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陸黑巖行省南部,玄微子正站在一處緩坡上,手上挽著一根樹枝,周身流淌著浩蕩碧波,菁華妙氣綿延舒張,如不死靈根深植無何有之鄉,似通天建木萌芽于廣漠之野,與大自然形成奇妙共鳴,生機廣運。點點光毫以玄微子為中心放射曠照,方圓天地燦若星河。
與此同時,“問道自然”的力量,如一圈圈漣漪,以極快速度擴散開去,半徑數十哩的地形地貌、礦藏位置、水體流向、林地植物、動物分布、居民人口、魔法聚能場域、強大生命存在……一切信息紛至沓來,回涌至玄微子靈臺之中。
而在玄微子不遠處,已經重塑鮮活身軀的翠環賢者亞拉導師,身披深褐色鷹羽長袍,手握一根渾然天成的橡木法杖。他新招的動物伙伴正是一頭雄峻金雕,此刻正在天上盤旋,給這位高等德魯伊提供極為敏銳的高空偵測監視。
作為此前翠綠之環地位最高的賢者之一,亞拉導師本人戰力算不上太強大,他擅長治療傷痛、與動植物溝通交流,對生命本身有著更深刻的領會和體悟,也正是因此,要比其他翠環賢者更快重塑身軀。
不過看著玄微子施展“問道自然”,亞拉導師深感震驚,他能夠察覺到,同樣是德魯伊法術,玄微子發動起來,不僅范圍更加廣大,而且獲取到的信息也更加細致豐富。
將靈魂沉浸于大自然,以此來獲得周圍信息這一點,對于高等德魯伊來說并不困難。可問題是,德魯伊并不擅長對復雜信息流進行分析與整合,所以“問道自然”僅能獲取相對模糊的信息,就像一張只畫著主干道與城鎮的簡陋地圖。
這也是德魯伊法術比不過法師奧術的原因之一。法師專注于邏輯演算和智力的深度開發,不斷磨練大腦對信息流的整合,記憶大量怪異復雜、違反直覺的奧術公式,牽動奧法星圖的魔法能量,以特定形式閉鎖在法術位內。
而德魯伊側重于感知能力,去體會、感受、模仿大自然中的事物,更多是通過自身感知,被動地接受大自然環境中既定的信息流,缺乏深度加工和調整的能力。
其實早在過去,部分翠環賢者就發現德魯伊法術這方面的缺陷了。大自然中可以被直接感知獲取的信息流,往往流露于表面,形式粗糙、結構簡陋,這就導致德魯伊的法術遠沒有法師奧術那樣多變與全面。
就算是超自然的“荒野變身”,也無非是變成動植物或者元素體,幾乎無法變成其他千奇百怪、能耐不凡的魔法獸,還要受限于自身體質與生命強度。變身之后也不能使用各類魔法物品,何況制作魔法物品這點,德魯伊照樣遜色于法師。
另外,預言偵測方面的能力,德魯伊也比不過法師。像“奧蘭索大賢者”這樣,將“問道自然”運用得出神入化,那才是稀奇事,或許這是傳奇靈能者的特殊之處?
亞拉導師已經從塔瓦隆等人那里,了解到玄微子原本是一位高深莫測的心靈術士,這種施法者在翠綠之環的過往卷籍中也有記載。不過德魯伊基本無法理解心靈異能,那些稀罕少見的靈能者,大多都是心智與行為失常者,與大自然升降聚散、動植物類相差甚遠。
然而從“奧蘭索大賢者”身上,亞拉導師能感知到德魯伊特有的生命氣息和自然法術波動。那看似少年模樣的身材體型,生命強度堪比當年幽魂海灣巨石陣內,那棵活了幾千年的超巨型紅杉樹,也是“無盡復仇風暴”的儀式核心。
即便是千軍萬馬中斬將奪旗的傳奇戰士,生命強度也就跟猛犸巨象差不多,他們的重點在于精妙武技和嫻熟的戰斗經驗,以人類之軀爆發出蠻牛犀象之力,終究還是屬于人類的范疇。
可是像“奧蘭索大賢者”這種級別的生命強度,已經不能算是尋常意義的人類了,他更接近于那些壽命漫長的精類生物。傳聞他與法賴家族走得很近,莫非是從妖精那里摸索出德魯伊道路嗎?
