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撒呂依不得不防。”
冷寂陰森的半位面中,沙多萬喝了一口溫熱奶茶,放下精致茶杯,旁邊有隱形仆役端起茶壺續斟。這位白須白發的傳奇法師,捻著束住胡子的金色細管,身處一座高塔頂端的觀景亭,可以俯瞰整個半位面的景色。
奈何這處半位面的風光實在算不上好,地面上的草藥種植園都是橫平豎直的幾何方塊,靠腿腳細長、形容節肢動物的構裝體負責打理,臨近種植園半空有魔法光源巡弋,播撒著植物生長所需光熱。
天空并非用幻術模擬出宜人的蔚藍色,而是保留著星界背景的色調,不過此刻并非銀白光帶好似煙霧徐徐繚繞,反倒是放眼一片昏暗難測,仿佛是凝稠的墨汁在水中擴散晃動。
方才說話的正是形容骷髏的傳奇巫妖,被認為是當今時代最杰出的死靈法師——“凋零死月”赫賽肯。
“星界異變就是因為他的狂妄和自大導致。”赫賽肯頭頂十二枚晶石打轉,空洞的眼眶中磷火跳動,似乎這就是他表現情感的唯一征兆。
“不見得吧。”沙多萬就像是家中長輩般,捻著金色細管道:“他就是要從卡斯塔那里打聽一些事情,具體事情還沒開始做呢。”
“一名法師該有的理智分析與冷靜判斷呢?卡斯塔作為古代巨人的遺存,他的存在本身就與‘上升階梯’有聯系,在沒有充分防護的前提下,去探尋塵封已久的秘密,引起超自然的異變,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赫賽肯聲音冰冷刺骨:
“拿撒呂依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成神的想法已經嚴重干擾他的認知。他也不想想,就連古代巨人都沒做成的事情,就憑一個保存的完好遺跡,哪里能夠成功?在我看來,成神就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妄想。”
“他要是沒有強烈欲望的推動,也不會有如今的高度啊。”沙多萬呵呵笑道:“他早年追隨米柯西,不光努力鉆研奧術的本質,也掌握了神跡,并且無需從信仰中獲得力量,混淆了、或者說突破了奧術與神跡的界線。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更清楚教會的信仰是何等可笑。”
“所以他打算自己成為神明?”赫賽肯說道:“他嘲笑別人受虛假的信仰奴役,自己何嘗不是被心中妄想所奴役?”
沙多萬不知從哪里取出一塊石板,上面殘留著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聽他說道:“但起碼教會所向往的天國,確實具備吸收信仰、轉化為神跡的功能。當年艾斯卓王國捕獲一個異位面,并利用超凡入圣的心靈異能,模擬出一個神圣天國,并且塑造出一種信仰,以此奴役各個種族打造通天塔,暗中篡奪‘上升階梯’的主導權。這個計劃相當完備,只不過并非是為古代巨人而設。”
“半巨人費盡心思,也照樣沒成功。”赫賽肯說道。
“真的沒成功嗎?”沙多萬問道,抬眼望向星界:“這些半巨人拋棄肉體,徘徊于星界深處,就是遏制‘上升階梯’的運行。他們雖然也受騙了,但畢竟是重要的參與者,在最后一刻背叛了艾斯卓國王。
可是只要遏制力量中斷,‘上升階梯’就會重新運作。拿撒呂依就是明白這一點,因此故意利用卡斯塔,只有恢復理智的古代巨人,才能使得陷入靜滯的‘上升階梯’獲得動力。星界異變就是最好的證明。”
“你不該將艾斯卓王國那些古代文獻給他看的!”赫賽肯回頭瞪了一眼,眼眶中磷火猛跳。
沙多萬笑了笑:“這是我作為‘奧法目錄’的約定,不會隱瞞我所了解的知識。既然知道‘上升階梯’并未徹底失效,拿撒呂依就會明白,成神的關鍵在于掌握古代巨人遺跡。
常青城那一處巨人遺跡雖然保存完好,卻被‘心靈公爵’與‘飛彈女王’牢牢保護起來。新大陸其他遺跡也大多損毀,而深海之中新出現的洛耶夫城,則是最理想的目標了。”
