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請放心,我們一定盡快完成議會大廳的改造。”玄微子朝著緩步而來的烏瑟汀說道:“如今帝國財政維持艱難,實在是無力再額外興建獨立的大型建筑,只能暫時用舊劇院改造成議會大廳,希望能得到閣下的諒解。”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如今中部帝國的財政簡直一塌糊涂,稅收規模還不如過去帝國尚未分裂時同等疆域版圖的情況。這也是為何卡伊拉女皇寧可重新冊封一批領主,因為空有土地卻收不上稅,還不如拋給那些領主以換取微不足道的忠誠。
烏瑟汀當然不在意什么議會大廳,他打量一下玄微子,眼前這位挺拔高大、風度成熟的男性,看起來確實魅力不凡,比起自己這個面黃肌瘦的傳奇法師,也難怪卡伊拉女皇會看上他了。
“我不在意這些。”烏瑟汀找到一個位置坐下:“倒是耶格爾特使,不知你對魔法議會有怎樣的想法呢?”
玄微子看得出烏瑟汀是專門來試探自己的,他的言行代表了沙多萬的態度,于是坦率說道:“魔法議會首先是要效忠于帝國,只有在女皇陛下的英明領導和決策之下,魔法議會才能有益于帝國與她的子民。”
“這也太……”烏瑟汀愣了一下,玄微子這官腔打得太硬了,他只得苦笑說:“耶格爾特使放心,我不會泄露此地的交談,你就直接表達自己的看法好了。”
烏瑟汀輕輕一晃鑲滿寶石的手鐲,無形的魔法結界再度展開,將玄微子也籠罩在內中,讓聲音無法傳播出去。
輕松隨意地施展這一手,顯然有彰顯實力的用意,玄微子置身其中,更加確定這個魔法結界是參考過自己的星綱法壇,不過具體運作機制還是有很大差別。
“其實我對魔法議會沒有什么惡意。”玄微子知曉對方用意,于是直言道:“哪怕它是一個專注于交流魔法和學術的場合,本身也是有正面作用的。但是我在想,魔法難道是僅限于法師與奧術嗎?”
話中暗示之意非常明確,烏瑟汀問道:“特使先生是說德魯伊?又或者說……心靈異能?”
玄微子負手而立,輕挑眉毛說:“如果是這樣的魔法議會,可未必能忠于陛下與帝國。”
“特使先生是希望一個中立的魔法議會嗎?”烏瑟汀問道。
玄微子說道:“坦白說,一個由施法者組成的組織,就沒有所謂的中立可言,各方都有自己的利益與立場。我記得翠綠之環的德魯伊,最初也曾是魔法議會的成員,可他們不光是被驅逐離開,最終魔法議會也跟帝國合謀,還一同摧毀了翠綠之環。”
烏瑟汀有些尷尬地說道:“其實從那之后,魔法議會的權威就迅速喪失了。帝國摧毀了翠綠之環,看似能短暫獲得利益,卻也因此衰敗,以至于如今分崩離析的下場。”
“有利益沖突是正常的,但自以為是地彰顯權威和暴力,下場可好不到那里去。”玄微子說道。
烏瑟汀小心地問道:“特使先生是打算為翠綠之環復仇嗎?”
“復仇?向誰復仇?”玄微子問道:“當年帝國與魔法議會合謀摧毀翠綠之環,難道就僅是幽魂海灣那場戰斗嗎?摧毀翠綠之環的真兇到底是誰?還是說要將當年參與者一個個找出來,全部行刑處決?”
翠綠之環的覆滅,并不是單純施法者之間的沖突,而是帝國內部眾多貴族、富豪、地主,為了兼并土地,對鄉村社會進行殘酷剝削。法師的利益與他們也高度一致,所以才這么順暢走到一塊。
這個過程中,自然要面對鄉村農夫的反抗,而大量散布在鄉村環境中的翠環德魯伊、巡林客,必然是參與反抗的核心,是帝國需要消滅與鎮壓的對象。魔法議會在這個過程中非常自覺地充當了劊子手,但問題真的僅僅出在這個劊子手身上嗎?
