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徐檀兮的聲音,不輕不重,打在所有人的臉上:“帶著有色眼鏡給人治病,是誰教你們的?”她聲音稍稍提了一分,擲地有聲,“喬副院長,你教的嗎?”
徐檀兮的姑父方允唐過世之后,虹橋醫院由秦昭里代管董事事宜,喬棟梁代管醫院運營,這代的,都是徐檀兮的位置。
她的質問,喬棟梁無言以對,也不敢反駁。
溫照芳面色不悅,把話接過去了:“是我讓副院長安排的,你要有什么不滿,沖著我來就是了。”
“她讓你安排你就安排,”徐檀兮并未把目光分給溫照芳,也依舊心平氣和,語氣不帶指責,淡淡發問,“喬副院長,沒搞清楚你的東家是誰嗎?”
虹橋醫院最大的東家是徐檀兮,不是徐家。
在醫院,她擁有絕對的話語權。
喬棟梁被當眾下了面子,面如土色,但他理虧,咬碎了牙也只能認錯:“徐醫生說的是,這次是我考慮欠周了。”
在場的所有醫生都默不作聲,臉上無光,恨不得把頭都埋進地底下,也都明白了一個道理:徐醫生和徐家的關系不好。
徐伯臨也不吱聲,因為說什么都賠臉面。
溫照芳是個氣性高的,尤其不喜歡徐檀兮這拿捏人的樣子:“多大點事,有必要這樣得理不饒人嗎?”
她平心靜氣,淡淡而語:“有必要。”她說完這句,不再同溫照芳多費口舌,轉過身去,對一眾醫護人員道,“把急診室恢復原樣,然后你們該干什么干什么。”
以喬棟梁為首,一個個灰溜溜地散了。
溫照芳冷哼了聲,差護士把徐檀靈推出去,她正躺在病床上,病容憔悴,神色愧疚:“對不起姐姐,都是我不好,占用了你們醫院的公共資源。”
淚眼婆娑,委屈無辜,她端的是這個模樣。
徐檀兮熟視無睹,懶得陪她演戲了。
出了急診室,溫照芳就忍不了了,陰陽怪氣地沖丈夫發火:“徐伯臨,你真是生了個好女兒。”
徐伯臨給了她一記眼神,是警告的意思:“也是你生的。”
溫照芳冷笑了聲。
其他科室的醫護人員都散了,診室的護士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到了,在給蕭既清創的時候手一直抖。
徐檀兮上前:“我來吧。”
年輕的護士低頭:“對不起,徐醫生。”
她搖了搖頭,語氣平和:“沒事的,你去忙。”
溫柔的時候是真溫柔,收拾人的時候也是真不含糊。
護士把包扎用具留下,忙活其他去了。
急診室在恢復原樣,陸陸續續有病人推進來,蕭既的助理小金去打招呼了,讓各位不要拍照、不要影響醫院的秩序。
徐檀兮用剪刀把蕭既的褲腿剪開,看了看傷處,還在流血:“傷口有點深,需要縫針。”她把剪刀放下,帶上手套,問他,“對麻藥過敏嗎?”
蕭既躺著,目光正對的是她輪廓柔和的側臉,他回答:“不過敏。”
徐檀兮先給他清創。
他的腿是被車窗玻璃扎的,當時在拍車上的戲份,道具師出了差錯,導致兩輛車相撞了,他打了方向盤,讓徐檀靈優先避開了。
“徐小姐。”
徐檀兮低著頭,在給他打麻藥:“叫我徐醫生就可以。”
她很客氣,很禮貌,但拒人千里。
蕭既從頭到尾眉頭也沒皺一下,似乎不怎么怕痛,隨意問了句:“會留疤嗎?”
