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檀兮從樓上拿來醫藥箱,放在房東家的八仙桌上。
她坐下,稍稍俯身,對旁邊抽泣的戎關關說:“關關,把手松開。”
聲音很溫柔,像在哄人。
戎關關松開手,血已經不流了,傷口卻很嚇人。
“手指動一動。”
小家伙眼眶里含著一泡淚,動了一動手指。
沒傷到神經和血管,可以不縫針。徐檀兮把醫藥箱打開,手卻被小孩子嫩生生的小手拉住了,他哭得肩膀一抖一抖,還打了個嗝:“姐姐,可不可以不打針?”
徐檀兮對他笑了笑:“好,不打針。”她聲音很輕很輕,“你要是害怕,就把眼睛閉上,姐姐會輕一點。”
戎關關就把眼睛閉上了。
徐檀兮戴上醫用手套,用鑷子夾著紗布,蘸上碘伏:“關關。”
“嗯?”
“姐姐要開一個賣甜食的店,能告訴姐姐你這樣的小孩子都愛吃什么糖嗎?”
戎關關的注意力成功地被糖勾引走了:“我喜歡大白兔。”
她握著他的手腕,用紗布輕輕擦洗傷口旁邊的血跡:“還有呢?”
“還有彩虹糖。”戎關關以前覺得幼兒園的景老師是聲音最好聽的人,現在他覺得不是了。
“還有嗎?”
“我還喜歡棉花糖。”戎關關又搶著說,“巧克力,巧克力我也喜歡!”
她耳邊的發垂下來,半遮輪廓,堂屋的燈開著,側影落在了桌上,長長的眼睫毛一動未動,她放下紗布和鑷子,用棉簽把消炎藥推抹開,動作輕而小心:“小蛋糕呢,喜歡嗎?”
戎關關小臉皺著,但沒有哭:“也喜歡。”
藥涂完了,她剪了一小段繃帶,將傷口包好:“等姐姐開店了,你過來,我請你吃糖。”
“好。”
“好了。”她摘下手套,把帶血的紗布和棉簽用袋子裝好,“可以睜開眼睛了。”
戎關關睜開眼,手已經包好了,好像也沒有那么疼了。
徐檀兮把醫藥箱關上:“不過糖不能吃太多,會牙疼。”
“嗯嗯!”
這是戎關關第一次覺得給人打針的醫生一點都不可怕。
秋花老太太趕緊道謝,戎關關也跟著道謝,房東李銀娥忍不住問了:“小徐,你怎么會這些?”
“我是醫生。”
李銀娥頓時覺得她家里這個房客了不得了:“那你都治什么病啊?”
徐檀兮說:“小兒外科。”
小兒外科?
李銀娥不是很懂。
徐檀兮把裝醫用垃圾的袋子封好口:“關關,可以在這等姐姐一會兒嗎?”
“可以。”
她提著醫藥箱上樓了。
她剛走,戎黎就來了:“戎關關。”
戎關關從凳子上下來:“哥哥。”
戎黎把手電筒關了,進屋:“外邊有人說你跟人打架了。”
戎關關心虛,站得規規矩矩:“對不起哥哥。”
“傷哪兒了?”
戎關關把手伸出來。
“誰給他包扎的?”
秋花老太太說:“是小徐。”
戎黎往屋里掃了一眼,沒見著人:“我明天再來道謝。”他一只手抱起戎關關,轉身出去。
“等等。”
是那個總叫他先生的聲音。
她下樓的步子有些急,稍稍提了一下裙擺,從木樓梯上跑了下來,一步一階梯,她忘了淑女的禮節,跑著到他面前,亂了耳鬢的發。她只看了戎黎一眼,就將目光收斂,緩緩垂眸。
她拿了一盒包裝很漂亮的巧克力:“關關,這是送給你的禮物,剛剛你很乖,都沒有哭。”
戎關關看他哥哥。
他哥哥不說話,他實在喜歡,就伸手接了:“謝謝。”
“不用謝。”
戎黎把手電筒打開了,光落在屋外的一顆枇杷樹上,立馬亮堂了整個院子。
十月沒有蟬鳴,沒有螢火,天陰陰,沒有星星,沒有月光,女孩子的眼睛里卻有人間煙火和天上星辰。
“關關手上有傷,不能碰水。”徐檀兮抬頭,“先生,三天后帶他來換藥。”
戎黎的目光落在了她領口,她旗袍的盤扣上沾到血了。他喜怒不形于色,輕飄飄地回了一聲:“謝謝。”
道完謝,他抱著戎關關走了。
戎關關抱著一盒巧克力,出了院子就對他哥哥說:“哥哥,我好喜歡這個賣糖的醫生姐姐。”
戎黎打著燈,走得很慢。
戎關關嘴饞了,扯掉了巧克力盒子上綁著的帶子:“哥哥,你吃不吃?”
他哥哥不理人。
戎關關有點怕,覺得哥哥是生氣了:“哥哥——”
“傷是誰弄的?”
“是戎小川。”戎關關一五一十地招供,“我也推他了。”
地上沒有影子,秋天的晚上總是蕭瑟又冰冷,像光照不進他眼里的樣子:“為什么推他?”
戎關關不說話。
戎黎重復:“為什么推他?”并不是問責的口氣,每一個字都不咸不淡的,讓人聽不出他的情緒。
趴在他肩上的小東西縮著腦袋:“戎小川罵人。”
“罵什么了?”
“他說戎爸爸是殺人犯,說我媽媽也是。”
戎關關其實還不太懂什么是殺人犯,只是他聽懂了,這些都是罵人的話,是不好的話。
“他還說哥哥了。”他悶悶不樂,“說哥哥你是殺人犯的兒子,以后也要做殺人犯。”
戎黎的父親戎海,是個喜歡喝酒的賭徒,一杯下去就會打人,大小不論,都往死里打。他的母親白秋在他十歲那年去世了,村里都傳是戎海打死了白秋,是個殺人犯,只是沒有證據,讓他逍遙法外了。
十歲的戎黎在那時候失蹤了,當時的街坊四鄰都以為他死了。
后來,蘇敏帶著尚未滿月的戎關關嫁給了戎海,今年八月,蘇敏持刀殺人,捅死了戎海。
戎黎是七月回來的,那個案子還沒有審理,律師主張的是正當防衛,但村里人都已經默認了蘇敏就是殺人犯。
戎黎突然停下來,掉頭。
戎關關抱緊哥哥和巧克力:“哥哥,去哪呀?”
他們去了戎小川家。
小孩子不會懂這種話,小孩子都是大人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