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漸涼。
燈籠下映了個人影,他手里拿著煙,很久沒動,輕風拂來,吹散了長長的一截煙灰。
是戎黎,不知何時來的。
他在夜色里站著,安靜地看著遠處一大一小的那雙人影,等哭聲停了,他才掉頭回去,然后狗就又開始吠了。
十多分鐘后,戎關關回了家,他眼睛已經哭腫了,但回來之后,他就不哭不鬧,自己去洗了臉,自己爬床上睡覺。
直到第二天傍晚,何華英和丈夫過來,戎關關才忍不住,坐在沙發上掉金豆子。
戎黎坐另一頭:“別哭了。”
“哥哥,你以后吃飯不要把菜里的胡蘿卜挑出來了,徐姐姐說胡蘿卜對眼睛好。”
戎關關只說了這個,之后就不說話了,自己揪著袖子給自己擦眼淚。
何華英收拾完東西,問丈夫齊浩:“后備箱里放得下嗎?”
“放得下,還有沒有要帶東西?”
“沒有了。”何華英把手里的旅行包給丈夫,過去把戎關關抱起來:“關關,跟哥哥再見。”
戎關關趴在何華英肩上,也不抬頭,悶悶地說:“哥哥再見。”
“那我們走了。”
戎黎沒送。
何華英把戎關關抱到車里,一邊給他系安全帶,一邊問他:“待會兒我們去外面吃,關關想吃什么?”
戎關關垂頭喪氣:“都可以。”
“那我們吃肯德基好不好?”
“好。”
等何華英給戎關關系好了安全帶,齊浩才發動車子,剛掉完方向,車窗被人敲響了。
何華英把車窗搖下來,見是戎黎,問:“怎么了,是不是落了什么東西?”
戎黎說:“我反悔了。”
心理醫生曾經說過,他的共情能力基本為零,不會對任何人的遭遇產生憐憫,戎關關是第一個例外。
戎黎自己也分不清他是心軟了,還是把戎關關當成小阿黎了。
他說:“不送你那了,我帶著他。”
何華英一時沒反應過來。
戎關關就已經像條泥鰍一樣從安全帶里鉆出來了,他朝戎黎張開了手,要哭得緊:“哥哥,抱。”
戎黎把車門拉開:“你沒長腿嗎,自己下來。”
本來感動得要哭現在瞬間不想哭的戎關關:“那好吧。”他自己手腳并用地爬下去了。
“你先進屋。”
“好的,哥哥。”
戎關關一蹦一跳地進屋去了,眼睛還腫著,嘴上已經開始哼歌了。
何華英下車,臉色有些嚴肅:“戎黎,你想好了嗎?確定要帶著關關?”
“沒什么要想的,我樂意就行。”
“那以后呢?你有沒有想過你以后的伴侶會不會介意關關的存在。”
正常人家哪有會不介意的,退一萬步講,就算女孩子自己不介意,她的父母也不會愿意自己的女兒嫁到人家家里,沒大人幫襯也就算了,還要養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孩子。
“介意就不要當我的伴侶。”戎黎輕飄飄地說,無關緊要似的。
說完——
不對。
他改口:“我不會有伴侶。”
何華英只是笑笑,也不反駁他:“這樣也好,我看得出來關關很想跟你住,那就先讓他住著吧,要是以后你不方便再帶著他了,我到時再來接他。”她把戎黎給的銀行卡歸還,“這個錢還是你代管吧。”
戎黎拒絕三十萬的語氣淡得像在拒絕一顆白菜:“不用了,我有。”
“你有錢那也是你的呀,這個錢不一樣,這是關關他媽留給他的。”何華英商量著,“要不你先給關關存著,等他以后需要用錢了,你再給他取出來。”
戎黎沒再推辭,收了卡。
何華英夫妻只得了一個女兒,因為身體原因,沒辦法要第二個孩子,她是真心想領養戎關關,眼下怕是不可能了,她不免有些失落,不過心里也踏實許多:“以后我會常來看關關的。”
戎黎說:“你也可以帶他過去小住。”
何華英笑道:“那就再好不過了。”她回頭對丈夫說:“老齊,把關關的行李放回去,白收拾了。”
