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蟲豸啃咬聲,從腦子內傳出,把泰·卡丹從昏睡中吵醒了。就算躺在病床上,也感覺天旋地轉,手腳不聽使喚地亂動彈。
“別動別動!”一個小孩的聲音傳來,鉆入泰·卡丹耳中,引起一陣陣的古怪呢喃和回響。泰·卡丹覺得自己要裂開了,身體仿佛不屬于自己的靈魂,眼球干澀地轉動,嘴唇舌頭像是被火燒一樣,麻痹卻說不出話來。
床邊的小泰羅站在矮凳上,端著一杯水送到泰·卡丹嘴邊,輕聲道:“你渴了吧?先喝水,不急不急。”
泰·卡丹漸漸清醒,或者說適應了靈魂與身體的分離感,就聽小泰羅說道:“這里是柴堆鎮的醫院,你已經安全了。你被帶回來的時候渾身受傷,現在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泰·卡丹似懂非懂地輕輕點頭,小泰羅裝出一副大人模樣說道:“你也知道,現在柴堆鎮馬上要打仗了,所以能下床就不要賴著了哦。”
小泰羅跟著學習醫藥知識,雖然年紀還小,但他如今已經能幫著料理傷病了,就連他母親和妹妹小米妲也來醫院里打下手,在一旁擺弄著大量繃帶傷布。
“我……小隊的其他人呢?”泰·卡丹坐起身子,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漸漸消退,只是四肢還有些乏力,眼皮底下止不住地跳動。
小泰羅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坦白:“鐸倫祭司趕到的時候,他們都犧牲了,現場就剩下你還活著。你不要太傷心,敵人一定會受到懲罰的。奧蘭索醫師說了,面對葛蘭法茲的進犯,我們每個人都要盡全力去抗爭,否則對不起犧牲在前頭的人。”
聽到“奧蘭索醫師”,泰·卡丹眼皮無法自制地抽動,蟲豸啃咬發出了悉悉索索的聲音,又一次在腦袋里傳出,讓他思維跟一團漿糊似的攪亂起來。
這時小米妲捧著一碗深褐色的溫熱湯藥來到,小泰羅笑道:“對了,你離開之前把這碗藥喝了,畢竟精魂使者當初只是用法術臨時處理一下,他們也是要節省法術的嘛,幾乎所有法術都用去制作魔法物品了。”
泰·卡丹看著遞來的棕褐色湯藥,沖鼻的怪味讓他有些反胃,腦子里蟲豸啃咬之聲有股焦躁不安的情緒。只是他被兩個小孩子盯得有些頭皮發麻,只得捏著鼻子將湯藥喝下去,差點沒嗆住。
“好啦!你可以走了!”小泰羅站在矮凳上叉腰說:“可要趕緊好起來啊,咱們柴堆鎮還等著你們來保護呢!”
泰·卡丹只是默默點頭,下床穿鞋,步履遲緩地離開了醫院。小泰羅看著他的背影,小聲嘆氣道:“估計是被嚇到了吧?聽說當初趕去救援那支巡邏隊的人說,場景非常恐怖,禿鷲滿天飛、蛆蟲遍地爬。他被壓在一匹死馬下面,所以沒被敵人發現,勉強保住了半條命。”
小米妲沒有接哥哥的話,只是安靜沉默地望向泰·卡丹,瞳孔中閃過一絲銀光。
泰·卡丹回到自己的房間,渾渾噩噩地坐在墻角,他面部皮肉之下,有一團團鼓包在蠕動。順帶讓臉上表情扭曲,一會兒喜悅、一會兒憤怒。
正當泰·卡丹還在那里折騰時,床鋪底下走出一直灰溜溜的小地鼠,鼻子抽抽地爬了出來,兩只小前爪還抱著一枚堅果,臉上頰囊塞得滿滿當當,也不知道它從哪里覓食的。
泰·卡丹不自然地扭動著頭頸,伸手一把抓住了小地鼠,昏迷臥床多日帶來的強烈饑餓感,催促著他張開了嘴巴,古怪的長條蛆蟲自泰·卡丹口腔深處鉆了出來,帶著黑色的細短絨毛,一鼓一鼓地蠕動著。
小地鼠身子一顫,手里的堅果都掉了。泰·卡丹的視線被堅果引開一瞬間,小地鼠“蹭”地一下,滑不溜秋地從泰·卡丹手中逃脫,趕緊從門縫底下鉆出逃跑。
