一顆白子重新放在一處:“我練了凝魂術。”
重零看了看棋盤。
白子贏了。
二十八位神尊里頭,戎黎最擅謀略。
重零很平靜地問道:“練到第幾重了?”
他說:“第五重。”
第五重的話,還沒瘋徹底,留了最后的分寸和底線。
“你就不怕墮入幽冥?”重零把白子一顆一顆撿起來,瑩白的玉色與他的手很襯,冷白、剔透,是沒有溫度、沒有感情的一雙手,“真以為我不敢罰你?”
“讓我下幽冥。”戎黎說。
重零手里的一顆棋子掉回了棋盤上,滾到戎黎衣服上。重零拾棋的動作僵住了,半晌才收回手:“你打的什么主意?”
戎黎把掉的那顆棋撿起來,放到白色陶瓷的棋罐里。他有一雙看上去漂亮又溫柔的手,每個指甲上都有一輪暖白色的小月牙,多了分人間煙火氣,像遙遠的月亮倒映進了井里,不那么難以接近了。
“玄肆也練了凝魂術,我挖他慧眼的時候探不到他的神骨,他可能已經入了魔道,故意藏拙。”
重零在思忖什么,指腹摩挲著棋子。
戎黎繼續說:“若魔性吞掉了神骨,誅神業火便奈何不了他,要殺他就只有一個辦法。”
用生死訣打散他的魂魄,在他用禁術凝魂之前,再讓幽冥四十八層的惡靈吃掉他的魂魄。
代價是戎黎會被反噬。
惡靈不能放出來,要用誅神業火把他們全部燒干凈,也就意味著——
重零摩挲棋子的手指頓了一下,瞳孔是最濃重的墨色:“那你也會死。”
戎黎垂下眼睫:“我反正渡不過劫。”
重零把棋子一顆一顆全部裝好,很久之后,他才問戎黎:“你是為了眾生,還是為了她?”
他說:“為了她。”
重零不置可否。
玄肆不會放過棠光,但戎黎心里也未必沒有眾生。
“若我死了,不要再為難她。”戎黎說完,起身出殿。
重零叫住他:“戎黎。”
他回首。
重零默了片刻:“怨我嗎?”
“不怨。”
重零是石頭,他不能要求石頭有狐貍的心。
重零還是審判神,他更不能要求審判神也跌下神壇。
“你若回不來,”石頭說,“岐桑該要罵死我了。”
整個天光,也就玲瓏犬和老狐貍敢罵石頭。
老狐貍說:“不要像我,也不要像岐桑,繼續做塊沒有溫度的石頭,繼續守著你的眾生。”
他留下忠告后,走了。
等他走遠,重零起身,走到殿門口,望著天光失神。
天光分明是滾燙的,天光上的神為什么大多是冷的呢?
果羅過來,喚了聲:“師父。”
他好像沒聽到,自言自語一句:“戎黎小時候我還抱過他。”
是只很漂亮的白狐。
玲瓏犬很鬧騰,白狐不愛說話,石頭喜歡抱著劍一直擦,父神說你們要好好守著眾生。
“果羅,”重零說,“去取通靈鏡來。”
當日,戎黎被貶下了幽冥,臨走前囑咐了重零一件事。
棠光問重零:“是戎黎讓你把我幽禁在西丘的嗎?”
他道:“是。”
觀博神君出事之后,戎黎怕玄肆對棠光下手,也怕棠光會來幽冥,所以故意將她困在西丘。
幽冥的大門搖晃得更厲害了。
周基心急如焚:“師父,鎮靈珠碎了。”
是戎黎在推倒幽冥。
惡靈要出來了,他們吃完靈魂就會逃竄出來。
重零望向石階之下,岐桑擋住他的視線,搖頭:“不可以,戎黎還在里面。”
重零抬手。
岐桑沖他大喊:“我會恨你!我會詛咒你!”
重零將他推開,把業火灑下,大片火紅瞬間包圍住了整個幽冥。
岐桑二話不說就要往下跳,重零拉住他。
他回頭咆哮:“你滾開!”
“冷靜點。”
重零話剛說完,棠光跳下去了。
岐桑伸手,卻沒抓住:“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