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罩柴堆鎮的星辰祭壇,并不是一個簡單的魔法陣。而是一個復雜龐大的生態環境,與個體生命形成共鳴的產物。”
三部八景壇上,玄圖黃箓幡旗隨風揚動,玄微子盤膝而坐,以珊多麗為首的一眾精魂使者與精魂衛士,在壇下環坐聽講。
而在玄微子兩側,一邊是靛膚赤發、鳥喙雙翼的恒益子,手持八棱黑鐵大棍如武將;一邊是化為人形、高冠羽氅的飛神金烏,手捧朱篆紫銅圭牌似文官。
玄微子劍訣上指,半空中仙靈之象往來游移,有玉女提著花籃撒落花瓣,化作九色七彩的溫潤光雨,沒有澆濕任何人的頭發衣服,而是形成一波波魔法效果加持給聽講眾人。
珊多麗感應到溫潤光雨其中是“忍受環境”、“抵抗能量傷害”、“中和毒性”等多種效果的混合,而且彼此結合緊密,是一道完整的法術,看似效果柔和而不強烈,但加持到人體上卻極難被解除驅散,已經非常接近于超自然能力了。
“奧蘭索醫師,我有一處不解。”一名精魂使者舉手問道。
這次講演道法,并不是玄微子唱獨角戲,他允許眾人提出各自疑惑,倒是更接機于法師的奧術討論了。
得到玄微子示意,精魂使者問道:“天上那些人形,都是精魂嗎?或者說是死者亡魂?”
玄微子解釋說道:“所謂精魂,本身就是一個極為龐大的類屬。所有精類生物、元素生物乃至于虛體生物,都依靠精魂維系。而天上的人形,其實是我以靈能和星光體,重新賦予他們形體的存在。
他們的確曾經是死者亡魂,甚至很多都是的不完整靈魂精粹,但經過這個星辰祭壇的引導和轉化,成為祭壇的一部分。我稱其為星辰神使。”
精魂使者們彼此對視,他們當然知曉玄微子是心靈術士,只不過還是頭回聽說心靈術士能夠將死者亡魂轉變轉化為精魂生物,倒是有些土著部族的精魂使者能夠做到這種事。
玄微子看著眾人疑慮,忽然想到法師將新大陸土著施法者定名為精魂使者,其實相當貼切。由于土著部族生活在不同自然環境中,形成不同的圖騰信仰,自然會聯系上同樣類型繁多的精魂。
所以說精魂使者的施法體系,完全說得上博大廣泛,只不過以前分散于不同部族,在內部延續傳承,反倒顯得支離破碎、不夠“精深”,缺乏系統化的整理和完備的提升路徑。
鐸倫作為經驗豐富、并且已經隱約窺見高等層次的精魂使者,在星綱法壇開壇定基之際,便已經體會到其與精魂法術的密切聯系,此刻更是暗帶興奮地請教道:
“奧蘭索醫師,我們精魂使者能夠與星辰神使產生聯系嗎?就像與精魂進行溝通那樣。”
“這就是我接下來要傳授給你們眾人的。”玄微子說道:“想要與星辰使者產生聯系,需要將自我身心向星辰祭壇展現,不存疑慮、不做他想,放下無謂的成見和疑慮,專注于將自己心中的愿景和追求,投射至星辰祭壇……”
隨著玄微子的話語,仿佛帶著絲絲誘導或者催眠的效力,三部八景壇下,一眾精魂使者紛紛進入玄妙定境之中。與周遭天地間化于無形卻無處不在的星綱法壇產生若有若無的共鳴,金書紫字遍灑而落,融入精魂使者們額頭眉間。
玄微子此舉乃是為眾人授箓傳印,只不過相對于地球上,做出了不少改變。
如果是修習符箓法的道人,只有通過授箓才能成為有資格行持科儀的法官。而授箓過程在歷史長河中更迭多次,對應的法位箓職也幾經變化。可最重要的核心沒有變化,那就是“內箓心印”。
箓者,錄也。是作為法脈傳人的記錄。法箓是一整套完備的文書,除了現實中校驗身份的文牒印信、代表奉道威儀的盟誓丹契,還有對應法位箓職的所傳授各類經書符圖、調遣府院將吏的兵符寶券,要是富貴宗門說不定還會賜下書符行持所需法物。
然而這些都是外在的表現,如果沒有內箓心印,缺乏將道人與宗脈法壇形成內在感應的聯系,那么一應授箓儀式,都不過是流于表面的花哨表演。
