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瞬間。
徐徐迎來的風,都好似凝結了。
說不出話,當真是說不出話。
這叫什么事兒?
那位野心只差寫在面上的凌天宗副宗主,一副道貌岸然、謙謙君子、好心幫忙的偽善模樣,看得黑長直勾陳長老直想祭出法寶如意印,拍死丫的。
彼其娘之,人否?
我拿你當友好兄弟單位,好吃好喝好招待、陪聊陪飲陪觀光,你倒好,拿我當冤大頭!
算計,都是算計。
賣的一波慘、打的一堆感情牌,盡皆鋪墊。
什么‘今后常來常往’、什么‘得長老為知己,吾道不孤’…假的,都是假的。
勾陳長老在心底將對方三人噴了個遍,面上卻是不好顯露什么。
雖然,那不要面皮的夏副宗主,將[妙木仙在卑彌山脈發現靈脈寶山]一事說了出來,但其用語卻并無半分逾矩。
說到底,還得怪自己心思不夠陰沉,沒防這一手。
而作為真.旁觀者,李長安則是認為,此事還真怪不得勾陳長老掉以輕心。
畢竟,對方三人這場配合打的那是相當妙。
措詞、用語、語氣、起承轉合,那熟練度、流暢的接戲,要說事先沒有排練過,打死溫柔長老,他李長安都不會信。
先是刷同情值;
說那兩大劍宗所在的北極洲之地,雖極適合以凌厲著稱的劍道修士修行,但周遭虎狼盤琚、生存環境極為惡劣。
之后,由‘老好人’夏副宗主,將話題引到了妙木仙幾百年前發現的靈脈寶山上;
劍宗副宗主、長老又上演了一出[為難、期盼、寄以深望]的戲碼;
兜兜轉轉、迂迂回回、旁敲側擊,一番套路之后,夏副宗主以[我就提個建議,說的不對各位勿怪]的姿態,將終極目的擺到了臺面上。
沒別的,就是想去分一杯羹。
說的再直接一些,就是想白嫖。
三個男人唱了一出‘逼宮’戲,以道義之名做了把軟刀子,捅的勾陳長老有些發懵。
有一說一,夏副宗主這波節奏帶的確實可以。
首先,下定義;
妙木仙發現的大型靈脈寶山,位于卑彌山,那兒可是出了名的三不管蠻荒地帶;
什么叫三不管?天不管、地不管、人不管也。
意思就是,無主之地。
既然如此,聞者有份。當然,夏.不要面皮.副宗主,也沒將話說這般難聽。只是點明,那處現在還未被蓋章加印,表明是六道宗仙門所有。
換而言之,此時有人去那邊挖礦,你六道宗也不好仗著自己是大宗門,將人驅逐。
接著,道德綁架;
北方兩大劍宗與南極洲、東神洲各道門仙宗,說起來那都是仙庭圣君真傳的同道,大家應當守望相助;
話外之意,你六道宗發現了好東西還想私藏,就有點不拿劍宗當仙門了。
劍宗不容易!你看,我凌天宗自己能過日子就不麻煩老大哥您了。
但劍宗都這么慘了,不幫還當人否?
