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車廂中的玄微子閉目沉思,一陣顛簸起伏,遠處的吵鬧打斷了思考,就連馬車也緩緩停下。
“帝國這路況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明明這里就是德瑞赫姆城下,主要道路還是這樣的爛泥地。”恩法斯把靈晶仆拿到車外瞧了一眼,然后對玄微子說道:“貌似是兩家貴族的車隊堵在一塊了,誰也不肯讓開道路,手下人正在相互推撞的。”
如今玄微子外表是一名留著短須的中年人,深褐色頭發梳攏整齊,穿著一身典雅素凈的燕尾服,腿邊斜放著一根鑲嵌紫晶的手杖。這樣的裝扮,看上去風度翩翩,搭配這張帥大叔的臉龐,就是如今最受卡伊拉女皇信任的近臣——耶格爾特使。
在離開雅爾諾德王國前,玄微子施法布置覆蓋當地的靈能網絡,安排好駐守隱修院的人手后,便啟程返回中部帝國首都。
如今大倫底紐姆帝國不僅陷入一分為三的狀況中,這三方勢力都各自面對著內憂外患。短短幾年的戰爭,就使得大量土地拋荒、民眾流離失所。
玄微子一路以來所見,不少破敗村莊城鎮,已經被地精所占據,那些剛剛遭到劫掠的聚落,則是食尸鬼和烏鴉成群出沒。
糟糕的是,很多聚落并不是遭到外敵侵略,而是新上任的地方官吏、或者新受封的領主,以追繳稅款、緝拿不法分子等名義,對自己治下范圍的聚落發動劫掠。
其實這些聚落,大部分都是因為戰亂離散的流民,找到環境適合的地方,重新抱團生存。他們早就被統治者所拋棄,對于新來的官吏領主沒有多少信任可言,有的干脆就是半民半匪的狀態,靠著簡易武器和地勢對抗領主官吏。
如今中部帝國雖然是由卡伊拉女皇統治,但這位年輕女皇幾乎就沒有自己的人手。面對東西夾攻,卡伊拉女皇靠著分封土地,造就了一批新興的貴族領主,算是勉強維持住了局面。
“真是無聊。”玄微子捏了捏鼻梁:“這才幾年,仗還沒打完就這副模樣了。”
恩法斯揣測道:“也許這些人并不指望完全恢復過去的大倫底紐姆帝國。以前帝國軍團里就有一種說法——在倫底紐姆城出生的人才是倫底紐姆人。”
玄微子握住手杖,把玩著頂端的紫晶石:“倫底紐姆城再宏偉,也僅僅是一座城,代表不了整個帝國。過去的帝國就像一只大章魚,有著一個臃腫的大腦袋,靠著觸須勉強捏合著帝國疆域。一旦倫底紐姆城為代表的政權核心遭到動搖,整個帝國必然陷入分崩離析的狀況。”
“那我們現在怎么辦?”恩法斯問道。
“我就不在這里擠了,先回皇宮向女皇述職。”玄微子用手杖敲了敲車廂板,然后身形一閃,直接消失不見。
德瑞赫姆是帝國中部的大城,甚至早在死靈之災前,這里就因為土壤肥沃、物產豐饒、交通便利,成為人類文明數一數二的大都會。
在死靈之災時期,德瑞赫姆淪陷于尸潮之中,徹底廢棄破敗,即便后來有人類重新遷居,德瑞赫姆再也不復往日繁華。加上帝國以西部倫底紐姆城為中樞,德瑞赫姆城更多是作為帝國向東開拓時的一個基地,其中修建了臨時行宮。
其實在帝國歷史上,也發生過皇帝與元老院的對抗,甚至演變成內戰。部分皇帝就出逃至德瑞赫姆城,拉起一支軍隊,可最終目的也是為了殺回倫底紐姆,而不是在德瑞赫姆徹底將帝國一分為二。
不過如今帝國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動蕩,東部帝國干脆是一片軍閥割據的情形,野外遇到豺狼人、半人馬和獸人的可能,比遇到人類還要大;西部帝國則是公開發展死靈法術,將不死生物投入戰場之中,引起了極大的爭議,甚至有不少民眾逃離西部帝國。
玄微子旁觀著局勢演變,奧秘之眼收縮形成的秩序真空,如今被混亂所填充。雖然奧秘之眼不見得就有多崇高,可是相比起其他法師群體和組織,他們的行事作風確實更講規矩和條理。
眼下帝國三家勢力的對抗爭斗,都有大大小小的法師協會和組織參與其中,內中也不乏厲害人物,可他們對財富的掠取、對資源的榨取,往往比奧秘之眼更加不留余地,而且無人能夠約束。