要知道,那些密林深處的樹精、水澤湖泊中水妖精、棲息花叢與蘑菇圈的小妖精,與自然能量高度親和,幾乎是天生的德魯伊、巡林客或術士。而且也有傳聞,當年的大德魯伊摩根默林并非人類。
亞拉導師還在那里沉思,玄微子的“問道自然”也施展完畢,伴隨碧光漸消,他手上的樹枝長出一片嫩葉,青翠欲滴、鮮嫩可人。整條樹枝看似尋常,卻有盎然生機與不凡靈光,內斂與活潑的特性并存。
“這一帶的情況我已經大致了解,接下來就讓星辰教團的人手前往進行調查,研究人工水渠的走向。”玄微子說道。
亞拉導師上前問道:“大賢者,其實我們在風暴宮殿中也能施展‘問道自然’,說不定可以獲取更大范圍的信息,為什么您要親自施法呢?”
白發少年模樣的玄微子斜挽著翠葉樹枝,淡然笑道:“風暴宮殿作為輔助施法的祭壇,確實更輕松便捷。但這也容易讓人懈怠,忘了自己的能力才是立足根本。更何況風暴宮殿是一個無法復制的奇特造物,太過依仗它,翠綠之環不怕再度遭遇滅頂之災嗎?”
“煩請大賢者指教。”亞拉導師躬身說道。
“同樣是親近自然,德魯伊與精魂使者是不同的,翠綠之環跟星辰教團也有差別。”玄微子說道:“星辰教團建立的初衷,就是要在文明世界長久立足,探求一個良性發展的形式。所以同樣是施展自然法術,星辰教團的祭司與召將靈衛,更重視如何將其運用到生產實踐中。
但自然是一個更廣大的范疇,祂囊括了文明與荒野、人造與天成、秩序與混亂、生存與滅亡。人類文明需要開墾荒野來進行耕種放牧,由此獲取糧食織物,需要開山鑿洞來采集礦石,冶煉成工具武器。可以說人類的生存與自保,都依賴于從自然界獲取能量物質。
可是如果只為了自己的需求,忘記自己也是自然循環中一個環節,最終導致山林荒蕪、河流干涸、土地貧瘠,最終只是害了人類自己。同樣,生命本身也是自然運作的體現,為了口腹之欲、聲色享受,不顧身體的承受能力,貪求美食美酒、狂熱沉迷交歡,最終也會敗壞生命。”
亞拉導師若有所悟,點頭道:“為了擴大莊園面積,而不關心農田牧場本身也是自然環境中的一角。肆意砍伐林木、抽干沼澤,大面積種植單一作物,結果病蟲害一來,則是成片作物枯萎,農夫因此破產,土地被富人兼并,造成大量貧苦流民;或者肆無忌憚擴張牧場面積,放任牲畜啃食保固水土的植被,導致土壤疏松、水土流失。看似短期內獲得利益,實則斷送長遠利益,以至于讓社會與自然的整體衰敗。”
“確實,所以要明白,過分依仗與側重某種偏好,本身就會引起人體、社會與自然種種紊亂,最終導致大規模的失序和動蕩,甚至徹底崩潰。”玄微子說道:“某處地域的自然生態如果崩潰,或許經歷漫長歲月能夠恢復,但在恢復之前,就足夠給世人造成無止境的災禍了。”
“我明白了。”亞拉導師說道:“從法術運用層面,風暴宮殿偏重與水氣二元素,并不算均衡全面。而從教團的發展層面,對單一技藝和場景的偏好,也是限制了應對復雜情況能力的發展。”
“不愧是翠綠之環的導師。”玄微子稱贊道:“很多人總是習慣于狹隘角度的見解,關心片面的善惡判斷、局部的利害計較、殘缺的結構形勢,結果就是讓內心充滿了自相矛盾的錯雜認識。既不肯進行深刻的自省反思,又不肯廣泛了解社會、自然的構成與運作,使得生命也陷入運行不良、百病叢生的境地。這樣的病,再高明的法術、再昂貴的藥劑,都救不了。”
亞拉導師望向玄微子手上的翠葉樹枝,問道:“大賢者打造的這件魔法物品,就是用來總結社會狀況、自然環境嗎?”
