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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不怡之長久兮,憂與愁其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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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清心法講究清靜無為,越是修為高深之人性子越是寬和。

  多年以來,玄徽更是如此,一些小輩的弟子甚至從來不曾見過師祖臉色這樣難看過。

  “逆徒今日我再容你不得!”張風怡柳眉倒豎,來至圈中心沖著楊寧厲聲喝道。

  話畢自袖中取出長鞭就往楊寧身上打去。

  “啪”地一鞭響后,楊寧白色的錦袍頓時裂開一道口子,繼而瞬間被血染紅。

  這鞭子也不知是各種材質,竟然如此厲害。

  張風怡何等修為,一鞭剛過,也不見她如何做勢,第二鞭又要打下。

  卻被楊寧探手一把拿住鞭尾,攥在掌中。

  張風怡又驚又怒,運功去拽鞭子,哪知卻紋絲不動,當下真是怒火中燒。

  她定目一看,卻見楊寧也在看她,目光明亮而清澈。

  張風怡突然覺得,這個數年來每日都能見到的師弟竟是如此陌生。

  只聽楊寧道:“敢問師姐,我怎么就逆徒了。”

  此言一出,有許多年長些知情的二代弟子都暗暗為楊寧擔心。

  其實若問玄徽與張風怡為何如此大怒,還要追溯到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上清宮還留有清宮除道的雜仆。

  卻說天極峰上,有那一年輕貌美的女仆,傾心于首座李風靖的英雄氣概,終日借故打掃殿階,徘徊于殿前不去,只是為了能瞧上李風靖一眼,便是苦等數日也是值得。

  可李風靖何等人物?女仆心知二人判若云泥,時常夜不能寐。后來得知李風靖醉心武學,便想習練武功,幻想著有朝一日能夠與他談功論道,便是死了也值了。

  于是此后的她除了每日清宮除道,便是跑去偷看弟子練功。

  若是這女子是個凡夫俗子也就沒有了后來的許多事,偏生這女子竟是個穎悟絕倫且七竅玲瓏之人,什么劍術掌法一學就會。

  只是上清武學博大精深,務必佐至上心法方能融會貫通,可這女子雖能學的劍掌招式,卻又哪里能偷得上清心法呢?

  不得不說這女子也是如妖孽一般的人物,久而久之竟然通過自己獨特的理解,將劍術掌法悉數融匯在自己獨創的心法之中,當然她自己當時是一無所知的。

  如是這般又過了十余年,到了大明崇禎三年,也就是楊寧上山前兩年。

  正值義軍之首張獻忠第三次上山懇請義子出山相助,當時鬧的整個上清宮沸沸揚揚,很多人激憤之下怒指張獻忠為反賊,禍國殃民,只是終究礙于李風靖首座威權,沒有出手將張獻忠擒了。

  那女子何等冰雪聰明,只看李風靖雖然嚴詞拒絕,但是他眼中流露出對義父的猶豫與撫養恩情還是被她讀懂了。

  于是悄悄下山,后來張獻忠兵敗被圍榆林,女子潛進官軍大營,刺死主將郭治庸,隨后在中軍升鼓聚將,將聞聲而進的將兵一一斬殺。

  后在大軍重圍之下負傷而退,女子在一個村子養好傷后來到義軍大營,找到張獻忠盡訴前事,張獻忠喜不自勝,當即設宴謝恩,并許諾待義子回來,當親自主持二人的婚事。

  女子貧苦出身,何曾受過這等待遇,當真志得意滿,只盼那日思夜想的郎君早日回轉心意下山完婚。

  后來李風靖終于被義父請下山來,并復本名李定國。

  女子原以為自己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哪知李定國聽聞女子所作所為,大為厭惡。

  竟然舉劍相向,對她道:“你偷學師門武功,此為一過。殘忍濫殺,此為二過。今后倘若再有三過,天下雖大,我李定國必替師門除了你這禍害。”

  女子聞言悲憤欲絕,伏地泣道:“今后我再也不用你上清宮門一招一式,也不會再見你一面,如違此誓,不用你來殺,我自刎便是。”說完奪馬而去。

  此后數年前,就在楊寧在山上的這幾年。江湖上新崛起了一個宗派,名曰:天玄門。

  天玄門下弟子如云,骎骎然有比肩名門大派的勢頭。

  江湖盛傳天玄門武功與上清武學形似而神不似,而那天玄門主名喚姽婳,正是那曾為上清宮奴仆的女子。

  此事后來被上清宮知曉,門內上下無不憤憤。

  掌教玄元真人遂下嚴令,今后上清弟子不得私相授受,如有違者,廢其武功,逐出師門。

  只是楊寧近年來獨來獨往,這件事并不知曉。

  紅塵自有癡情者,莫笑癡情太癡狂。

  若非一番徹骨寒,那得梅花撲鼻香。

  再說張風怡這邊,聽楊寧此言,冷冷說道:“你偷學經天功,算不算是私相授受?”

  此言一出,眾弟子無不嘩然,楊寧卻一頭霧水,道:“是又如何?”

