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么不愛對方都是胡扯,以為這樣就能減輕對方對自己出劍的愧疚感了么?
十年夫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你們還有半炷香的時間可活……”
李避心頭有恨卻說不出口,壓下心底對于這兩個勢力的憤怒之情,咽下沒說完的話,快速起身,帶著李之之退出了房間,將最后的時間留給了獨處的二人。
“哥,你既然知道了他們的身份,為何不去追究他們組織的秘密?”李之之此刻還沒從這般情緒中平復出來,杜慕裳太愛韓嘉杰了,韓嘉杰的心中又何嘗沒有杜慕裳呢?
但這就是碟探的一生,無情無欲,一切只為任務而活。
情感只能成為完成任務的絆腳石!
杜慕裳愛韓嘉杰,他們彼此的情誼豈能是一個任務就能阻攔的?
李避的聲音顫巍巍的,像是飽含著深潭一般厚重的情感道:“從他們爆出自己在組織中的名號時,韓嘉杰就不是韓嘉杰了,他已經成了皇城司的千命儈子手——解甲漢了,杜慕裳亦是如此……
他們兩人明知著對方的身份,不過是把名號顛倒一番取出的假名,卻是在假戲真做中越愛越深。
愛上了自己角色的戲子,便是無法舍棄這段感情,曲終之時便是戲子揭開面具之時。
越是沉浸、越是愛之深,當他們褪下外皮,便會越痛!
或許他們在對彼此刺出那一劍之時,才領悟到自己這生究竟是誰吧……”
李之之咬著牙哄著眼,提著小劍刺向了趴在窗沿門口的兩具尸體。蟄伏著的毛巾會刺客,到死都在蟄伏,這是他們的宿命,和屋中相擁而死的二人,沒有任何區別。
以物殺人,隔空斃敵,皇城司和日輪花當真沒有俗人!以斗劃分的內力境界,倒不是這兄妹二人此刻可以相敵的。
韓嘉杰沒有殺李避,杜慕裳亦沒有殺李避,因為他們二人知道,邊關之內最缺良醫。即便此人的身份不明,但他卻愿意為了天下人去得罪毛巾會!
這是他們夫妻給李避的考驗,生死的考驗。
李避憤怒也就憤怒在這里,原本自己在包子鋪中戳穿毛巾會的過程,無人知曉,頂多是遭人懷疑。他將擊斃毛巾會和那強大的翊麾校尉的嫌疑,都扔在了逃走之人的身上。現在倒好,忠烈苑中進入了神醫,日輪花、皇城司、毛巾會,三家分會皆是有人死去。
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李避!這便是拜韓嘉杰所賜!
但是在看到韓嘉杰和杜慕裳,互相刺給對方奪命一劍,口中說著不愛對方之時,李避又心軟了!
為了不讓對方愧疚而死,不惜騙他。
這份愛,厚重卻又可憐!
所以李避才會給他們續命,讓他們卸下所有的偽裝!解甲漢和長木芏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只是韓嘉杰和杜慕裳!
即便他們將李避孤立在所有的敵人面前,讓想要活命的李避兄妹,不得不前往唯一的躲避之地雁門關,去接受何運鴻不知真假的好意。
李避不恨了,至少他救了一份愛,不是么?
感受著體內的生機逐漸消散的杜慕裳,咬著牙拔出了腰間的長劍,爬過漫長的炕頭,留下一條血痕,靜靜地躺在韓嘉杰的臂彎。
“想著這一天想了好久……”
“讓你久等了……”
“其實,我們的孩子沒有夭折!我還教他背過三字經呢……”
“咳咳……”韓嘉杰興奮地噴血,像是得到了青天大赦一般,越咳越興奮,“他……長得像我嘛?”
“和你一樣塌鼻子!我把他交給你說的那個先生了……”
“哈哈……是嘛,大爺當初可是對我失望透頂了。他說我是病到骨子里的人,救不得。”
“那我可就放心了,這么毒辣的雙眼,一定不是一般人!”
“他可是號稱天下唯一一個能醫白骨的先生,幸虧當初沒讓他救我……”
“為什么?”
“只有你才是我的藥!”
縱使二人流盡身中之血,便是這屋中依然殘留著血腥的殺戮氣息,在生命凋零的這一刻,二人緊緊相擁長眠。一臉幸福祥和的模樣,像是活夠的老者放心地閉眼離開這世界。
李避給韓嘉杰穿上晾曬在庭院中的甲服,李之之幫著含笑而終的杜慕裳再次穿上了那身西域舞服,款款將二人埋在院中。立碑之時,李避將那羌活折斷半根,種在二人墳頭,輕聲道:“羌活解那百痛,這該是你們兒子給你們的祝福……”
老人領著不想讀書的孩子,目送著李避和李之之走出忠烈苑,進入這家忠烈苑第一戶的庭院。看著那截羌活,小孩突然嚎啕大哭:
“人之初,性本善……慈杜母,擇鄰處!”
小孩跪倒在地,老者久久不語,看了眼庭院外四起的風聲,心頭呢喃道:
“韓嘉杰啊,你當初起那解甲漢之名的時候,是不是就想好了有這么一天?
我說她此生三穿舞服必死于你手你不信,你卻非要和我對著干!白瞎了你這大氣運,非要和這俗塵女子沾染,留給老道這么個小尾巴,麻煩啊……”
老人凝息傳音,沖著這空蕩的四周,傳出漸曳漸細的聲音,像扯細的糖絲,裊裊地在空中回旋:
“老夫今日在這育那藥苗,但凡我這小苗有丁點損傷,刨墳鞭尸!究根查底!”
老者領著小孩重回藥鋪,暗中欲要收回尸體的日輪花和皇城司之人,莫敢入此院門!
祥符城中,天子放下手中的奏折,笑道:“不問世事的老家伙居然發聲了?是誰的孩子,讓他不惜違背自己的誓言呢?
看來,這天下當真是要亂了啊……”
當夜,泰安皇城天子令:西北尋夏城忠烈苑再有敢擅入、打擾軍屬生活者,刨墳鞭尸!
何運鴻、十五路諸侯、九位皇子連夜下令,務必保護好忠烈苑,不能誤入,亦不能讓人栽贓陷害!
江湖之內千百幫派更是好奇聲起,又是何人在那座不平凡的小縣城掀起了一番風雨?
西北的忠烈苑中,有不能招惹的對象,自有必須招惹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