赫賽肯沉默良久,還是沙多萬主動開口解釋:“我懷疑‘飛彈女王’守在常青城,也是為了利用古代巨人遺跡和‘上升階梯’。幾十年前針對席鄧斯的那次戰斗,拿撒呂依跟彌菲賽緹絲親自交手過,她可以將法術當成超自然能力施展,仿佛與奧法星圖同調一般。”
“你想說什么?”赫賽肯問。
“彌菲賽緹絲也想成神,她的野心絲毫不比拿撒呂依小。”沙多萬表情嚴肅:“我們都算看著拿撒呂依長大的,明白這個孩子在想什么,他雖然狂妄自大,但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會造成什么影響。可是彌菲賽緹絲這個女人我看不透,我甚至找不到她的來歷。”
“她不是出身新月女巫團的嗎?如今這支女巫團已經變成她在五芒星之塔中的核心部屬了。”赫賽肯說道。
“我懷疑不止如此。”沙多萬說道:“女巫的魔法傳說最早就是由芙蕾雅三女神傳下,或者說三女神就是最初的女巫。我翻遍古籍、考究歷史,發現三女神極有可能是受到‘上升階梯’影響,被迫降臨到主物質位面的不朽存在。”
“但三女神并沒有實體存在,女巫施法所運用的,也是相當原始的魔力,如果女巫這么強大,發展起來的就不會是奧術了。”赫賽肯說道。
“我說的不是這一點。”沙多萬嘆了一口氣:“差一個人,不論是三女神的繼承者,還是對三女神的模仿,都還差一個人。”
索迪芬坐在馬車上,正安靜地閱讀法術書,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吵嚷,就見一群蒙頭裹臉的暴徒從樹林里沖出,朝著城門外等待通關的馬車隊列發動襲擊。
這群暴徒服飾簡陋,卻有弓弩和魔杖這類武器,在箭矢和火球的掩護下,不要命般沖到馬車邊上,直接動手劫掠財物。
好在部分車隊中也有護衛,立刻組織抵抗,試圖將暴徒擊退。誰料這群暴徒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藥,一雙眼睛滿布血絲、瞳孔泛起綠光,就算拎著木棍手斧這類武器,都能打得尋常車隊護衛節節敗退。
一下重擊砸在索迪芬的馬車外,他露出一絲不悅,只是微微皺眉,坐在他對面的神裔少女身體如受電擊,往車廂外抬手一指,一股耗干活物熱量的“寒冰錐”無情噴出,大片森藍霜氣籠罩六十尺的距離,直接將車廂外圍沖來的暴徒凍僵致死。
“你……你又操控我施法!”神裔少女施法完畢后,好似窒息之人得到一口喘息機會,摸著自己脖子上的一道項圈似的紋路,好像要將其摘下。
“別費勁了,那是用星光體制作的,已經牢牢跟你的肉體生命結合起來,就算把皮肉割破也無法摘取。”索迪芬臉色平靜,目光甚至沒有從膝上書本挪開。
神裔少女臉上冷汗直冒,恐懼和不安寫在臉上,她鼓足勇氣才說道:“你明明都取代了那個伯爵的兒子,讓他派人給你幫忙就是了,為什么還要控制我?”
索迪芬就像評價早餐是否可口的語氣:“那位伯爵太膽小,總想著如何保存自身,他只適合作為我未來大業的墊腳石。何況他派來的人我弄不清底細,還是你最方便。”
說話間,索迪芬手指輕輕一點書頁,神裔少女立刻坐直身子,無法反抗索迪芬的意志。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神裔少女問道。她內心難以理解,眼前這個少年在進行血魔法儀式后,既沒有成功復活為科莫休斯,也不是圣鱗之子轉生。這個全新的人格成功用另類的魔法控制了自己,強大的惑控之力徹底支配了自己的肉體與意志。
同樣,索迪芬以伯爵之子的身份,也成功控制了那個伯爵,讓他們“自愿”地出錢,將索迪芬送到倫底紐姆城的魔法學院就讀。
此刻馬車正是前往倫底紐姆城的路上,經過一處城鎮時,便遭遇到暴徒襲擊的事情。
