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姐沒有將自己的感觸講給李郡守,雖然說相由心生,但這個人到底怎么樣,見一次兩次也不好下定論,不過她把陳丹朱開的藥吃了。
就算陳丹朱這個人不可交,如果醫術真可以的話,當大夫一般來往還是可以的。
李郡守聽婢女說小姐在吃丹朱小姐開的藥,也放了心,如果不是對這個人真有信任,怎么敢吃她給的藥。
他也沒有再去逼迫女兒跟丹朱小姐多來往,對于如今的丹朱小姐來說,能去找她看病就已經是很大的心意了。
“大人。”有官吏從外跑進來,手里捧著一文卷,“龐大人他們又抓了一個聚眾非議皇帝的,判了驅逐,這是結案文卷。”
以往都是這樣,自從曹家的案子后李郡守就不過問了,屬官們查辦問案,他看眼文卷,批復,呈交入冊就了結了——李郡守是打定主意不聞不問不沾染。
但這一次李郡守沒有接文卷,問:“證據是什么?”
官吏愣了下:“證據?”
“怎么非議了?非議了什么?”李郡守問,“詩詞文畫,還是言談?文字有什么記錄?言談的證人是什么人?”
問的這么詳細,官吏回過神了,神情驚訝,李郡守這是要過問這個案子了。
文公子坐在茶樓里,聽這四周的喧嘩說笑,臉上也不由露出笑意,直到一個錦袍男人進來。
“文公子,你怎么在這里坐著?”他說道,因為茶樓大堂里陡然響起驚呼聲蓋過了他的聲音,不得不拔高,“聽說周王已經任命你父親為太傅了,雖然比不得在吳都時,文公子也不至于連包廂也坐不起了吧?”
說到這里又一笑。
“更何況如今文公子手里的生意,比你父親的俸祿不少啊。”
文公子笑了笑:“在大堂里坐著,聽熱鬧,心里高興啊。”
這么嘈雜吵鬧的地方有什么高興的?來人不解。
因為最近說的都是那陳丹朱如何飛揚跋扈仗勢欺人——仗的什么勢?賣主求榮背信棄義不忠不孝忘恩負義。
當初吳王為什么同意皇帝入吳,就是因為前有陳獵虎背叛,后有陳丹朱用刀子挾持——
嗯,陳丹朱先挾持吳王,現在又以自己的功勞挾持皇帝,所以這個陳丹朱現在才能飛揚跋扈,欺男欺女。
世家的小姐好好的路過桃花山,因為長得漂亮被陳丹朱嫉妒——也有說是因為不跟她玩,畢竟那個時候是幾個世家的姑娘們結伴出游,這陳丹朱就挑釁滋事,還動人。
幾個世家氣不過告到官府,官府不敢管,告到皇帝那里,陳丹朱又哭鬧撒潑,皇帝無奈只能讓那幾個世家大事化小,最后還是那幾個世家賠了陳丹朱驚嚇錢——
真是沒天理了。
雖然這些事文公子親眼所見,也早就打聽清楚了,但再聽別人講多少遍也心里美滋滋。
舊吳的世家,早就對陳丹朱避之不及,現在朝廷新來的世家們也對她滿心厭惡,里外不是人,那點賣主求榮的功勞很快就要消耗光了,到時候就被皇帝棄之如敝履。
當然這點心思文公子不會說出來,真要打算對付一個人,就越好對這個人回避,不要讓別人看出來。
“任先生你來了。”他起身,“包廂我也訂好了,我們進去坐吧。”
兩人進了包廂,隔絕了外邊的喧鬧,包廂里還擺著冰,清涼愉悅。
“這才對嘛,這才是文公子。”任先生一笑,從袖子里拿出一物遞過來,“又一件生意辦好了,只待官府收了宅院,李家就是去拿地契,這是李家的謝意。”
文公子渾不在意接過,錢多少他從不在意,別說父親現在當了周國的太傅,當年只是一個舍人,家產也不少呢,他做這件事,要的不是錢,而是人脈。
他笑道:“李家這個宅院別看外表不起眼,占地小,但卻是我們吳都非常精妙的一個園子,李大人住進去就能體會。”
“吳地世家的深藏不露,還是要靠文公子慧眼啊。”任先生感嘆,“我這雙眼可真沒看出來。”
文公子笑道:“任先生會看地段風水,我會享樂,各有所長。”
而這兩者兼具就是富貴人家要的,任先生撫掌大笑,兩人以茶代酒喝了,任先生看著這個年輕漂亮的公子,最初認識時還有幾分瞧不起前吳王臣子弟的倨傲,現在則全都沒了——就算是前吳王臣子弟,但王臣子弟就是王臣子弟,手段人脈心智與普通人不同啊,用不了多久,就能當上朝臣子弟了吧。
他當然也知道這位文公子心思不在生意,神情帶著幾分討好:“李家的生意只是小生意,五皇子那邊的生意,文公子也準備好了吧?”