最后,以退為進。
提出的‘請求’,也說不上過分。
沒要六道宗雪中送碳、傾囊相助,只需指條明路,讓兩大劍宗也去新發現的靈脈寶山那邊開懇拓荒;
也不用多,就搞塊自營地,安頓門下[弱小、無助]的弟子。
論心而言,此事若無夏副宗主摻和,勾陳長老還更愿做個順水人情,與自家黃問師兄商量商量,是否撥一小片靈脈寶山給兩大劍宗作分部之用。
可這夏副宗主擺明就是想自己得些好處,不要面皮的扯上兩大劍宗,滿口道德禮義,令勾陳長老有種被摁在結界壁上的不適感。
通俗來說,老道感覺有被冒犯到。
而此前一直心神旁落的逸仙長老,一聽到‘妙木仙’三字,立馬就提起了十二分警覺。
期間曾不止一次扭頭看向自家師兄勾陳長老,得到的是幾個他沒琢磨透的眼神。
耐著性子旁聽了好一會兒,當對方提出要去[與妙木仙一同開劈新天地]的不請之請時,溫柔長老當下就要炸。
正欲開口,便聽到李長安的傳聲。
“長老莫急,先聽聽勾陳長老如何應對。”
雖氣硬忍,溫柔長老掖了掖袍袖,目光來回掃看那幾位。
凌天宗那位無心發展業務的帥大叔,不知何時已是挪步到了仙云邊邊兒上。賞賞仙山美景、捋捋鬢角銀絲,一副置身事外、與我無瓜的清閑樣。
凌天宗大長老退出群聊。被架空、無實權,實錘無疑。
微妙的沉默,保持了約有十幾息的功夫。
勾陳長老抖了抖廣袖,看向圍著自己的三位三宗高層,秉持著[笑得越久越代表自己問心無愧]這一傳自上古的老派作風,硬扯著略顯僵硬的笑容,足足笑了有十幾息。
“哈哈哈這個…這個卑彌山那邊的情形,貧道…貧道也是聽說過一二。具體如何,卻是不大清楚。”
得,勾陳長老貌似扛不住。
也是,關于[妙木仙在卑彌山發現靈脈寶山,正在那處排清障礙開疆拓土]一事,純屬虛構。
這只是為了掩飾妙木仙消失數百年,且行蹤不明的權宜之策。
什么靈脈寶山,根本就是子虛烏有,勾陳長老看樣子是圓不回來了。
若此事與李長安完全無關,他自是不必焦急,門內諸事還輪不到他這個小透明憂心。但事涉妙木仙,就與他李長安有著直接關聯。處理不當,后果導向鬼知道會發展成什么情況。
當下,李長安急智橫生,傳聲予溫柔長老。
勾陳長老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對方又以‘道義’作綁,一時之間確也想不出多妥當的回應。
正想用推脫、裝糊涂這種最次的法子,糊弄過去之時,便見小師弟突然走到了自己身邊。
逸仙長老衣袂飄飄,面上是那招牌式的溫柔淺笑,拱手向三位作了個道揖。
依長安所說,拿捏著輕重適度的音量,一字一句復述道:“夏副宗主,此事,貧道倒是比我家師兄更為清楚。”
“哦?!”
化緣三人組,齊齊看向突然發聲的這位擁有絕世姿容的年輕長老,眼底盡是希翼。
然而,年輕長老的下一句話,卻是令這三人萬萬沒想到的。
逸仙面上笑意散去,話鋒急轉,“此事也不知是何人造的謠,屬實荒唐。
黃問大師兄曾令貧道于門內撤查此事,只是這等一口傳百口的謠言,難以追根溯源。查無結果,便也就不了了之了。
勾陳師兄統管仙山諸事,已是操勞萬分。師弟無能,未能查明這樁荒唐事,便也未對您提起。”
勾陳長老一張老臉木然,一雙老眼眨了又眨,還沒來得及消化自家小師弟所說,更來不及作出何種反應,便見小師弟突然扭頭沖夏副宗主“誒”了一聲,
“話說,夏副宗主是從何處聽得此謠傳?”
逸仙長老一臉認真的模樣,還真不是表演。他當真也想知道,這看著很討人嫌的家伙,是打哪聽來的這樁事。
兩位劍宗高層,下意識互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快速瞟了那夏副宗主一眼。
夏副宗主眉頭一挑,似笑非笑地反問了一句,“哦?長老此言,是說貧道聽聞的,竟是謠傳?!”
“正是這般!
如夏副宗主所說,大家都是道門仙宗正傳,貧道還能欺了師兄你不成?!
卑彌山是個什么樣的地界,晚輩弟子不明,你這一宗之主,豈會不知?
若真如你所說,吾六道宗于卑彌山尋到靈脈,怎可能不派門人弟子前往開辟?
再者說,那卑彌山位于西極洲與北極洲交界處,若真有靈脈寶山,劍宗大能豈會錯失?”
在理!
