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寧提著她的告示出門,大理寺門外沒有八字墻,但府衙有。
她對府衙熟悉。
但一出街就被許多人圍住了,魯苗苗和魯青青,兄弟二人護著她。
此刻,順天府的理刑館內,潘松月擊鼓升堂了。
這兩年,每一次堂升門口都會圍著人看,有的時候他會開門審,有的時候他則會將人都轟走,關門審。
今天不同,他審的是肉書生。
辰時六刻,人們看完了大理寺堂審,正聊天走到這里,忽然又聽到了理刑館里傳來鼓聲,大家一臉奇怪。
“難道潘大人要繼續審案?肉書生是冤枉的啊!”
大家都不解,聚到衙堂內,果然就看到肉書生跪在公堂下,形容憔悴地叩拜著。
潘松月喝問道:“徐柳,本官最后再問你一次,剖腹連環殺人共四起案件四條人命,確實是你所為。”
肉書生磕頭回道:“是,是草民所為!”
他關在牢中,根本不知道今天上午發生的事情。
但門口聽到的人們,頓時一陣喊著:“怎么還認罪?這……肉書生你這是傻了吧?”
肉書生愣愣地看向門口,不等他反應過來,就聽到潘松月猛然擊拍驚堂木,喝道:“徐柳,你簡直膽大包天,目無王法。”
“你眼中還有圣上、律法和本官這理刑館?”
“公然戲弄律法戲弄本官,冒名頂罪,你當你是救世的菩薩?今天就算你是救世的菩薩,本官今天也要替天行道。”
肉書生驚愕不已。
潘大人為什么說他頂罪?大家為什么這樣的反應?
難道是……
肉書生驚疑地看向潘松月,問道:“大人、您、您為什么這么說?”
“住口!”潘松月喝斥,正要說話,忽然發現門口聚集看熱鬧的百姓,突然散了,隨就聽到了宋寧隱約的說話聲。
潘松月給雷松打了眼色。
雷松出去看過了一眼,回來回稟道:“大人、宋大人在大門口貼告示。”
“貼什么告示?”潘松月臉都黑了,覺得宋寧一定是在貼羞辱他的告示。
雷松回道:“是關于王大牛案件的家庭父母毆打虐待、語言虐待孩子是會觸犯律法的。”
《周律》中有明確的,關于打罵、不敬長輩的律例,但并沒有針對父母和孩子之間的律法,潘松月呵斥道:“他到底懂不懂律例,根本沒有這個律例。”
雷松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回道:“宋大人說,今天沒有,明年會有,總之很快就會有,一定會有。”
“什么意思?”潘松月忘了他要做的事,被宋寧的話題吸引,不明白他話里話外的意思,“今天沒有,明天有?這是等桃樹結果嗎?”
這是律例,又不是在自己家院子里種桃子。
兩年開花三年結果?
“不清楚。”雷松看了一眼潘松月,在這一瞬間,他明白了小宋大人和別的大人的不同。
別的大人,無論是審案還是交際,都帶著極強的目的性,展示自己、結交人脈,是以自己的前途為目標的經營,可小宋大人不是,她是以事情為主,她死皮賴臉,甚至不擇手段有時候還會讓人覺得好笑,她也想要升官發財、但卻都是以做好當下的事情為前提。
雖兩種人目的都一樣,可前者卻會顯得虛偽和浮躁,只盯著得失,而后者卻要沉穩踏實很多,因為他實實在在做事,每一件事都是他一塊往上去的基石。
潘松月并不知雷松在想什么,他拂袖起身,往外走:“可這是可笑,難道他一個六品寺正,還能增修周律?”
他出門去,府衙的門口站著好多百姓。
宋寧站在正門口,順天府尹錢中寧也陪同在側。宋寧去濟南府前,治府理政的手段和技巧還是他教的。
錢中寧不算好人,可也絕不是壞人。
至少,宋寧還挺喜歡他的。
“……本官也覺得你這個立意很好。你在山東普法、普學的事,本官都聽說了。”錢中寧道,“關于教育和律法是國之根本,我認同。”
宋寧對錢中寧行禮道:“多謝大人的認同,頓時渾身充滿了力氣,干勁十足!”
錢中寧一怔,頓時失笑,低聲和他道:“倒是理解了王大人為何在信中說你,既好動沒規矩,又沉穩嚴格刻板。”
“這話乍一聽很矛盾,再見到你細細琢磨,這兩年官場歷練,這樣的評價對你非常的精準。”
“提點刑獄者,就該如此。”
宋寧臉一紅,低聲道:“大人一夸,下官如同春風拂過面,身心飄飄然。大人要有空明日下官請客吃飯,慶祝高升,您一定要賞臉啊。”
“慶祝高升?”錢中寧一怔。
宋寧非常認真地點頭。
七品升六品還需要慶祝高升?當著百姓的面前,錢中寧不好不給宋寧面子,指了指她,道:“你啊,你啊!”
“行,明日等你請帖。”
“一定一定。”
錢中寧不再留,進門去了。
宋寧繼續到告示那邊,百姓們都讀完了,宋寧道:“都讀完了嗎?”