“也不妨告訴你。”索迪芬合上書本:“沒有經過圣鱗大祭而轉生的圣鱗之子,靈魂強度極高,但沒有人格印記和過去記憶,正適合為我提升實力。最近星界異變,讓我察覺到機會即將到來。我需要一個適合場所與環境,還有充足資金支持,進行一場逆轉儀式,將散落別處的四位圣鱗之子的靈魂收回。”
“所以你選中了倫底紐姆城?”神裔少女問道。
“我家那位私人教師,跟幾位元老院貴族的家中女眷有往來,我讓她把我介紹給她們認識。”索迪芬說:“當然了,這是第一步而已。本來科莫休斯也是希望借助血魔法暗中操控元老院,不是嗎?可惜他有些幼稚了。”
“你不也一樣?呃——”
神裔少女忽然感覺喘不上氣,好似被看不見的手死死扼住咽喉。
“你以為激怒我,就能求個痛快而死?我可不會上當哦。”索迪芬微笑著說道:“科莫休斯在我眼里,不過是一介跳梁小丑,血魔法也無非是偏門技藝,否則早就該像奧術那樣興盛,而不是躲在陰暗角落自己鉆研。
他的那些企圖謀劃,在真正厲害的人物眼里,簡直幼稚得可笑。還心心念念想著如何報復奧蘭索,他就沒想過,對方從未正視過他,無非是一只在車輪面前張揚自己的臭蟲而已。還操控元老院?事情鬧大了,奧秘之眼來一位傳奇法師,就能把他靈魂囚禁起來,承受永恒的痛苦。”
神裔少女臉色發白,扼喉之力伴隨索迪芬話語而消失。這時車外傳來詢問之聲:“請問是有法師大人在車中嗎?多虧閣下援手,暴徒已經被擊退,能否請閣下稍作移步呢?”
“好好答話。”索迪芬眼中閃過一抹銀光。
神裔少女聽到心靈感應,臉色微微一變,她戴上兜帽,就像一名不喜他人窺探的神秘法師,走出車廂后對城鎮守衛說道:“有什么事?可以通關了嗎?”
守衛們趕緊低頭說:“當然可以!我們先前看馬車沒有貴族或法師徽記,不知閣下在車中,有所怠慢,還請見諒。閣下車駕無需等候排隊,可以直接通關。”
神裔少女的面容在兜帽下看不清楚,她朝周圍掃了一眼,暴徒們的尸體稀稀落落,正在被其他守衛逐一處理,她在索迪芬操控下發問道:“這里距離倫底紐姆城也就一百哩左右,大白天竟然有暴徒襲擊?還就在城門口?”
守衛愁眉苦臉地回答說:“不瞞閣下,他們都是些腐敗墮落的家伙。要么是欠了商會的錢不還,集體跑到林子里,干起打家劫舍的行當;要么是受到謠言蠱惑,加入了什么邪教,甚至還被獸化人感染,所以才這樣毫無理智。不過請閣下放心,他們絕對不會破壞城中秩序!”
“你們這里有安靜的旅館嗎?”神裔少女問道:“我要足夠安靜的,別吵吵鬧鬧的。”
“有有有!”守衛連忙點頭:“城中禮拜堂旁邊的旅館,一向是最安靜的地方。”
“禮拜堂?那種地方不是常有鐘聲和禱告聲嗎?還有信眾聚會。怎么會安靜?”神裔少女質疑說。
“閣下也許不知道,我們這里的禮拜堂,傳說就是地上圣人‘慈愛之母’最后的安息之所。”守衛說道:“所以為了讓‘慈愛之母’能夠安息,城中禮拜堂不搞誦經禱告和祝福儀式,修女們平日里也保持緘默,這樣的環境下,禮拜堂附近簡直是再安靜不過了。”
“好吧。”神裔少女點頭上車,在守衛們的恭送下,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入城中。
馬車朝著禮拜堂方向行進,正如守衛所言,附近雖然有不少行人,卻都好似受到禮拜堂氛圍的影響,就連走路都是輕手輕腳,唯恐打擾安息的圣人。
索迪芬和神裔少女下了馬車,正要進入那座旅館。索迪芬朝禮拜堂望了一眼,就見那里有幾名修女,正安靜地給貧民分派食物。不過他也只是瞧了一眼,便視若無睹地進入旅館。
而在禮拜堂外,貧民們恭敬地接過干硬面餅,誰也不敢大聲喧嘩,只是低垂著頭表達感謝。等貧民們分完面餅,禮拜堂外逐漸回歸冷清靜謐,緘默修女們則將雜物逐一收拾干凈。
等最后一名修女在禮拜堂外掃地時,她的目光注視著一旁旅館,母親般的面容帶著幾分慈愛笑意,垂下橘紅色的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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