戎關關突然從院門后冒出一個腦袋:“二姑姑,二姑丈,我來幫你們。”
何華英失笑,這孩子,不要開心得這么明顯喲。
七點左右,何華英同丈夫打道回府了。
徐檀兮看著車子漸行漸遠,皺著眉才緩緩松開。
李銀娥在屋里喊她:“小徐,門口風大,你趕緊進來啊。”
她攏了攏衣裳:“來了。”
次日,秋高氣爽,艷陽高照。
一大早,巷子里就傳來小孩子歡快的歌聲:“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里花朵真鮮艷,和暖的陽光照耀著我們,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后面沒詞了,全是哈哈哈,雖然一句都不在調上,但聲音清脆,嫩嫩的小奶音聽著也讓人愉悅。
秋花老太太買油條回來,沖高歌的小家伙笑了笑:“早啊,關關。”
戎關關停下歌唱,笑呵呵地問好:“秋花奶奶早~”
他進屋,去扛了把掃帚來,掃院子門口的落葉,掃得很歡快,撅著屁股一晃一晃的,沒掃幾下,又唱起來了:“爸爸媽媽去上班,我去幼兒園吶,爸爸媽媽去上班,我去幼兒園……”
唱的什么呀,秋花老太太笑:“哥哥去上班了嗎?”
戎關關說:“沒有,哥哥去買包子了。”
他掃了好幾下也沒把葉子掃出門檻,就干脆放下掃帚,蹲下去撿葉子,撿著撿著又唱起來,還是那個調兒,詞兒換了:“哥哥哥哥買包子,我去幼兒園吶~”
秋花老太太:“……”
上幼兒園怎么還這么興奮呢?
老太太問:“關關,你現在就去幼兒園啊?”
“不是,等吃了包子再去。”戎關關咯咯咯地笑,憨笑完繼續freestyle,“哥哥哥哥買包子,我要吃包子吶~”
秋花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
***
早上九點半左右,徐檀兮的店里來了客人,是一對母女。
小女孩五六歲的樣子,梳著兩個羊角辮:“媽媽,”她指著冷柜里的小蛋糕,“我想要這個。”
女士看上去有些憔悴,不知道是從事什么工作,指甲都被磨得很粗糙,她看了一眼價格,露出了為難的神色,轉頭去哄女兒:“不要這個了好不好?媽媽給你買棉花糖。”
小女孩失落地說:“可是沒有蛋糕就吹不了蠟燭,吹不了蠟燭就不能許愿了。”
徐檀兮放下手帳本,彎著腰,問那小女孩:“你今天生日嗎?”
“嗯。”
她把女孩想要的那個蛋糕拿出來:“你是我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又是壽星公,我送你一個小蛋糕吧。”
小女孩不敢要,抬頭看大人。
女士擺擺手:“這怎么好意思呢。”
徐檀兮莞爾笑笑:“若是不好意思,下次再來光臨吧。”
女士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她穿著淺紫色的連衣裙,裙子外面是米色的針織開衫,頭發很隨意地用一支筆松松地挽著。她化了妝,唇點紅,眉描黛,淡妝相宜。
她眼睛里似有一潭溫潤清澈的水,秋水剪瞳,大概就是如此。
女士忙笑著點頭:“謝謝啊。”她雙手接了那塊昂貴的蛋糕,“小喜,快謝謝姐姐。”
女孩一笑,眼睛彎彎的:“謝謝。”
“不用謝。”
徐檀兮又從柜子里找了幾根蛋糕蠟燭出來,女士還買了些棉花糖,才帶著女兒離開。
隨后,淡淡的嗓音從門口傳來:“你這樣能賺到錢嗎?”
戎黎進來,隨手帶上門,因為他個子太高,風鈴就落在他頭發上,叮叮當當地響,他仰頭瞥了一眼,挪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