當玄微子傳送回到德瑞赫姆的宅邸后,前往皇宮的路上,就看見一名高等法師,乘著幾十人抬起的寶座,左擁右抱著身穿薄紗的美女,在一片花瓣雨下,享受著道旁兩側民眾敬畏目光。
這樣的場景玄微子也算司空見慣,無非是高等法師在邊境又挫敗了哪路敵軍,即便打敗的可能只是一群烏合之眾,這些法師也要大張旗鼓地造勢,回來向卡伊拉女皇邀功領賞。
玄微子跟著這支法師的游行隊伍進入皇宮,被侍從安排在待客廳等了足足半天,時至黃昏才被女皇召見。
“耶格爾特使,你終于回來了。”年輕的卡伊拉女皇坐在議事廳的主座上,長桌兩側都是擔任要職的大臣。
玄微子上前躬身行禮,假模假樣地說道:“不負陛下期待,跟雅爾諾德王國的邊境爭端已經談妥,相關礦坑正式歸屬我國,這里是簽訂的條約。”
將長長的條約卷軸遞到卡伊拉女皇面前,對方只是草草看了幾眼,望向玄微子的目光帶著滿意神采。
此時有一位大臣問道:“耶格爾特使,我聽說你在雅爾諾德王國的時候,曾經跟那位新國王交談甚歡,而且還受邀參與狩獵?”
懷疑態度表露無遺,玄微子則是從容不迫地回答說:“雅爾諾德那些蠻子哪里有什么高雅風趣的社交活動?無非是在冰天雪地里跟猛獸搏斗,或者是在長屋之中比拼酒量,北方蠻子覺得這樣能夠展現勇武,我們這些文明人,何必處處跟著他們起舞呢?”
那些位高權重的大臣聽見這話,多是撇嘴冷笑,玄微子能感覺到他們散發出的鄙夷和輕視,并不完全是針對雅爾諾德王國,也包括對他這位“耶格爾特使”,覺得他在賣弄唇舌,是弄臣一般的角色。
“不過,還有一些事我需要向陛下匯報。”玄微子說道:“雅爾諾德國王向我展示了不少軍事上的準備,其中就包括港口的各種新型的船只。我懷疑他們正在籌備對西邊那群叛軍的進攻。”
卡伊拉女皇正要說話,有一位大臣搶先說道:“耶格爾特使,你太敏感了,那群蠻子沒能從我們手中奪回礦坑,就是在耀武揚威而已。他們幾年前那場內戰死傷慘重,現在不可能有力量對外侵略。”
其他大臣也是相繼附和,卡伊拉女皇臉上表情不變,卻明顯有不悅情緒,然后對玄微子說道:“耶格爾,你覺得雅爾諾德王國是在虛張聲勢嗎?”
玄微子當然清楚雅爾諾德王國早已蓄勢待發,實際上互保同盟這幾年一直在暗中支持,五芒星之塔的工匠法師甚至協助他們打造新式的魔法船。
玄微子要對付索迪芬,不可能只是對付他一個人,而是要拉起各個國家勢力,將索迪芬操弄下的西部帝國打敗打殘,使得索迪芬脫離勢力、孤身一人,這樣玄微子才有辦法誅滅這個魔染靈臺之身。
“陛下,在我看來,雅爾諾德王國整體民眾都很渴望南下。”玄微子解釋說:“也許在德瑞赫姆沒有感覺,雅爾諾德那邊此刻早已入冬,糧食與各類物資的出產,遠不如內戰之前。如果不再向外侵略擴張,他們恐怕難以維持。而且……”
見玄微子欲言又止,卡伊拉女皇說道:“而且什么?你直接說就好,不用擔心。”
“我在雅爾諾德王國的海港,見到瓦努亞王國的一艘船只。”玄微子回答。
“瓦努亞那群海盜,他們的船滿世界亂跑,你在北邊蠻子那里看到,有什么好奇怪的?”有大臣反駁道。
“那是一艘掛著王室旗幟的三桅大帆船,不是普通商船。”玄微子說道:“我猜測瓦努亞王室正在與雅爾諾德商議,合謀一同進攻帝國的西部疆域。”
玄微子這話說得像是什么危機將至,實際上這個局他已經布置了三年有余,瓦努亞王國可以復辟,除了布涅托大法師背后推動,互保同盟也一直在提供糧食和各類物資。有好幾次瓦努亞王國面對帝國的反攻,還是玄微子化身為女法師密特拉,親自出手解圍。
而現在玄微子要做的,就是讓中部帝國也下場參與,使得西部帝國面臨多方圍攻的形勢。
“諸位,你們覺得這種時候,我們還能旁觀下去嗎?”玄微子環顧在場幾位大臣:“無論是北邊的蠻子、還是南邊的海盜,就算他們勝利了,不還是侵占帝國的疆土嗎?我們不能因為西部叛軍可能被消滅而感到慶幸,要真是等雅爾諾德與瓦努亞成功占領西部疆域,接下來很可能就是針對我們了!