“應該會。”
留不留疤他其實無所謂,就是突然想跟她說點什么。
徐檀兮已經準備好了縫合用的針,抬頭看了他一眼:“我會盡量縫得好看一點。”畢竟他是藝人。
他的手也受傷了,骨頭還沒接上,臉上毫無血色,眉骨、顴骨處有擦傷,膚色蒼白,傷口滲血,有種矛盾又慘烈的美感。
他說:“謝謝。”
“不客氣。”
徐檀兮垂下眼睫,替他縫合,用的是一號線和三角針,她動作慢而輕,神情專注,一共縫了九針。
收尾的時候,骨科的劉醫生過來了,他剛剛有病人,急急忙忙趕來的,頭上還冒著汗,來的路上聽同事說徐醫生在急診室發了火,他態度就有些小心翼翼了。
徐醫生脾氣再怎么好,可到底也是虹橋醫院的大老板,私立醫院和公立醫院不一樣,老板有絕對的人事權。
“徐醫生。”
徐檀兮包扎完,起身摘了手套,和平常沒什么兩樣,語氣很友善:“外傷我已經處理好了,接骨就麻煩劉醫生了。”
劉醫生連連點頭,道徐醫生辛苦了。
徐檀兮囑咐了護士幾句注意事項,便離開了急診室,一出來,就看見靠墻站著的戎黎,他直勾勾地看她,像不大開心的樣子。
她走過去:“什么時候來的?”
他頭發長長了一些,額頭的短發落下碎影,碎影掉進瞳孔里,蕩悠著漂亮的光:“來一會兒了。”
“幼兒園怎么說?可以辦入學嗎?”
“已經辦好了。”他問,“騰十分鐘給我,可不可以?”
徐檀兮點頭:“可以。”
他拉著她去了樓梯間,那里沒人,安靜。
“怎么了?”
他好像在氣什么。
他把她帶到一處墻角,手撐在她后面的墻面上,把她拘在雙臂之間:“你為什么要給那個姓蕭的包扎?”
徐檀兮回答得很客觀:“因為我是醫生。”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原因。
她穿著醫生白袍,與她穿旗袍的樣子不一樣,都很端莊,很優雅迷人,可那一身醫護人員的制服似乎把她神圣化了,像籠了九天之上的萬丈霞光,耀眼而有距離。
越是這樣,戎黎越想抓緊一點,他甚至有點不講道理:“我不喜歡那個人,你可不可以不要跟他說話、不要跟他接觸?”
不是命令,是央求。
徐檀兮也察覺到了,戎黎對蕭既好像有很重的敵意。
“你為什么不喜歡他?”
戎黎語氣不悅地說:“他想搶走你。”
她失笑:“沒有啊。”
“有。”他不管,摟緊她的腰,軟著語氣要她依他,“答應我行不行?嗯?”
最后那一個字,有幾分撒嬌的意思。
他皮相本來就生得乖巧,眼睛里裝著她的時候,就一點攻擊與暴戾都沒有,像家養的小動物,很好哄的同時,也會有一點被寵壞了的任性。
徐檀兮招架不住,沒有原則地點了頭:“我以后盡量避著他,”她毫無底線,哄著說,“先生不要吃醋了。”
因為隔得近,戎黎能聞到她身上淡淡消毒水的氣味,還有一些他不認得的藥味,并不是多好聞的味道,但就是能勾著他,饞著他。
他單手環著她的腰,好細一截,很瘦,卻有一點軟,他忍不住用手去摩挲流連,越碰越心癢。
早晚有一天,他要讓她穿著這身衣服,躺在他床上,管她是不是九天上霞光萬丈的神,他都要把她拽進欲望里跟他一起墮落,一起沒日沒夜。
早晚有一天……
戎黎看了一下時間:“還沒到十分鐘,接吻嗎?我想親你了。”
他總是這樣,又純又直白。
徐檀兮沒回答,只是把敞開的門關上了。他吻得很兇,細細聽,有舌尖勾纏的聲音,曖昧且性感。
副院長辦公室。
喬棟梁正在發脾氣,文件砸了一地。
“行了,爸。”喬端比他父親就鎮定多了,坐在椅子上轉著筆,“你在這里發脾氣有什么用。”