泰·卡丹嘴巴一閉,像是吸面條一樣把蟲子吞了回去,兩顆眼珠子朝著不同方向轉動,身體好似一掃頹勢般站立起來,打開房門追了出去。
“武器不要混在一塊堆放!”海伯利安拿著貨物清單,指揮著伙計還有幾名士兵,負責整備各類武器護甲:“長柄武器擺放在走道旁邊,斜搭在架子上。箭矢弩矢塞進筒子前,要檢查箭鏃和尾羽有沒有脫落,殘次品單獨挑出來放好,稍后送給武器工坊修整。”
位處戰斗學院旁的軍械庫,如今正源源不斷轉運著各類武器裝備。柴堆鎮沒有金屬出產,金屬武器和盔甲,主要從火舞城和金樹城采購。
柴堆鎮大戰在即,海伯利安也不用再出去頻繁地做買賣了,奧蘭索醫師安排他為臨時軍需官,恰巧海伯利安以前干得就是類似工作。
就見海伯利安跟幾個小隊交流起來:“你們每個小隊領十套鎖子甲,三套半身板甲。隊里怎么分配我不管,就這么多。常青之衣不是找我要,去成衣作坊。另外,塔盾已經分配給專門的人手了,剩下的扇形盾和小圓盾你們先申報數量,我看著分。
至于武器,長矛隨便拿,投矛多得是。火舞城不久前送來一批制式的戰斧和硬頭錘,你們先到先得。什么?鏈枷?我這里沒多少柄。雙手持握的重劍、斧戟、釘頭錘,必須申請者親自來拿,我可不想讓武器浪費在沒本事的人手里。
弓弩這里也有,不過主要是長短弓為主,一筒有二十五支箭,你們自己搬。投石索的話,現在還在趕制一批,但不會用的人,還是直接用手扔煉金炸彈……對,都是去煉金工房拿。”
海伯利安對付完一批士兵,抄起旁邊箱柜上的貨物清單,眼角余光就瞧見一直小地鼠從箱子旁邊溜過。他有些奇怪,因為在他印象中,柴堆鎮其實是一個很干凈的地方,不像其他城鎮那樣老鼠當街亂竄。
沒有理會小地鼠的出沒,海伯利安轉過頭來就瞧見泰·卡丹四處掃視,于是開口道:“你是來領取武器的?哪支小隊的?”
“看到、一只、老鼠嗎?”泰·卡丹似乎要用盡全身力氣來說話。
海伯利安心里嘀咕了一下,不過想到眼前這人是一名土著,說不定是他們的某種傳統習俗?
“往后面去了,你再仔細找找?”海伯利安現在可沒工夫玩什么寵物捉迷藏,隨手指了個方向。
“震爆手雷將近一千個,爐渣爆彈八百多個,眼下就數這兩種數量最多。”提烏斯站在煉金工房外的空地上,左手一個直筒杯模樣的炸彈,右手一個圓滾滾、黑乎乎的煤球,聽他說道:“前者主要是音波和閃電能量,后者是持續的火焰燃燒效果,依靠煉金術師們日以繼夜的趕制,以及魔法涌泉的協助——當然,少不了奧蘭索醫師的指點,這兩種炸彈能夠保證源源不斷地出產。”
一名身穿甲胄的心靈武士手里把玩著一枚綠油油、如同果實般的炸彈,端詳著問道:“這又是什么炸彈?我之前沒見過。”
“那是酸藤爆彈,是經過翠綠之環協助加工的。”提烏斯說道:“一旦施展,就能夠炸出一團帶有強酸腐蝕的藤蔓,效果跟‘蛛網術’差不多,也能纏住中等體型的敵人,而且比一般藤蔓耐火。但這種炸彈制作不易,數量也少,就只提供給心靈武士、奧秘騎士和精魂衛士。”
“這個好,我們心靈武士有不少掌握粗淺的念控異能,可以把輕巧物體扔出上百尺距離,這樣就相當掌握一道法術了。”心靈武士呵呵笑道,順便把酸藤爆彈揣進胸前皮革武裝帶里。
“這幾箱炸彈就由你們推去送給前線人手,記得小心一點。”提烏斯說道:“卷軸、魔杖這一類物品,稍后由我親自送去,但你們別指望有太多數量,而且肯定是主要分配給懂得操作使用的施法者。”
提烏斯回身把手上炸彈塞回木箱里,剛好就看見容納炸彈的空位上,出現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地鼠。
“去、去!”提烏斯連忙揮手把小地鼠趕走,煉金工房內外周圍,都是充滿危險品的環境,閑人免進,老鼠也不能來。
“你們看到一只老鼠嗎?”遠處被守衛攔住的泰·卡丹大喊道。
提烏斯一臉嫌棄地皺眉,這都什么時候了?還抓老鼠?
