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子的化身坐在屋檐底下,手上用硬果殼做成的碗,里面盛著一團黃綠色的糊糊,混雜著種子碎渣,聞上去有些酸腥,像是腐爛過期的食材堆在一塊亂燉。
同在屋檐底下的,還有數十名土著奴工,擠在一個狹窄巷子里,身下地面被雨水泡得潮濕泥濘,陰冷氣息侵入每個奴工的軀體,缺衣少食的奴工被凍得手腳發顫,艱難吞咽著沒有多少余熱的食物。
盡管葛蘭法茲統治的大平原,有犬牙山脈阻擋著北方風雪,氣候以溫熱潮濕為主,可是一樣有春夏秋冬的區分。尤其是冬季陰冷雨水,足以讓眾多生活拮據、衣不蔽體的部族民凍死。
自從土著大聯盟建立,以銜尾巨蛇部族為首,將眾多土著部族遷徙到大平原。為了對抗帝國軍團的進攻,葛蘭法茲需要集中更多的人力,無論是作為戰斗的兵源,還是投入各類生產的勞力奴工。
特別是將許多地處更南方的部族,被葛蘭法茲強行遷居至大平原,氣候環境與生活習慣上的不適應,讓部族民感染疫病,不少人成批死去。
玄微子和這一批歸還奴隸,在回到葛蘭法茲之后,并沒有恢復自由身,而是被帶到一個大型礦場,直接作為挖礦奴工,每天兩餐,吃的就是這種難以下咽的酸腥糊糊。
玄微子嘗了兩口就沒有再吃下去的打算,反正化身之軀早就可以通過凝神精思來維持生機。
“扎里,你不吃嗎?”旁邊有位奴工見玄微子將果殼碗擱到邊上,立刻問道。
“給你吧。”玄微子給自己起了個普通的土著名字。
旁邊奴工趕緊端起果殼碗狼吞虎咽,在礦場這種地方,人們也往往是餓一頓飽一頓的,原因無他,這是礦場頭目管理眾人的手段。
此時,那位礦場頭目乘著四人肩抬的床轎來到,他捧著一個陶制暖手香爐,身披綿軟的羊絨大衣,雖然外面掛著多色的花紋帶,可玄微子一眼就看出那是帝國本土的貨色。盡管葛蘭法茲與帝國軍團敵對,卻不妨礙殖民者的商品貨物賣到葛蘭法茲,不過價格肯定非常昂貴。
“給我聽好了!”礦場頭目走出轎子,看著大多還是衣不蔽體的奴工,在陰冷潮濕環境中挨在一塊相互取暖。
“我們這里是葛蘭法茲最大的赭石礦,銜尾巨蛇部族的血吻種和雙翼種老爺,每天不知道要消耗多少。現在北邊要打仗了,就都靠著我們挖出的赭石礦來支援戰爭!”
一眾奴工聽到這話,麻木的臉龐沒有流露出一絲表情,他們在黑巖行省受種植園主奴役,類似的話語早已聽得耳朵生繭。
礦場頭目似乎也料到這種情況,朝后面招招手,兩名護衛提著一個大鍋走來。礦場頭目用大勺攪拌,弄出一根掛滿肉塊的骨棒。滾滾熱霧在陰冷環境不斷翻騰,帶著肉類燉煮的香味,鉆入了周圍奴工的鼻子里,像是用魚餌鉤線扯住了口鼻,幾乎每個奴工都本能地伸長了脖子、睜大了眼睛。
“餓了吧?這鍋肉還沒燉爛,要多費半天。”礦場頭目陰謀得逞般,揮手讓手下把大鍋端走,然后對奴工們說道:“我打算將你們分成兩批,不管白天黑夜,都要給我挖出更多的礦石!哪一批挖出的礦石更多,當天就分到一鍋肉。至于另一批嘛,那就看著別人吃。
好了,休息夠了沒?趕緊給我動起來,要是有些偷奸耍滑,用不著我拿鞭子抽,你們自己把偷懶的家伙推出來,我也有獎勵!”