“法師并沒有太明確的道德觀念。”烏瑟汀說道:“對于我們來說,大多不介意物質利益從何而來。”
“這跟道德觀念無關。”玄微子瞧了烏瑟汀一眼,對方沉思了片刻后才說道:
“我大概明白特使先生的意思了,您是希望建立一套全新的秩序,讓施法者不再凌駕在普通人頭上,為了利益進行殘酷剝削。”
玄微子冷笑兩聲:“烏瑟汀先生又在說笑了,施法者跟普通人就是有差別的,就是凌駕在普通人頭上的,你不可能強行讓一位高等法師跟普通農夫平等,他們之間就是有差別。我不指望在切實的能力差異上,強求什么虛幻的人格平等。那種虛偽的善意,不可能長久維持的。”
烏瑟汀又沉默了很久,顯然是在跟沙多萬交流,玄微子有所感應,但也不點破,于是等對方主動開口:“聽特使先生的說法,難道是找到什么辦法了?”
“辦法未必有,只是有個不太成熟的設想。”玄微子抬頭掃視半空,好像能看見無形的迷鎖結構,忽然轉變話題:“烏瑟汀閣下,你這個魔法結界很特別啊。”
烏瑟汀也不遮掩了:“這是我的老師沙多萬參考互保同盟常青城的魔法陣,還有拿撒呂依的浮空城迷鎖,專門為我打造的個人移動迷鎖。”
“迷鎖?我記得那是精靈的魔法技藝?”玄微子問道。
烏瑟汀回答說:“迷鎖是精靈的說法,或許在更具體的學術層面有細分,可凡是一片永久或半永久存在的魔法場域,都可以算是迷鎖。比如被恒定化的‘圣居術’、‘銅墻鐵壁’,都也能算作高度簡化的迷鎖。通過魔法陣、魔法涌泉或者某件神器為樞紐,擴展形成的魔法場域,都能算作是迷鎖的大類。”
玄微子輕輕點頭,其實不同體系的魔法發展到高處,確實在應用層面會有部分趨同現象。比如永久化的魔法場域,這幾乎是所有施法者都需要的,哪怕是另一個世界的修道之人,也會在隱居洞府之外布下陣式,以避外人與鬼神。
“那不知標準的迷鎖是怎樣的?”玄微子說這話時還在暗暗感應這個以烏瑟汀為核心的移動迷鎖。
“這個嘛……”烏瑟汀本來是不想說的,畢竟關系到自己的生命安危,可他忽然聽到沙多萬的話語:
“跟他說!把我教你的直接告訴他。”
“啊?老師,這會不會有些不妥當?”烏瑟汀焦急問道:“如果他真是奧蘭索,我們這不是把最重要的知識透露給他了嗎?”
“你是書讀得太多,把腦子都讀生銹了嗎?”沙多萬有些氣惱:“奧蘭索在常青城布置的近似迷鎖,是可以不斷擴張壯大的,這種技藝比拿撒呂依在浮空城編構的迷鎖要高明得多。他主動問你,就是在跟你交流知識,無論是好是壞,他得出的評價都有利于你改良自己的迷鎖,這才是研究魔法該有態度!”
烏瑟汀有些無語,心下暗自思量,到底誰才是讀書讀太多?沙多萬可是號稱“奧法目錄”,奧秘之眼所有文獻書籍全都被他記憶下來了,簡直就是一座活體圖書館。
自己前幾年就是被沙多萬扔進由他打造的半位面中讀書……沒錯,那是一個圖書館模樣的半位面,內中藏書之豐富,絕非主物質位面任何一處圖書館可比。從古代文明刻在泥板上的殘舊法典,到野蠻獸人用鮮血涂抹在皮革上的古怪符號;從古代巫師關于預言占卜的經驗總結,到神圣之主教會對數百種邪靈的防護咒文……如此種種,應有盡有。
作為沙多萬的學生,如果說有什么不缺乏的,那估計就是書籍了。那幾年烏瑟汀被沙多萬要求看完多少本書,而且不可能是翻開書一目十行就算數。在圖書館半位面中,每當烏瑟汀翻開一本書,里面內容就會硬生生鉆入大腦,烏瑟汀如果不想被海量信息把靈魂揉碎,只能認真閱讀書中每一個內容,并且還要進行記憶與思考。
就這樣幾年下來,本來就是臨近傳奇等級的烏瑟汀,非常順暢、毫無波瀾地晉升了。
只是同樣的經歷,烏瑟汀打死都不想再來一次了。因為圖書館半位面中,沒有其他人可以交流,差點就要把烏瑟汀給憋死。