需知符箓法壇,并不是簡單地用于召請將吏、科儀行持,而是代表著道法的宗脈源流。是祖師留于后人,以感應神真、通達天真的仙家門徑,是以法壇與祖師形成感應。如果道人生前德高行深,哪怕自身內煉功夫有所不足,也能得到祖師接引照拂,或是上升諸天,或是登壇受香火,或是安然輪轉而去,不受鬼神所擾。
以玄微子看來,符箓法脈的內箓心印,一方面是仙家祖師留在世間的御神之念。后世弟子只要與祖師留下的內箓心印相感應,便可通過宗脈法壇行持科儀、召遣神將。
另一方面,行法道人自己也要通過修煉,凝煉內箓心印,心心相印、通真達靈,這既是加深自己與宗脈法壇、本命神將的聯系,也是護持宗脈傳承與教門的方式,因為這樣才能延續宗脈法壇內箓心印不至于消散斷絕。
如果是在地球上,符箓宗脈給弟子授箓,一般會按照各人生辰八字、本命五行進行推運,然后撥調合乎相應生機命理的神將,同時也對應著不同的內煉細節。
不同神將有不同專長,或是善于運雷火斬勘妖邪、轟滅邪廟,或是擅長收捉魑魅魍魎、拷問惑人精怪,亦有擅長驅邪除瘟、救生利物。
然而說到底,神將終究也只是天地萬化元炁所成,描繪神將真形的符圖不過是便于道人存思運煉。神將乃是跟授箓道人的天賦稟性相契合,從而顯化出不同形容與神通來,絕非鬼神精怪之流。
當然,這種由于天生稟賦而與神將契合的傾向性,在伴隨道人自身修煉過程中,會逐漸變得圓融通達。符箓法一樣講究內煉修持,雖然不談化身五五,卻也有“總攝三十六神將”的說法,且別具神妙。
而如今身在異界,命理有異,推運生辰八字是搞不來了,玄微子索性因陋就簡,直接發動星綱法壇,以心靈異能引導精魂使者們漸入定境,并且讓眾人卸下心防,向星綱法壇展現自我身心。
這其實便是神道之法,星綱法壇與這一眾精魂使者、精魂衛士聯系起來。金書紫字融入他們的神魂意識之中,與靈魂精粹結合,形成一道道內箓心印。
與此同時,一股信息流反饋進入星綱法壇之中,那是精魂使者與精魂衛士們的身心信息,包括他們的所思所想、心愿追求。自然,他們此前學會的所有精魂法術,全部都匯入了星綱法壇的無形結構之中。
如同一個圖書館、檔案庫,將精魂使者和精魂衛士的生命本源、靈魂存在記錄在案,而他們的靈魂也跟星綱法壇產生某種深刻的聯系。
頃刻間,柴堆鎮上空云走雷動、金聲玉振,好似有絲帶狀的極光懸天舞動,光燦百里。上百名護法仙靈將吏,自有所感,乘紫云金霞徐徐降下。同時仙樂自響、異香漫卷、甘霖遍灑,頗有“諸真下降賀玄功、群靈來拱贊道風”的氣象。
煌煌道威、沛然仙風,于此方外天地再現,連玄微子自己也還是頭回見識這種場面,感嘆之余又多了幾分莫名思慮。
此神道之法,玄微子并沒有將自己置身于接受心念愿力的神真位置上。星綱法壇與精魂使者眾人產生聯系、彼此交相感應,可以說是類似系統般的自動運行機制,這是玄微子在開壇定基之前便已經準備好的手段了。
星綱法壇所感應溝通的,乃是玄微子洞窺玄關一竅時,所體驗到先天自然、造化玄機,與精魂使者所崇敬的自然巨靈頗為相近。
玄微子打算借此來對精魂法術進行系統化的改良,而前提就是需要“錄入”類型足夠多的精魂法術,使其成為星綱法壇外延的一部分。
盡管玄微子并沒有主動接受眾人的心念愿力,但如果他愿意,隨時可以運轉星綱法壇感應愿力、壯大元神。
只可惜這座星綱法壇,并不是指引通玄上升的仙家門徑,而是吸納心念愿力以壯養法壇本身、容納不同施法體系的工具,說到底還是玄微子為參悟天地造化所設。
上百名精魂使者與精魂衛士,無論是像珊多麗這樣煉就五炁、根基圓熟,還是鐸倫這種經過“煉魂通神”啟發的中等精魂使者,又或者是剛能感知精魂的見習學徒,都一并得授內箓心印。
同時,這一百多人也都與各自天賦稟性相適合的護法仙靈形成本心盟契。比如精魂衛士的護法仙靈多數是天丁力士,精魂使者則多與符吏玉女相聯系,紛紛佇立在旁。