望著礦場頭目坐上轎子離開,玄微子輕笑著搖頭,不得不說,這種招數非常有效。對于連飯都吃不飽的礦場奴工,只要給些誘餌,再用些手段分化挑撥,讓奴工無法團結一致,自然會為了自己小團體的利益而賣力干活。至于這一鍋肉最后有多少落到奴工們的碗里,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玄微子跟著其他奴工在礦場守衛指揮下分到其中一批,拿上工具去到礦坑之中勞作。玄微子本人當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扔下鐵鍬就離開了挖掘坑。也無需擔心那些礦場守衛,他們大多連魔法波動都無法察覺,更別說看穿玄微子的隱身。
這個赭石礦場的情況,玄微子早就摸索清楚了。雖然礦場規模很大,有滿布大地坑坑洼洼的挖掘場,可守衛人數卻不多。也許因為這里不靠近邊境,沒有什么危險可言。加上前線戰爭需要,把強兵勁卒都調走了,就剩一些不堪大用的家伙。
赭石這種礦物,雖然看上去土不拉幾,沒有寶石那么華貴和引人矚目,但用處卻很多。既可以制作成涂料,用于描繪魔法陣與卷軸,也是部分煉金藥劑的原料成分,是法師與煉金術師都大量消耗的礦物。
葛蘭法茲境內,赭石產量豐富,在停戰合約簽訂之后,是少數能夠向殖民地公開出口的原材料之一。
別看葛蘭法茲過去跟帝國軍團打得兇,兩邊商業往來卻一點不少,無非往日以走私為主。走私販子們向葛蘭法茲兜售來自殖民者的玻璃器材、金屬武器與盔甲,甚至販賣法師制作的各類魔法物品。反之,走私販子也從葛蘭法茲運出大量寶石、礦物與獸皮為主的原材料。
不過論起做生意,土著終歸欠缺了一點頭腦。出賣原料和成品的收益,注定是不平衡的。尤其是在制作魔法物品的能力上,葛蘭法茲的精魂使者非常落后。而銜尾巨蛇部族的血吻種祭司,近年來對魔法物品需求卻非常龐大。
可偏偏在雙方的停戰和約上,魔法物品是被嚴令禁止出售給葛蘭法茲的。而有禁令,自然也有違禁者,近來走私行為愈發猖獗,甚至引發了監守自盜的情況。
“……對,沒錯。我這里有兩千磅經過粗加工的赭石,希望能換取一條‘健康護符’、一雙‘浮空之靴’,以及三根‘魔法飛彈’魔杖和‘任意門’卷軸……”
礦場邊上的兩層樓房中,隱隱傳出礦場頭目對著一面鏡子自言自語的聲音,玄微子浮在窗邊偷聽。礦場頭目為了安全,把守衛支開到遠處,以免被竊聽到自己的機密。可惜,他沒有“法師密室”,玄微子輕而易舉就偷窺到這位礦場頭目的舉動了。
“不要在馬蹄灣一帶交易!那附近有邊境騎兵來回巡視,專門稽查走私行為,一旦被他們發現就是死路一條,好幾個頭人的腦袋被釘在木樁示眾了!”礦場頭目頗為緊張,朝著鏡子嘀嘀咕咕了一通,跟傳訊鏡子另一側的人溝通見面事宜。
玄微子沒進去打斷對話,不過也發現傳訊鏡子本身并沒有發出聲響,估計對話訊息是直接傳入礦場頭目耳中的,說明對面那位是老練的走私販子,反偵測的手段做得很周全。
等礦場頭目商談完畢,滿頭是汗地將傳訊鏡子蓋上布匹,玄微子直接翻身入屋,也不廢話,一道“支配術”將礦場頭目定住,揮手現出碧云如意,一條觸手從虛空中伸出,抵在頭目眉間,銀光涓涓,“心智探針”直接搜探記憶。
玄微子掀開布匹,亮出那面傳訊鏡子。從外表上看,就是一面安置在木架上的橢圓鏡子,沒有絲毫魔法靈光。
“連靈光波動都被遮蔽了嗎?”化身沒有本尊那種元神感應之功,所以只能憑自己判斷猜測,正準備依靠礦場頭目的記憶,嘗試啟動這面傳訊鏡子,試探幕后的走私販子,了解更多的情報。
然而一股莫名的濕潤氣息伴隨濃郁水元素,忽然籠罩在樓房周邊,玄微子立刻察覺異常,收回碧云如意,一道“星光體形態”,將自己通體上下變成半透明的星光體,而且越發透明無色,像是一團粘稠流質,鉆入了墻縫之中。
就見那名礦場頭目忽然清醒過來,根本不知道玄微子曾經來過。可還不等他發現有什么異樣,樓下就傳來一個充滿輕佻態度的聲音:“喲!大白天的不巡查礦場,躲在屋子里干什么呢?嗯這香味,是用荒漠長蘆根做成的熏香嗎?你挺會享受的嘛!”