雅爾諾德王國這次之所以讓出礦坑,無非是用小小的利益來收買我們,希望麻痹我們對這群蠻子的敵意,好讓他們集中所有力量去對付西部叛軍、攻城略地。雅爾諾德與瓦努亞只要體驗過聯手瓜分西部叛軍的滋味,可不會就此收斂啊!”
當即有大臣皺著眉頭說:“你懂得什么?雅爾諾德跟瓦努亞哪里有這種胃口,吞下西部叛軍的地盤,還繼續對我們發動攻擊?”
“難道非要等到他們的軍隊抵近我們的邊境,才相信這種可能嗎?大臣,您敢拿帝國萬千子民的生命做賭注嗎?”玄微子慷慨激昂地說道:“我的家鄉就在西邊,很清楚那里的民眾無時無刻不在盼望女皇陛下的軍隊前去光復!哪怕是以最樸素的眼光去看待,有誰會希望生活在野蠻人、海盜與死靈法師的殘酷統治之下?”
在場大臣目光躲閃,玄微子這話沒有用心靈異能,可架不住氣勢豪邁、令人敬佩,就連卡伊拉女皇的眼中都綻放出異樣光彩。
“別說這些沒用的!”還是有大臣反對:“我們的半數軍隊目前還要防備東邊那群軍閥,近來甚至有半人馬的斥候在邊境出沒。西邊能擋住亡靈軍團就不錯了,根本沒辦法進攻。”
玄微子說道:“我們可以等,等雅爾諾德跟瓦努亞先進軍,這樣西部叛軍自然會抽調兵力到別處,這樣我們就可以趁機突進。陛下,教會宣教院不是有幾位主教向您效忠了嗎?就請您以‘消滅不死生物、繼承救世榮光’的名義向他們下令,讓他們配合軍隊作戰。”
“這也確實是個辦法。”卡伊拉女皇頷首道。
有大臣見狀,還是不依不饒地說道:“戰爭可不是這么隨便的事情!亡靈軍團只是西部叛軍的一部分力量,還有不少法師投靠了那個腐朽的元老院。而我們那些法師,打了個小勝仗就大吹大擂,唯恐別人不知道,可要真是撞上難以應付的敵人,一個個跑得比誰都快,還用各種理由搪塞,不肯上前線……唉,真是比奧秘之眼差勁多了!”
“奧秘之眼……”卡伊拉女皇說道:“我或許有辦法聯系到他們,看看能否借助他們的力量。”
玄微子露出不經意的笑容,但那些跟其他法師有密切關系的大臣勸阻道:“陛下,您可不要輕易信任奧秘之眼啊,他們……”
“我是女皇!”卡伊拉女皇一拍桌面,立刻鎮住在場大臣:“我有權力決定這一切!好了……大家也忙了一天了,你們先退下吧。”
諸位大臣心有不甘,望向玄微子的目光都懷有明顯敵意。而玄微子正要離開,卡伊拉女皇開口說:“耶格爾特使留步,我希望多聽聽你在雅爾諾德王國的見聞。”
“是。”玄微子早有預料般躬身點頭,于此同時聽見那些大臣不屑的冷哼聲。
等其他大臣離開議事廳,卡伊拉女皇一頭扎進玄微子懷里,貪婪地嗅著他的氣味,抬頭露出一張病態癡迷的緋紅臉龐,說道:“你出使的這段日子,真是快把我折磨死了。今天晚上你就留在皇宮里陪伴我,一刻也不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