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涕蟲再叫一遍哥哥。”樓尚的反射弧有點長,一直到這會兒,才注意到樓夏已經叫了兩次哥哥。
哥哥這兩個字,對于第五夏來說,是非常遙遠的。
可當她真正叫出口的那個瞬間,又是十足的親切。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媽媽這兩個字,都是第五夏的逆鱗。
但哥哥,卻從來都不是。
大概,不管是有意識還是潛意識,第五夏都沒有關于哥哥的,不好的記憶。
“愛哭鬼。”第五夏并不滿足樓尚的小小心愿。
兩人就這么鼻涕蟲、愛哭鬼地“僵持”了,足足有半個小時。
幼稚的樓尚大師,全世界,除了樓夏,誰都不曾見過。
幼稚的第五夏,全世界,除了樓尚,也一樣是誰都不曾看見。
或許,每個人的心里,都住著一個幼稚鬼,區別在于,愿不愿意讓你看見。
第五夏并不排斥叫樓尚哥哥,但得在她自愿的前提之下。
沒有人能逼第五夏,做她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就算是愛哭鬼,也一樣。
“鼻涕蟲,布倫施威格酒廠,你打算怎么辦?”幼稚歸幼稚,身為哥哥,樓尚自然是什么事情,都要幫妹妹打點好。
第五夏瞄了樓尚一眼,沒有說話。
過了十九年還動不動就滿臉淚痕的人叫愛哭鬼,那叫天經地義。
早就已經不會掛著鼻涕到處跑的人叫鼻涕蟲,那叫天理難容。
真理和造謠之間,是有著質的區別的。
放到早前,被第五夏這么看一眼,樓尚肯定也和絕大多數人一樣,感覺到無盡的寒冷。
現在卻忽然覺得,第五夏冷冰冰的眼神,有種說不出的可愛。
就是那種,明明還是小孩子,卻非要裝出一副大人的架勢的可愛模樣。
樓尚伸手摸了摸第五夏的頭發。
摸頭殺這樣的動作,樓尚做得極不流暢。
第五夏更是有記憶一來,第一次被人摸頭。
放到以往,任何一只“魔爪”想要摸第五夏的頭發,在還沒有伸到位之前,一個過肩摔,就已經招呼過去了。
今天的第五夏,倒是乖巧地像個小貓咪。
第五夏看得出來,樓尚是在模仿文學和文藝的相處模式。
只不過,動作不熟練,表情也不習慣。
生疏到有些別扭。
來而不往非禮也。
樓尚學文學,第五夏就學文藝。
摸頭殺結束,第五夏送了樓尚三個字:“啊哥哥”
用了文藝的語氣,拿了文藝的語調,學了文藝的嗲。
第五夏說完,自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樓尚也感到有些不適。
十九年的別離,即便有了兒時的記憶墊底,還是需要一個適應期。
很熟悉,又很陌生。
矛盾的統一。
養生的朋克。
盡管誰都沒有說出口,樓尚和樓夏,還是非常有默契地,決定要好好說話。
“有想要重啟耶羅尼米斯留給你的酒廠嗎?”樓尚問話的同時,牽過樓夏的一只手,翻開手心,一根一根手指檢查。
調查報告里面,那張血肉模糊的照片,深深地印刻在樓尚的腦子里面。
樓尚已經連著做了幾天的噩夢。
夢里的樓夏,有一雙受傷之后就再也沒有辦法愈合的手。
血淋淋地流淌在樓尚的夢里,撕裂著樓尚的心。
樓尚檢查地很認真。
上一次,樓尚拉著樓夏的手,還是圓滾滾、肉嘟嘟、胖乎乎的一個“小肉球”。
柔弱無骨的手感,簡直比蛋白還要滑嫩。
這一次,同樣是哥哥拉著妹妹的手,卻有了滄海桑田的變遷。
因為手指修長,第五夏的手型,天生的好看。
尤其是手背,骨節分明,悅目有型。
翻過來之后的手心,卻不再是小時候的那種手感。
掌心多了兩條類似于生命線和事業線的細線,橫穿整個掌心。
因為過去了十八年,傷痕已經不太明顯。
除了傷痕,還有經常做飯的痕跡,看的樓尚一陣陣地心疼。
第五夏的手心,摸起來一點都不細膩。
明明那么好看的一雙手,手心卻再也沒有了兒時滑嫩的手感。
第五夏被樓尚檢查得有些手足無措,猛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如果不是知道樓尚是自己的親哥哥,就這么樣的一個摸法,無比清晰的五個手指印,早就已近印在了摸手的人的臉上。
分別的十九年的哥哥,就算兒時的記憶再怎么深刻,還是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