“別讓他亂闖!那邊那邊,老鼠往那邊去了。”提烏斯隨手一指,趕緊回去繼續自己的工作。
“祭司長,目前常青之衣已經盡一切可能加快制作了,但真的沒法再快了。”一名負責制衣的女工說道:“為了保證常青之衣能夠抵擋兵刃切割穿刺,必須來回多次浸泡煉金溶劑,然后就是不斷捶打重壓,每個步驟都不能少的。”
“我明白。”珊多麗看見制衣女工由于長期接觸煉金溶劑而發黃指甲和脫皮手指,她暗自嘆氣,堅定說道:“剩下這批原料,你們盡快加工完畢,這是讓更多人生存下來的保障……為了柴堆鎮,辛苦大家了!”
制衣女工是殖民者,她見這位土著祭司長朝自己低頭躬身,趕緊說道:“祭司長您嚇到我了,真的不用這樣!我們這些人在新大陸漂泊流浪了十幾年,好不容易在柴堆鎮安定下來,當然知道這樣的日子來之不易……您放心,我讓大家日夜不停,三班輪替,老人小孩都幫忙搓絲揉線,保證讓更多人穿上常青之衣。”
再三謝過制衣女工,珊多麗來到成衣作坊外面,看見前來領取常青之衣的柴堆鎮戰士們。盡管從火舞城和金樹城購置了大量金屬盔甲,可戰士們為了更好的防護,習慣將常青之衣當成緩阻沖擊的內襯,外面再套上鎖子甲或者半身板甲。
有趣的是,成衣坊還用普通布料給戰士們制作了統一的罩袍,麻黃色的天然質地,根本沒用上什么染料。披在甲胄外面,到也算是旗幟鮮明、易于辨識。
“正規的城鎮守衛、軍團士兵,罩袍上都有圖徽的。如果是在幾百年前的舊大陸,不同國家、不同家族,還有花樣繁多的圖徽紋路。我們要不要要搞一個?”說話的人緊了緊腰帶,他和幾位曾經同為俘虜的軍團士兵,換上了全新衣甲,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
“我們哪懂……祭司長好!”
珊多麗一現身,就引得周圍眾人紛紛駐足行禮致敬,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作為星辰教團的祭司長,珊多麗理所當然地獲得眾人的尊敬。
“你們剛才說,想在罩袍上繪制圖徽?”珊多麗問道。
“對啊,只是我們也不知道要弄什么圖案。現在說這些,是不是有點……不務正業?”那名士兵越說越沒有底氣,感覺周圍眾人目光都盯著自己。
“不,你沒有說錯,眼下正是要做這些事。”珊多麗回想起玄微子往日所教,此刻若有所悟。當即一頓通玄神杖,抬手一揮,精魂之風掠過在場眾人罩袍,胸口之處浮現一個圓形圖案,黑白相抱相纏,彼此內中各有對立顏色的小圓點。明明是靜止的圖案,看上去卻像是在一直轉動。
“這是什么圖徽?好特別啊!”有人問道。
“這個圖案代表著永恒不息的生命本源,是星辰教團對世人的祝福。”珊多麗轉而對成衣作坊的匠人說道:“你們就仿照這個圖案,往后每一件罩袍都要畫上同樣的圖徽。”
當即就有人答道:“祭司長,您就放心吧。一個圓圈而已,我立刻讓畫個模板出來!哎呀,哪來的老鼠!”
在得到珊多麗親自出手加持和祝福后,眾人士氣高昂,也沒有理會從成衣作坊外跳過的小地鼠。自然也沒有誰會在意角落處一臉陰翳的泰·卡丹。
小地鼠跑啊跑、跑啊跑,幾乎繞著柴堆鎮,穿街過巷溜了一圈,直至它轉角撞上一只小黑貓。
“喵?喵”四蹄踏雪的小黑貓先是微微一愣,望向被嚇得抱成毛球滾走的小地鼠,注意力全被吸引住了,連忙追趕上去,像是玩弄獵物一般。
小黑貓一路追趕,興致一起便飛撲把小地鼠摁住,然后張口叼住小地鼠,結果她自己也被揪住后頸肉提起。
“莫名感應擾得靈臺不寧,我倒想領教一下是什么東西。”提起羅莎蓮的玄微子望向她嘴里叼著那只小地鼠。
“怎么了?”羅莎蓮問道,一松口小地鼠就落在玄微子手里。
捏住小地鼠的玄微子沉默半晌后,微微睜大了雙眼,開口說:“這……可真是大新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