喬棟梁咽不下這口氣,剛剛在急診室不能發作,他越憋越惱火:“好不容易把方允唐熬死了,又來一個徐檀兮,她一個小丫頭片子,竟敢當著那么多人的面給我難堪。”
估計這會兒全院的醫生都在背后看他笑話。
喬端把文件撿起來:“她有什么不敢的,她股份最多,說白了醫院都是她的,只要她在虹橋一天,就輪不到別人說話。”
喬棟梁心有不甘,惡狠狠道:“那我就把她拉下來。”
他在虹橋醫院任勞任怨了半輩子,怎么會甘愿被徐檀兮處處壓一頭。
喬端很理智,自有她的打算:“她和秦昭里兩人的股份加在一起超過了百分之五十,不可能拉得下來。”
徐檀兮的姑父方允唐早就幫她鋪好路了,除了秦昭里,方家那群老東西,也都是徐檀兮一黨。
要拉她下馬,談何容易。
“爸,你干嘛要糾結這些,咱們只要攥緊制藥廠就行了。”
謀權是為了什么,為了謀利,虹橋醫院最大的油水在制藥那一塊。
這時有人敲門。
喬棟梁整理整理儀表:“請進。”
門推開,是徐伯臨。
喬端立馬起身:“徐伯父。”
徐伯臨點了點頭。
“我去泡茶。”
喬端識趣地騰了地兒。
喬棟梁和徐伯臨只是泛泛之交,畢竟不是同一個階級,雖然剛剛被徐檀兮下了面子,但喬棟梁依舊不能得罪權貴,語氣里不乏討好與恭敬:“徐總是為了令千金來的?”
徐伯臨落座,戴著眼鏡,衣冠楚楚,鏡片后的眸光灼熱深沉,有著商人特有的精明:“不是,我有個生意伙伴,托我搭個線,想認識認識喬副院你。”
喬棟梁識趣地問:“徐總說的是?”
“天盛的葉董。”
天盛葉董的兒子前幾天剛轉來虹橋醫院,是糖尿病患者,急需換腎,但他是稀有血型,配型極其困難。
住院部的頂樓是VIP病房。
小金和兩個保鏢守在病房門口,VIP病房的私密性很好,一般人上不來頂樓,眼前出現一雙白色的板鞋,小金抬頭:“你是?”
很出色的一副長相,但不是圈內人,小金沒見過,這張臉要是進娛樂圈,要火很容易。
對方說:“戎黎。”
小金以為他說的是“容離”,蕭既的本名就叫蕭容離。
“你找蕭哥?”小金說,“他在休息,暫時不見客人。”蕭哥是藝人,哪能什么人都見。不過這人怎么上來的?VIP病房除了家屬和醫護人員,不對外開放的。
怎么進來的?
大大方方走進來的,徐醫生的家屬醫院哪個敢攔。
戎黎沒有多費口舌,撥了個電話:“我是戎黎,在你病房外面。”
接著,蕭既在病房里說:“小金,讓他進來。”
這人好大的面子。
小金陪了個笑,打開門,把人請進去,等人進去之后,他又細心地帶上門,守在門口。
病房里,蕭既放下手里的劇本,他五官偏明艷,因為面帶病容,唇色與膚色都略顯蒼白。
“戎先生怎么知道我的電話號碼?”
戎黎不拐彎抹角:“你的金主給的,哪一位我就不說了。”
蕭既臉色瞬間就變了。
戎黎站在離床頭三四米的距離,眼底籠著一層凜冽的陰,目光像蛇信子,從人的腳底纏上去,致命又危險。
“不要接近徐檀兮,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先兵后禮,他說,“只要你離她遠一點,你腳下的釘子我可以一顆一顆幫你拔了。”
那些釘子,可沒有一顆是軟的。
蕭既想起了上次,戎黎說過:不要低估我,我不是你能惹的人。
他到底還是低估了他。
快到午飯時間了,安護士正打算去辦公室叫徐檀兮,就看見她打開門出來了。
“徐醫生。”
她沒有反應。
安護士沖她招手:“你去哪啊,徐醫生?”