文公子也不瞞著,要讓人知道他的本事,才更能為他所用:“選好了,圖也給五殿下了,只是殿下這幾日忙——”他壓低聲音,“有要緊的人回來了,五殿下在陪著。”說完這種機密事,展示了自己與五皇子關系不一般,他神情淡然的坐直身子,喝了口茶。
任先生雙眼放亮:“那我把東西準備好,只等五皇子選中,就動手——”他伸手做了一個下切的動作。
咚的一聲,不是他的手切在桌面上,而是門被推開了。
任先生嚇了一跳,待要喝罵,看到來人是自己的隨從。
“不好了。”隨從關上門,急急說道,“李家要的那個生意沒了。”
任先生愕然:“說什么胡話呢,都過完堂,魯家的大小男人們都關牢房里呢。”
“但又放出來了。”隨從道,“過完堂了,遞上去,案子打回來了,魯家的人都放出來,只被罰了杖責。”
杖責,那根本就不算罪,文公子神情也驚訝:“怎么可能,李郡守瘋了?”
李郡守竟然要護著這些舊吳世家?姓魯的可跟李郡守毫無親故,就算認識,他還不了解李郡守這個慫貨,才不會管呢——
隨從搖頭:“不知道他是不是瘋了,反正這案子就被這樣判了。”
這可不行,這件案子不行,敗壞了他們的生意,以后就不好做了,任先生惱怒一拍桌子:“他李郡守算個什么玩意,真把自己當京兆尹大人了,大不敬的案子抄家滅族,遞上去,就不信朝里的大人們不管。”
那可都是涉及自身的,一旦開了這口子,以后他們就睡窩棚去吧。
好容易鋪就的路,怎能一鏟子毀掉。
但等了幾日,這件案子依舊悄無聲息,再打聽消息,竟然是結案了。
任先生不可置信,這怎么可能,朝廷里的人怎么不過問?
那肯定是因為有人不讓過問了,文公子對官員行事清楚的很,同時心里一片冰涼,完了,這條路剛鋪好,就斷了。
這壞的可不是生意,是他的人脈啊。
這誰干的?
李郡守?他真瘋了啊——
這件事很多人都猜測與李郡守有關,不過涉及自己的就不覺得李郡守瘋了,只有滿心的感激和敬佩。
一間私宅里坐了不少人,此時都齊齊的給李郡守施禮,才受了杖刑的魯家老爺也在其中,被兩個人攙扶著,也非要拜一拜。
魯家老爺養尊處優,這輩子第一次挨打,面無血色,但滿眼感激:“郡守大人,你是我魯氏合族百人的救命恩人啊。別說拜一拜了,我這條命都能給你。”
其他人也紛紛道謝。
“李大人,你這不是救了魯氏一條命,是救了整個吳都世家的命啊。”一頭發花白的老者說道,想起這半年的戰戰兢兢,眼淚流出來,“由此一案,以后再不會被定大不敬,哪怕再有人圖謀我們的身家,至少我等也能保全性命了。”
室內的人也都跟著難過流淚,那些大不敬的案子他們一開始看不清,接二連三之后心里都明白真實的目的了,但雖然再三警告家中子弟,又怎能防住別人有心算計——現在好了,終于有人伸出手相助了。
而這伸手承擔著什么,大家心里也清楚,皇帝的猜忌,朝廷中官員們的不滿,記恨——這種時候,誰肯為了他們這些舊吳民自毀前程冒這么大的風險啊。
是李郡守啊——
一眾人激動的再次施禮。
李郡守看著他們,神情復雜。
“其實,不是我。”他說道,“你們要謝的那個人,是你們做夢也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