“標準迷鎖主要有幾項主要功能——禁用、常駐、啟用法術。”烏瑟汀無奈之下,跟玄微子說起了標準迷鎖的成分功能。
禁用和常駐都好理解,就像“次元鎖”范圍內禁止傳送和位面旅行,而教會的“圣居術”內往往也可以常駐著“防死結界”或“晝明術”。
只不過迷鎖由于規格和體量要龐大得多,編構細節也更豐富。比如可以單獨禁用某一學派的法術,或者禁止某種元素能量生效;也可以常駐偵測與反隱形的效果,以保無人能潛行進入迷鎖范圍。
至于啟動法術,顧名思義就是迷鎖在創造之初,就被灌注進一些法術,類似魔法物品一樣可以隨時啟動調用,或者是類似“觸發術”一樣,當迷鎖內的重要人物遭到危險的時候,迷鎖自動對其施加法術保護。
但是想要啟動迷鎖內的法術,可不是光站在迷鎖范圍內就算數的,也需要特殊的儀式與道具,讓施法者與迷鎖進行同調。而且完全不懂得施法、不會使用魔法物品的普通人,也不能主動調用迷鎖內儲存的法術。
此外,迷鎖的禁用功能,可以對接受同調者網開一面。比如別人不能在迷鎖內傳送移動,而同調者可以隨意穿梭,由此使得雙方攻防機動能力徹底拉開差距,將地利優勢最大化。
玄微子聽完烏瑟汀的描述,也不得不贊服這個世界的施法者,無論是人類還是精靈,在應用和技藝層面,確實發展到了極致。自己原本想要借助星綱法壇達到的手段,人家的迷鎖早就能做到了。
如果把星綱法壇視為迷鎖,其實是不太標準的。首先星綱法壇內就沒有額外的禁用與常駐效果,自然環境原本如何,星綱法壇并不會添加任何魔法效應。
但星綱法壇在同調者啟用法術這一點,恐怕另有獨到之處。如果將星辰教團授箓儀式視為迷鎖同調,那教團祭司與召將靈衛不光是得到護法仙靈相助,還可以從星綱法壇調取自然能量,另行塑造為法術,沒有法術種類的局限。
更甚者,如今星辰教團的成員自行開發出許多全新的法術,由于他們跟星綱法壇以內箓心印保持著聯系,使得這些新法術被自動“上傳”到星綱法壇之中,使得其他人要施展同一道法術,就像使用別人制作的魔法物品那樣輕易!
這也是為何如今互保同盟內部,出現了許多農業生產專用的構裝體。因為只要有少數成員開創相應法術應用之后,通過星綱法壇,很快就能普及到教團中,而且能在具體實踐中被迅速優化改良。連玄微子當初都沒預料到這一點變化。
“迷鎖這么厲害,還有大量待啟用法術,肯定需要充沛的魔法能源吧?”玄微子問道。
“那是當然。”烏瑟汀說道:“想要迷鎖維持運作,自然是要穩定的運作核心,或者跟外部魔法環境進行連接。”
玄微子立刻就聽明白了,拿撒呂依的浮空城有迷鎖庇護,它的運作核心與魔法能源,顯然就是被制作成奧法能核的卡斯塔本體。而眼前烏瑟汀的個人迷鎖,恐怕就更特別一些,既要對內與他本人的奧法矩陣相連,還要與奧法星圖保持精密嵌合,龐大的魔法能量運作,還需要高質量的魔法物品作為節點樞紐。
這一點來說,傳奇法師就比不上玄微子了,他自從脫胎換骨之后,修成“九真玄光”,一身百神混化成壇,其實就可以類比為個人迷鎖了,只不過那是形神調攝的成就顯化,并非依賴外物維持。玄微子本尊重證地仙位業之后,形神自成法度,立身開壇更是天地之力盡在掌握,完全不是一個層次了。
“個人迷鎖雖然好,但并不是毫無破綻。”玄微子緩緩抬起一手,指尖靈能銀輝流曳,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開始滲透進迷鎖運作的縫隙,隔空輕點,迷鎖的運作變得滯澀遲鈍。
“我這里或許對迷鎖有一些不成熟的改良想法,不知道烏瑟汀先生是否愿意跟我探討?”玄微子含笑說道:“就像魔法議會,也需要重新探索未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