她像沒有聽見,腳步晃晃悠悠。
徐檀靈和助理剛好路過候診大廳,也看見了她,叫了句:“姐姐。”
是飯菜的香味,從下面傳來的。
“徐檀兮”繞了半圈,看見了樓梯,她步子很碎,但很快,手伸著放在脖子兩邊,往樓梯里去了。
“徐醫生怎么有點怪怪的。”
說話的是徐檀靈的助理,譚小小。
“你先回病房。”徐檀靈打發了助理,自己快步追上去,“姐姐,我們談談可以嗎?”
“徐檀兮”往樓下走。
徐檀靈在后面追:“姐姐。”
她公眾人物,戴著口罩,追趕的時候也不忘注意儀態。
“姐姐。”
“姐——”
前面的“人”突然回頭,手在空中劃了一道“九陰白骨爪”:“喵!”
是光光呢。
徐檀靈愣了一下:“姐姐你怎么學貓叫啊?”她在心里把徐檀兮罵了個透,嘴上還軟軟嗲嗲地說,“你是還在生我的氣嗎?”
她吸了吸鼻子,眼睛說紅就紅,委屈又難過的樣子:“視頻的事你還沒有消氣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若是覺得不解氣,再打我一頓好了,我不想因為這件事情跟姐姐你生分了,我們是親姐妹,媽媽也不愿意我們繼續針鋒相對。”
要大度、要乖巧、要足夠可憐。
這是徐檀靈來徐家之后學會的第一課,人都喜歡聽話的,都同情弱者,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哭戲是她最擅長的戲份:“姐姐,我們和好行不行?”她眉頭皺著,五官擰著,是最讓人于心不忍的表情,怯怯又小心地上前,“你要我怎么做才肯——”
光光突然伸手抓過去,用力一撓。
徐檀靈大叫了一聲,口罩被整個扯下來,右邊臉上頓時多出五道指痕。
嘴上說不解氣就再打她一頓,可真打了,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乖乖受著,溫照芳把她捧著疼著,可沒過這罪。
她氣得咆哮:“徐檀兮!”臉上火辣辣的疼,她拿出隨身帶著的小鏡子照了照,整個右臉都紅了,還有幾處破了皮,被指甲刮出了血,她頓時血氣上涌,狠狠瞪著“徐檀兮”,恨不得上去撕了她,“我來向你求和,是不想跟你爭個你死我活,不是怕你,你再動手我就不客——”
光光伸出兩只手,往前一跳,拽住了她的頭發。
她啊一聲,慌忙還手,只是手才剛拿出來,光光就給她一口咬下去。
貓是會撓人的,還會咬人。
徐檀靈痛得哇哇亂叫,頭發被拽著,疼得她弓著腰,頭根本抬不起來,頭發糊得滿臉都是,像個瘋婆子一樣大吼大叫:“徐檀兮!”
“你松口!”
她越叫喚,光光越用力,叼著她的中指往后扯。
手指一圈被咬得皮開肉綻了。
徐檀靈痛得白眼直翻,那只手不敢動,就拼命用另一只手去捶打:“快松口啊,你個賤人!”
它死死地咬。
“松開。”
是男人的聲音。
光光抬起頭,眼珠子溜了一圈,哦,是它的神尊大人來了。
“別咬,很臟。”
戎黎在上面的臺階上。
光光松口了,手也松開了。
徐檀靈抬起手就要扇過去,可巴掌還沒落下,小腿突然一麻,鉆心的疼,她一個趔趄,滾下了樓梯。
“啊啊啊啊啊——”
是慘叫聲。
一顆圓滾滾的巧克力掉下來,滾到了光光腳下。
是戎黎扔的,一顆巧克力砸得徐檀靈右腿都抽了。
光光蹲下去,把巧克力撿起來,叼開金色的糖紙,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