隨著輕快步伐,來者熟門熟路地推開房門,出現在礦場頭目面前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輕男性,一頭罕見的藍色頭發,扎成一條條粗辮子,粗獷地攏在腦后,發辮末端卻穿墜著精美的寶石金飾。男子在陰冷天氣依舊光赤著精壯的上半身,下身就圍著一條花布裙,是土著常見的服飾打扮,卻充滿了華貴氣息,舉手投足的細節,也都不像一般土著那樣隨意野蠻。
“流水親王!”礦場頭目嚇得差點咬傷舌頭,趕緊說道:“我剛巡查回來,準備整理賬冊。”
“呵,比起那位磕磕巴巴的前任,你應對得挺快嘛?”流水親王忽然皺起眉頭,像是察覺到什么,帶著猜疑目光抬手摸向房間墻壁,指尖掠過起伏不平的石磚,目光游移,正好望見桌上的傳訊鏡子。
礦場頭目這才發現自己用布蓋上的傳訊鏡子,不知為何被掀開了布匹,流水親王好奇地注視著鏡子,讓礦場頭目渾身冷汗直飆。
“流水親王,這是近來礦場的賬冊,請您過目!”礦場頭目靈機一動,趕緊抄起一沓莎草紙,遞給藍發年輕人。
流水親王接過賬冊翻看幾眼,若無其事地說道:“最近邊境上走私很嚴重,你知曉什么情況嗎?”
“走私?噢!不不不,這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礦場頭目連聲說道。
“我說與你有關嗎?”流水親王一抬頭,露出狡猾之態:“或者說你知道些什么?”
“我、我……”礦場頭目一咬牙:“流水親王,我要舉報!”
“哦?”
“西北邊的長湖漁場,那里的頭人將熬制好的魚油走私給帝國佬!”礦場頭目一臉氣急敗壞:“您應該知道,那種特制魚油,是血吻種大人們祭祀時所要用到的,他竟然為了個人私利,將祭祀用品出賣給帝國佬,這是褻瀆太初精魂的罪行!”
聽到礦場頭目扯著嗓子叫嚷,流水親王露出若有似無的笑容,拍了拍對方肩膀:“要是跟祭祀有關,那我可真就要仔細查查了,不過你這里也不要松懈。赭石礦是我們少數能夠出口的產品,為了讓葛蘭法茲發展壯大,你可要多花些心思……我看過賬冊上登記入庫的赭石,數量不太讓人滿意。”
“流水親王的意思是……”
“我剛才來的路上,發現礦場奴工干活不夠勤快,別忘了你手上還有鞭子,偷懶的牲口就是要靠多多鞭策。”流水親王按住礦場頭目的肩膀,揉捏著說道:“還有,不要讓我發現你有私自貪墨、走私偷運的行為。否則,呵呵,你很清楚你的前任是什么下場。”
說完這話,流水親王身形化作一團濕潤霧氣,飄出窗戶。
礦場頭目等霧氣散盡了,才松了一口氣,坐倒在地。抬眼看見那面傳訊鏡子,又趕緊上去蓋上布匹,思考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他媽的藍毛猴子,自己侄女都背叛葛蘭法茲了,要不是有圣鱗之子撐腰,早就……”
“早就什么?”
礦場頭目在那里自言自語,身后忽然再度傳來流水親王的聲音,不復方才的輕佻,臉色陰沉,手上有一枚冰錐漸漸形成。
“呃——”礦場頭目來不及辯解,去而復返的流水親王手臂詭異地伸長,像是水液一般,掐住了礦場頭目的脖子,聽他發出浪濤般的低吼:“誰跟你說神裔背叛了葛蘭法茲?誰?!”
“我、我也是在頭人聚會上聽到傳言,大家都這么說。流水親王,我錯了,我不該胡言亂語,敗壞您和您家族的聲譽!”礦場頭目嚇得小便失禁,當場滴滴答答了一地溫熱。
“哼!”流水親王一甩水鞭狀的手臂,將礦場頭目扔到墻上,放出狠話道:“要再讓我聽見這種話,將你全家送去活祭!”
流水親王再次化為霧氣飄走,這回過了足足有十幾分鐘,確定沒有其他動靜,礦場頭目這才爬了起來,捂著頭上撞出的大包,惶恐不安地離開房間。
又過了好一陣,墻壁縫隙間,一團透明流質緩緩滲出,重新現出玄微子變化后的形容來,露出一副心機謀算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