  張風怡本來已平息許多的怒火又被撩撥起來,心想這些高門出身的子弟果然都是這般桀驁不馴。

  心下怒氣騰騰,手上便奮力去掙奪那鞭子。

  哪成想楊寧早撤了力道,她甫一用力,鞭子就拿了回來,張風怡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只見她拿過鞭子,劈頭又向楊寧打去,鞭痕所及,肉綻帛裂。

  楊寧這回卻是不閃不避,任她鞭打,直打到十余鞭的時候,楊寧已是遍體鱗傷,本來洗的一身潔白的錦袍早已破爛不堪,血跡斑斑。

  只聽楊寧哂然一笑,道:“談何武俠之士高情遠致,卻也如此宥于門戶之見,當真是見面不如聞名。”

  話音方落,人群中有一人叫趙入磬的小輩弟子,此人是張風怡的徒弟,為迎合師父,出班指著楊寧斥道:“觸犯教規不知悔改,還敢目無尊長,你這種人理應逐出師門。”

  玄徽聞言,睨了一眼趙入磬,神情更是不悅。

  此時卻是顧風遙出聲叱,道:“你這種目無尊長的人才該被逐出師門。”

  她眼見楊寧被打,早欲出言制止,可是張風怡與師兄遲風楠在門內素有威望,尤其張風怡對大戶出身的人更為嚴苛,因此方才沒有出來。

  趙入磐見是顧風遙出聲呵斥自己,一者忌憚她是師叔,二者畏于其出身江南豪族,他敢出言責難楊寧,卻不敢得罪顧風遙。

  因此對顧風遙說的話,只裝作沒聽見。

  趙入磬橫下心來,道:“掌教真人嚴令,并已撰入教規,上清宮弟子但有私相授受者,廢其武功,逐出門庭,風寧師叔方才施展經天功,已觸犯教規,在此數百位師叔伯、師兄弟們可都瞧的清清楚楚!”

  楊寧到現在方才明白,張風怡為什么說自己是逆徒,一貫親和的師父又為何會動怒,只是自己向來獨來獨往,對這新教規真的毫不知情。

  楊寧此時方才覺得,在這山上除了李風巖,竟無一人可以交談。

  并不是他性情乖僻,不合群,而是他久病難醫,不愿意讓別人知曉。

  又或許數年前剛入門時即被鞭撻,他自尊心極強又深諳人心冷暖,因此才如此這般。

  常言道,何曾有人真正喜歡孤獨,只不過是害怕失望罷了。

  他所施展的經天功,確實是李風巖私傳于他的。

  二人自數年前商南城梧桐客棧相識以來,早已肝膽相照。

  楊寧拜入山門之后,每次發病,痛如刀絞,別人毫不知情,李風巖卻是每次都陪在他身邊,用樓老教他的法子為楊寧煎藥,并為了讓他減輕痛苦,偷偷傳他內功。

  多年以來,楊寧每次發病時的痛苦他都感同身受,他不知道這孩子從前受了多少苦,又到底靠什么信念一直支撐他到現在。

  只有楊寧一個人知道。

  楊寧深怕此事會牽連到李風巖,他當即矢口否認道:“師父,弟子沒有偷學武功。”

  玄徽微微皺眉,輕輕搖了搖首,道:“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改?”

  楊寧心中害怕極了,他不怕自己被打,也不怕遭受責罰,就怕連累到師兄。

  師兄也是為了他才甘冒觸犯教規的巨大風險傳功給他。

  近年來楊寧的病已相較從前大好,肚子也偏見越來越小,這一切他都感念風巖師兄,早已將師兄看作至親之人,他哪里肯讓李風巖牽連進來。

  楊寧雙眸望著師父,心中掙扎良久,終于還是搖了搖頭,道:“師父,弟子真的沒有。”

  楊寧入門時,張風怡恰巧就在天極殿上,曾目睹了掌教看信后收他入門的全過程。

  在她心中,楊寧定然又是一個豪門子弟,不然憑什么他一個毛頭小子能讓首座和掌教青眼有加。

  張風怡貧苦出身,自幼受夠了官府氏族欺壓,因此對大戶出身的子弟最有成見。

  她見楊寧死不承認,心中越來越氣,道:“今日你若不說出實情,上清宮定然容不下你。”

  楊寧對張風怡說的話置若罔聞,只定定地瞧著師父,眼中滿是期待。

  玄徽也瞧著楊寧,朱唇張了張,想說什么卻又合上。

  “師祖,我上清宮會經天功之人寥寥無幾,何不召長門一脈所有會經天功的來此問話?”

  楊寧聞言身形一震,他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心頭苦不堪言,他不禁望向出聲之人。

  是趙入磐。

  楊寧目光注視著趙入磐,心里暗恨,突然視線被張風怡所阻。

  張風怡見楊寧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趙入磬,擔心他會威脅自己徒弟,于是擋在趙入磬身前。

  只見她抱拳道:“師父,入磬說的有理,不知您意下如何?”

  玄徽猶豫半晌后點了點頭,張風怡剛欲轉身前去天極峰傳令,就只聽撲通一聲。

  回頭看去,楊寧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眼巴巴地望著玄徽,道:“師父,弟子有罪,是我偷學的經天功,并無任何人傳授,請您降罪,只要讓我留在山門,受何等懲罰我都心甘情愿。”

  張風怡冷笑一聲道:“簡直就是滿口胡言,偷學經天功?你好大的本事啊,我玄門怎會有你這等頑人?”

  經天功是上清宮無上絕學,歷來為上清宮長門卓越弟子口口相傳,絕不可能被人偷學。

  此言一出,許多人哄然大笑。

  楊寧如鯁在喉,跪在原地一聲不吭。

  他不能說出實情,因為他害怕會連累到風巖師兄。

  他也不能下山,因為他答應過阿姊,要醫好了病再回去,再也不分開。

  有個人是他終其一生,求醫不得的隱疾。

  始于一見鐘情,終于病死垂危。

  愿以百年孤獨,千難萬阻,換其來生安度,無憂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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