授箓禮畢,在場一百多人幾乎都出現了等級提升、凝煉精神的跡象。尤其是那些見習學徒,一個個渾身微光涌現,星綱法壇與他們的聯系溝通更為深入,甚至開始引導他們爐鼎生機運行。
壇下眾人欣喜非常,只有壇上的玄微子明白,這純粹是普通人或者低等級者,更容易受到星綱法壇的塑造和影響。而他們未來恐怕也只能依循星綱法壇中所設下的宗傳法脈修行精進,想要向其他路徑轉變,要么更為困難,要么遭到強烈的兼職懲罰,無法適應。
神道之法,不僅是鬼神借香火愿力修持的法門,也是崇信者追隨神祇的道標。此等修煉之法,無非是凡人通過專注而純粹的心念,與神祇的信念進行同調,是讓凡人是追求自我向神祇的融合。
然而這條路是不容分心的,有“人神不二”的講究。要求凡人的心智意念沉浸在神祇的指引與信念當中,能入而不能出,總歸是少了幾分逍遙自在。
不過幸好,玄微子所指引眾人的道路,并不是哪一位具體的神明,仍舊是跟精魂法術密切契合的天地自然。可要是來一位眼界高明的修行同道,說不定就能看出玄微子其實是偷偷將道家的天地概念,取代了精魂使者信奉的自然巨靈。
如此偷天換日、移花接木的手段,換做是教法嚴謹、信眾繁多的教團組織,搞不好就是一次足以導致教團分崩離析的信仰危機了。
而道家的“天地”概念,根本乃是天覆地載之功,是形容天地這個系統內部的運作和變化規律,是有始、有終、有限的。并不是開天辟地、造化萬物的無邊玄妙大道。所以依循星綱法壇的指引修到頂了,也只是“與天地同壽、同萬物并生”地仙果位。
“算了,我自己都還沒成就地仙呢,能把精魂使者從原始的圖騰崇拜指引到禮敬天地、同乎自然的路子上來,已經是翻天覆地般的轉變了。還是別奢求太多。”
玄微子心中默語,然后收拾念頭,對下方成批提升的眾人說道:“稍安勿躁。接下來我要講解‘齋戒’之法。這其中包括調理身心的技術,與感應通靈的儀式,這將是你們未來發展的重要基礎……”
橡木圣居之中,塔瓦隆面前探知水盆光影破碎、聲音中斷,他臉色一愣,隨即笑著撤去偵測法術。
“看來是秘密傳授的魔法技藝,不讓看了。”強壯巡林客也在探知水盆旁邊,他回頭望向柴堆鎮上空護法仙靈若隱若現、極光懸天的浩大景象,說道:“竟然一下子讓這么多人提升實力,我要是沒看錯,那些見習學徒大多數還是連戲法都沒掌握完全的程度。放在神圣之主教會里,也就是抄經教徒、掃地侍從的級別;如果是法師,那就是還在練習手勢動作和咒語發音的學徒,連給導師出賣法術位干活的層次都沒到!”
“精魂法術的確更容易入門啊。”塔瓦隆感嘆道:“以精魂為媒介去溝通自然的偉力,比起自然紐帶所聯系的領域要更加明細。”
強壯巡林客問道:“可現在這種情況,還能算是精魂法術嗎?那些精魂使者與星辰神使形成聯系,不就徹底變成了奧蘭索醫師的仆從嗎?”
“眼下柴堆鎮面臨威脅,這也是一種應對措施,奧蘭索醫師提供給精魂使者的道路,沒有明顯的偏差與失衡。而且比起過去凌亂的精魂法術,現在這個星辰祭壇,完全有可能取代舊有的精魂法術,建立一套全新的體系。”塔瓦隆笑了:
“僅憑這一點,圣鱗之子恐怕就慢了一大步。柴堆鎮一下子多出上百名精魂使者,哪怕只是剛剛提升晉級,實力卻相當可觀。如果是半年前,柴堆鎮恐怕還抵擋不住葛蘭法茲的進攻。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強壯巡林客追問道。
塔瓦隆嘆了口氣:“沒什么,奧蘭索醫師依舊是我們眼下最好的盟友與合作伙伴,這就夠了。”
“長老是擔心我們與奧蘭索醫師,未來關系可能會……”
塔瓦隆打斷對方話語:“心里知道就好了,不用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