北極洲距離西極洲更近,相反,無極仙山位于南極洲腹地,離那卑彌山百萬里之遙。即便那處真有靈脈寶山,也該由更近的北方兩大劍宗先發現才對頭。
此時此刻,李長安越發篤定自己多思多慮,不是毫無用處的。
得知黃問師尊為了掩飾妙木仙行蹤一事,扯了個彌天大謊后,李長安就對卑彌山做了一番調查。雖說只能了解些地理位置、兇獸特產之類的皮毛,那也總比一無所知強。
感謝當初努力作筆記的自己,眼下真就派上用場了。
不過,僅僅用地理位置來偷換概念,還不夠讓對方三人閉嘴。
觀察那兩位劍宗高層,見二人面上均有陰晴不定之色,李長安又再傳聲。
逸仙照著長安提示的那樣,微抬下巴,語氣加重了兩分,道:“那西極洲,乃上古兇獸橫行盤琚之地。
普通金峰境大修想闖那處逮只兇獸當坐騎,都得掂量掂量手里的法寶,夠不夠分量。
更何況,還有西方妖主所掌之大荒山,妖氣彌漫、所布之結界毒瘴可殺仙,豈是能隨意踏足之地。
試問,吾六道宗有何理由,非得要萬里迢迢趕去西洲?
冒重重風險,只為開疆辟土、奪一處靈脈寶山?
呵是這無極仙山不好看,還是吾六道宗十余座靈山不夠挖?”
一氣,呵成。
勾陳長老老臉懵得好似畫滿了問號與感嘆號。
兩位劍宗高層陷入了思考的沉默中,而那夏副宗主則是一臉‘想說點什么反擊,卻又完全找不到詞’的表情。
好自琢磨了一番,夏副宗主似是找到了有力反辯點,哼笑一聲,道:“長老說的極對,那卑彌山處于西極洲險阻之地,橫亙于妖族大荒山與獸尸谷之間。
正因如此,也唯有貴宗那位絕巔天才妙木仙,方能出入自如。換作旁人,無那般高深修為護身,自然是尋不見靈脈寶山之所在。”
早就料到會有此一問。
“呵呵”逸仙長老輕輕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轉而向兩位劍宗高層問詢。
“敢問駱副島主、青鋒長老,二位可曾聽聞西極洲妖族近幾百年來,有何大戰否?”
二人各自搖頭,“并無。”
那位青鋒長老還補了一句,“西極洲妖族近千年來都無有動靜。”
“這便是了。”逸仙長老點了點頭,“若貧道那位天才師兄,真當去了西極洲,妖族那些個大妖怎可能坐得住?”
“也對,也對。”劍宗二人紛紛點頭。
“吾凌絕山弟子每每路過大荒山,總會遇上斜刺里跳出來的小妖。”
來自愛補充說明的青鋒長老的助攻。
夏副宗主無語地掃了眼自己的兩個豬隊友,先前‘逼宮’勾陳長老時的氣勢,此時已是蕩然無存。
他又看了眼那位此前不愛說話只會笑的‘男花瓶’,心底一陣瘋狂吐槽。
突然,他又想到了一個突破點。
“哈,逸仙長老,如此,那貧道倒是有一問。”
“師兄且問來。”
“長老所言句句在理。那么,敢問,貴宗那位天才不在卑彌山,又在何處?”
敢問。呵,還真的是‘敢’問啊。
李長安很想回一句‘關你屁事’,傳聲出口卻是變作了,“此乃本門秘事。
不過,既然師兄你誠心誠意的發問了,師弟我便坦誠坦蕩的告訴你。
我那天才師兄,回老家妙木山閉關修行去了。”
“妙、木、山?!”夏副宗主驚愕著復述了這個聞所聞的山名,脖子往前伸了伸,目露精光道:“貧道游走四海五洲,卻是從未聽聞過。不知,此山在何處?”
“仙庭之下、五洲之上、碧落之間。
師兄相約,可惜貧道修為不夠,那處只有大黃庭境界者,方能去得。”
“仙庭之下、五洲之上、碧落之間。妙木山…”
兩劍宗高層與夏副宗主,均默默將這話記了下來。
不等夏副宗主再度發問,逸仙長老突然抬手亮出一只木托盤。
“聊的這許多,該當口干了吧。來來來,道友,請吃桃。”
云上眾仙,瞧著那托盤上盛著的三只桃子,紛紛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