“總結……這個說法不太準確。”玄微子抬手指著遠處一座帶著風車磨坊的村莊,說道:“一百年后,這處村落是否還存在?此地人口是多是少?耕種作物有何等變化?氣候的涼熱干濕造成什么影響?放眼長遠,一切無不是在變化當中。至于這件魔法物品,姑且當做是一個數據庫吧。”
“數據庫?”亞拉導師一下子沒聽懂。
“呵,就是存儲了社會狀況與自然環境的魔法奇物。”玄微子說道:“但社會狀況與自然環境,絕不是一成不變的,這件魔法奇物并不是用于戰斗,也不僅僅是用于施展預言偵測,而是通過記錄長時間的社會狀況與自然環境,對整體發展演變做出判斷,探求與自然的相處之道。”
玄微子手中的翠葉樹枝,是一件很特殊的法器。這是他的一個設想,以整個互保同盟的天地山川精氣、世間人煙萬象祭煉,他每至一處,便以傳奇德魯伊的能力施展“問道自然”,所得巨量信息匯入翠葉樹枝之中,化作一片菁華之葉。
以這種設想來看,這件法器還遠遠未到成器之日,祭煉之功可謂耗費年月,不僅要走遍整個互保同盟,而且還要勘定山川、廣識世情。
如今翠綠之環也得到玄微子傳授的,知曉他此舉是在祭煉法器,亞拉導師躬身說道:“翠綠之環愿意協助大賢者打造此物。”
“我也是這么想的。”玄微子笑道。
此器祭煉完成之時,將會與整個互保同盟形成某種若有若無的奇妙牽連,可以算是凝方廣之菁華、成天地之大器。這也許不是純粹的仙家法寶,卻是定國之重器。
按照玄微子的推演,此器未來除了存儲巨量信息,還可以憑借它輕松感應到互保同盟內各處情況。持有此器者,等同將耳目遍布互保同盟,能夠有效掌握地方上的具體情況,不必完全靠下屬收集信息,上交時再受到種種修改、隱瞞、誘導,影響決策判斷。
不過嘛,真想要煉成此器,還真不是僅憑玄微子一人能夠做到的,起碼他如今還沒有這樣的能耐。有翠綠之環參與,正是讓他們融入重構互保同盟的過程。經歷過艱難困苦,從而獲得的成就,方能使人明白團結協作的重要性,因此才會共同維護來之不易的成果。
也許在翠環賢者們看來,他們從“無盡復仇風暴”中復蘇,就是翠綠之環的重生了。可玄微子并不這么看,如果像云海仙宮那樣,什么大事難事都讓玄微子一人搞定,那翠綠之環仍然就像一朵高懸天空的蓮花,不能扎根淤泥,是自取滅亡之道。
有些事情必須早做準備,玄微子預料到未來變局將會延續相當長的歲月,斗爭會越來越激烈,這不是光靠幾個強大人物能夠扭轉的大勢,而要把所有人擰成一股繩,才能共同度過危機。
將碧光隱現、生機濃郁的翠葉樹枝交給亞拉導師,對方詢問道:“大賢者,這件奇物叫什么名字?”
“就叫‘世界樹之枝’吧……這根樹枝原本就是昂維諾贈予的,聽說也是大德魯伊摩根默林的寶物?”玄微子笑容飽含深意。
昂維諾這位翠環賢者擁有的奇物珍寶,遠比其他高等德魯伊要多,而他總說是大德魯伊摩根默林的,讓人不免揣測此人出身來歷。不過昂維諾自己不說,玄微子還是沒有追問到底。
亞拉導師剛要回話,卻見玄微子臉色猝然一變,靈臺劇震,險些當場栽倒在地。
“大賢者!”亞拉導師連忙扶住玄微子,問道:“你沒事吧?是不是剛才施法……”
“不!跟那無關!”玄微子眉頭緊皺,他當即就地盤坐,對亞拉導師說道:“我就在這里休息一下,你先回去風暴宮殿。”
亞拉導師還想說什么,就見天上有兩只烏鴉飛落,直接現出恒益子與飛神金烏的威武之相,亞拉導師心知這是“奧蘭索大導師”的動物伙伴,于是趕緊離開。
飛神金烏手中圭牌一晃,大片幻術效果籠罩住周圍,隱去玄微子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