大家都點頭。
宋寧和眾人道:“……兇手似乎離你們很遠、成為受害者的可能性其實也不是很大,但,孩子卻離你們很近,今日也只想讓大家記住王大牛的案例,也替他的父母反省反思,他們錯在哪里,那些事是大忌。”
“傷害很簡單,一把刀、一把剪子、一句你是窩囊廢、你怎么不去死,刺出去說出來都非常的簡單。”
“但本官希望你們做這些事前,能想一想后果,你能不能承擔的起。”
“自己管不住自己的人,律法來管時就不是提醒這么簡單了。”
宋寧問道:“大家都明白?”
眾人都點頭。
“如果有律法上不懂、不明白,或者你不清楚你這件事違法還是不違法的時候,歡迎各位去大理寺咨詢。”宋寧含笑道,“免費咨詢,不設門檻。”
眾人眼睛一亮,問道:“真的隨便誰都能去嗎?”
“對,隨便誰都可以。”宋寧道。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覺得這個事很靠譜。
“大人,這個事好,有時候我們真的不知道違法了,也沒有人告訴我們。您說讓我們去看書,律法的書我們都沒見過。”那人道,“如果有人能告訴我們,我們、我們肯定就小心了是不是?”
宋寧頷首:“隨時來。”
“宋大人!”潘松月上前來,略施禮,“不知道的,還以為宋大人在府衙坐堂呢!”
宋寧擺手:“錢大人暫時沒高升,我肯定不能升任啊,至于別的官,如今也配不上我。”
六品看不上七品,潘松月氣的不得。這話也就宋寧能說了。
“肉書生在府衙?”宋寧對潘松月道,“你升堂就是為了肉書生吧?本官提醒你,他不是主動投案自首,他是被你們突然抓進衙門審訊的。”
“你不要為了挽回臉面,報復性量刑,以免他反過來告你屈打他逼著他招認。”
宋寧背著手,拍了拍潘松月:“年輕人,好好學著。”
說著才走。
潘松月氣的糊涂了,等宋寧走了才想起來,宋寧的年紀比他小。
“我報復性重量刑?”潘松月氣的不得了。不過他確實打算判肉書生徒刑兩年杖一百。
這量刑比唐三要重很多。
“潘大人,您要和宋大人學習啊,宋大人為人正直又有本事,是你們年輕人的榜樣啊。”圍著的百姓告誡他。
潘松月臉上掛不住,拂袖而去。
邊走邊和他的幕僚道:“這樣也是做官嗎?弄虛作假,收買人心!”
“別人審案結案就完了,她還貼告示,把案件背后的故事告訴大家,他怎么不去說書?!”
“不就是收買人心?”
“區區一個六品,不知道的還當他是首輔呢。”
宋寧負手走著,問魯青青:“什么時辰了?”
“午時兩刻。”
午朝是午時四刻開始。
“快快快,咱們找地兒吃飯去。”宋寧嘖了一聲,“剛才人多一時興奮耽誤時間了。”
魯青青笑了起來:“阿寧,你可一點沒變。”
“餛飩來三碗加三個火燒。”宋寧餛飩攤子里坐下來,東家一見是她,頓時笑著迎客,“宋大人您稍等,馬上就好。”
東家忙著燒飯,宋寧看到路對面的巷子里,夫妻兩個帶著兩個孩子往外走,小孩子不知道做了什么,他父親抬腳就要踹,卻被妻子攔住了,喝道:“沒聽宋大人說?小孩子要引導,你把自己小孩打死了,也要坐牢。”
丈夫哼了一聲,拂袖走了。
兩個孩子圍著自己的娘哭著,他們的娘輕聲細語地和他們說著話。
“有用。”魯苗苗抱著火燒,嘿嘿笑著。
“肯定有用啊,就是不知道有多少用。”魯青青嘆氣。
他和魯苗苗從小很幸福,尤其和王大牛對比。
“不管有多少用處,只要有用,我們做的宣傳就值得。”
宋寧迅速扒拉了一碗餛飩,和魯家兄弟一起跑著回了大理寺,一邊走一邊整理衣服,抓了官帽蓋在頭上,宋元時遞給她一疊子奏疏,叮囑道:“不要過分囂張,做人留一線,以后還能繼續。”
“元先生越來越上路子嘍。”宋寧咳嗽了一聲,和送她的朋友們道,“今天第一天上線,希望能為以后爭取一下,上朝露臉的機會。”
她小跑往外,剛走到門口,潘德祥正送唐太文去宮里,他一回頭看到宋寧,抱拳道:“宋大人。”
“回頭說。”
她小跑著走了。
潘德祥問跟著出來準備再去補一碗餛飩的魯苗苗:“魯捕頭,你們宋大人急匆匆干什么去?”
“進宮午朝啊。”魯苗苗道。
“午朝?”潘德祥驚訝不已,小宋大人也可以午朝了?他又問道,“午朝,回稟什么事嗎?”
“哦,我們大人說她要做一個噴子!”
魯苗苗說著,蹦蹦跳跳走了。
噴子?什么意思?噴什么?
潘德嫻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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