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常州,按照易呈錦所說,他們找了一家客棧休息,吾辰良并沒有留人看守,連他自己在內,都到房里睡覺去了。
易呈錦洗漱完畢,一點倦意也沒有,走下樓去,在客棧大堂里要了一壺茶,坐在窗邊慢慢品起茶來。
突如其來的身世,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可是若這一切就是真相,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如今皇上還健在,馳騁沙場尚有余力;皇太子當了儲君那么多年,仍未能登基;且不說漢王趙王虎視眈眈,就連皇太孫也悄悄扶持自己的勢力。
自己若真的是他們所說的,建文帝的皇太子,又能有幾分勝算?對手是朱瞻基,還是朱高熾?
靖難已經過去二十一年,當年支持建文帝的老臣,死的死,老的老,他們還有多少力量?
義父,若是知道自己身份,可以依賴嗎?
易呈錦想到這里,不禁暗暗笑到:這樣的路,登基恐怕比登天還難。
“原來你在這里!”
陶青羽也重新梳洗打扮,她猜,跟著她出來的小丫頭,也和那幾個小廝一起中了迷針,而易呈錦卻知道,他們絕不會只是被迷倒,因為那五個人都沒有蒙面。
“好不容易有張床,你也不睡一下。那就坐下陪我喝茶吧。”易呈錦笑笑,為她倒了一杯茶。
“我還從沒來過常州城呢,看上去,還不如揚州城。”青羽好奇的看著窗外。
易呈錦等她飲了一杯,又替他續上,看著她問:“你怕不怕?”
“怕什么?不管他們是誰,既然是你生身父母,總歸不會害你。和你在一起,我不怕。”
“如果他們要我做一件難以完成的事呢?”
“只要不是傷天害理……”
易呈錦不由得笑了:“贏了就是天、就有理,輸了才是傷天害理。你的意思是,我只能贏,不能輸?”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只能輸不能贏,更不對。
“現在他們并沒有監視我們,你要回家,我給你銀子盤纏,雇輛馬車,也不用你認識路。”
“那你呢?”
“我?我是不會走的。我想知道答案,想見我的親娘。不管他們把我帶到哪里,我都會去。說不定……他們還會給我一個,一步登天的機會。”易呈錦毫不掩飾的笑了笑。
“你不走……我也不走。身邊有個幫手,總好過你一個人。”
正說著,只見吾辰良帶著那三個小伙子下來,一見他倆就笑道:“我就說嘛,人不會丟的。走吧,東西都替你們拿過來了,早點回去,別讓家里人等急了。”
到了驛站,他們又換了馬。
易呈錦雖說不問,卻也時時關注他們走的方向。出了常州城,他們一直向東南,直到次日午后才進了蘇州,可又沒有進城,而是向太湖邊的穹窿山行去。
“穹窿?他一直在穹窿山?永樂帝派出那么多人馬,尋尋覓覓這許多年,甚至讓三寶太監數次下西洋尋找他的下落,想不到,他竟然就在蘇州。”易呈錦輕輕嘆了口氣。
深秋的穹窿山依然是郁郁蔥蔥,參天古樹遮天蔽日,給人一種世外桃源的錯覺。隱隱傳來廟里午課的鐘聲,冥冥中給這鐘靈毓秀之地,添了幾分仙氣。
從常州出來,吾辰良就沒再和他們說話,此時幾人棄了馬步行上山,吾辰良才笑著說:
“殿下,皇上如今已經病入膏肓,每日靠著老山參吊著一口氣。這也是我們急于把您帶回來的原因。
他不許我們稱他為皇上,說是在寺廟中帶發修行,卻又不許方丈給他賜法號,所以大家都稱他為大和尚。四十來歲的人頭發都已花白,一會您見到他,不要吃驚才好……”
易呈錦莫名有些心酸,只緊緊握著青羽的手。
進了山門,他們沿著一條小路繞到了寺廟后山,青山綠樹中,出現了一排房子,前庭后院,和普通人家并沒有什么不同。
院子里有兩個小和尚在撒掃,看見他們來,其中一個丟下掃把往里去了。過了一會出來,他對吾辰良稽首道:“大和尚請吾先生進。”
吾辰良示意易呈錦跟著他,兩人一起進了屋。
屋里,一股藥香。
一位灰袍男子披散了頭發,正坐在床邊喝藥,喂他的那位,跟吾辰良年紀差不多,他一手扶碗,一手拿著塊帕子,擦他下巴滴下來的藥湯。
“小的回來了,主子。您看看,這位公子,您可識得?”
兩人同時看向易呈錦。
喂藥那位仔細看了看,突然有些激動,放下碗跪在床前,顫聲說到:“恭喜主子,是小主子找到了。”
易呈錦眉眼間,果然有幾分建文帝年輕時的倜儻。
吾辰良早派人回來報了信,他們已經知道,楊美人留下的那個兒子已經找到了。
昨天,朱高熾就主動叫了食,今天吃藥、吃飯也都很痛快,大家都看得出來,他心里高興。
“到跟前來。”朱高熾和善的招招手。
易呈錦抑制住激動的心情,走過去跪在床邊。這是他的父親嗎?說不是,眉眼又那樣熟悉;說是,他又那樣蒼老。
“你娘,有沒有留給你什么東西?”
“她留了一張字條,上面寫,我姓易,尚未取名。”
“她姓楊,你有一半是她給的,自然是姓易,她是個聰明的女子。”朱高熾笑著點點頭。
“還有……這個。”
易呈錦從脖子上取下一塊玉佩,遞了過去。
這塊羊脂玉戴的時間長了,瑩透純凈、如同凝脂,所雕團花精致,雖非帝妃之龍鳳,卻是一塊新奇的轉心玉佩。當時建文帝就因看著新鮮,才把它留了下來。
后來美人楊氏侍寢,他又將這塊轉心玉佩賞給了她。
“這塊玉佩我記得,是亦力把里進貢的,當時我看著有趣,留了下來。你看,中間這顆玉珠可以轉動……”
朱高熾微微笑了起來,隨著手指撥動那顆轉珠,往日光陰似乎也被轉到了眼前。
“如今天下富足,非當年可比,可見天道自有因果,我也就認命了。再有你們兩個孩子,我就更是無憾了……你既知身世,為父無所有,只給你一個姓名,讓你今世也有來處。”
他想了想,抬頭看著易呈錦笑道:“至人無己,神人無功。正是順天無己,方得盡善。按照祖上排行,你就叫朱文至吧。”
易呈錦,不,現在的朱文至淚如雨下,跪在床前,給生父磕了三個響頭,哽咽道:
“謝父親賜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