第五夏的動作太猛,使得現場才剛剛正常一點的氣氛,又開始有點詭異和尷尬。
“不想。”第五夏用正面回答問題的方式,來化解現場的詭異氣氛。
樓尚反應了兩秒,才想起來樓夏是在回答自己先前的問題。
“不想重啟酒廠?為什么?”樓尚接上了樓夏的話。
“沒錢。”二字訣,簡單而又直接。
“錢的事情,你不要擔心,哥哥會幫你想辦法。”想要成為國民哥哥候選人的樓尚,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發揮的空間。
“不用。”第五夏回歸到最正常的狀態。
“不想讓哥哥幫你?”樓尚有點小小的失望,他還不太適應自家妹妹的極簡主義。
“麻煩。”第五夏否認了不想要哥哥幫忙這件事情。
“哥哥不怕麻煩,有一個妹妹能麻煩自己,才是哥哥最大的幸運。”樓尚想要重啟酒廠,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要做哥哥的存在感。
他把妹妹弄丟了這么久,總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
兄妹的離散,壓根就不是樓尚的責任。
但樓尚還是沒有辦法釋懷。
尤其是知道耶羅尼米斯在十八年之前,就曾經派私家偵探找到過他。
他還和私家偵探打過照面,如此近在咫尺的距離,居然什么都沒有發現,樓尚沒有辦法不自責。
哥哥想要補償妹妹,樓尚想要不唱歌樓夏。
“酒廠麻煩。”第五夏心里面想的麻煩,和樓尚認為的,并不完全一樣。
見樓尚還是一臉的自責,第五夏就認真地組織了一下語言:“錢,麻煩。協會,麻煩。”
布倫施威格酒廠,不是一間正常關停的酒廠。
不被蘇格蘭威士忌協會認可的古老威士忌家族,布倫施威格絕對是獨一份的。
“錢的事情可以交給帥戈,協會……協會要是搞不定的話,可以找我師父。下次回國,哥哥帶你去見師父,師父一直都想我帶個女孩子回去,他老人家要是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第五夏看著一臉神采的樓尚,不知道要怎么接話。
師傅如果要徒弟帶一個女孩子回去才會高興,想必那個女孩子,應該不是妹妹這樣的存在吧?
樓夏選擇切換回麻煩的話題:“詛咒,也麻煩。”
“妞妞還會擔心詛咒嗎?妞妞不是說,有了紐扣項鏈,就可以代表月亮,消滅一切險惡嗎?”樓尚伸手摸了摸,此刻已經掛在樓夏脖子上的心形紐扣。
樓尚隨口又冒出一個小時候對樓夏的稱呼。
妞妞這兩個字,和早就從外表酷到靈魂深處的第五夏,很是有些不搭。
越是不搭,就越能讓養生朋克協會的聯合創始人感到歡喜。
越矛盾,越統一。
片刻的遲疑過后,第五夏比劃著給出了自己的回答:“妞妞,有。哥哥,沒有。”
第五夏從“魔法娃娃”身上拿下來的,心形紐扣是一對的,現在就只剩下一個。
三歲的生日,樓夏送給樓尚的紐扣,可不是一般的紐扣,是沾染了她最愛的娃娃身上的魔力的“魔法項鏈”。
樓尚看著第五夏一邊說話,一邊比著像手語一樣的動作,心里很是熨帖:“我們妞妞是不希望哥哥受到詛咒是嗎?”
樓尚笑得風輕云淡,表情卻是發自肺腑地好看。
第五夏和樓尚接觸的這么多次,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樓尚也會自戀。
第五夏沒有接話,也沒能讓樓尚停下再接再厲的自戀:“那妞妞的那顆紐扣呢?記不記得放到哪里去了?哥哥可以和妞妞換著戴。”
樓尚不問,第五夏壓根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一問,倒確實是有些奇怪。
照片里面的那雙血肉模糊的手上有戴手鏈。
從醫院醒來之后的記憶,并沒有被刻意封存。
為什么她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手鏈呢?
如果那條手鏈在她出院之后,仍然存在于她的生活里的話,她就不會在第一次見到樓尚的時候,被樓尚抓著紐扣項鏈自說自話的樣子給刺激到。
妞妞的“魔法手鏈”哪里去了?
是什么時候丟的?
又是丟在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