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意思。”
玄微子的化身坐在一片裸露的黑色山巖上,望著下方一個礦場,七八百名衣衫襤褸的農夫,手上武器多是糞叉、鋤頭這一類,看上去窮苦非常,可異常膨脹的肌肉在冬天中熱氣蒸騰,雙眼冒著真切可見的兇惡紅光,齜牙咧嘴粗喘著氣,在為首幾名施法者的帶領下,悍不畏死地朝著礦場沖鋒。
就見后排農夫掄著投石索,甩出幾十枚——果實?沒錯,就是果實,看上去像是紅番茄的果實,在半空中飛快膨脹,如同被迅速吹大的氣球,飛過礦場圍墻,在守衛們的頭上轟然爆碎。
接連成串刺眼強光和劇烈雷鳴,伴隨五顏六色的火焰擴散,雖然相比起法師最經典的三階奧術“火球術”,直接殺傷威力遠遠不如。可卻附帶了強光雷鳴,讓沒有防護法術的普通士兵,當場短暫失明、兩耳失聰,亂叫著揮動武器。
“噢喲?這是震撼彈加閃光彈?”化身有些吃驚,盡管爆震聲音傳到他這里,更像是聽見樓下小孩亂點鞭炮的動靜。
轉眼間,像螞蟻爬墻般的農夫們手腳并用地翻過圍墻,朝著驚慌失措的礦場守衛發動進攻,用鋤頭、用屠宰刀,甚至用牙咬,轉眼間就將圍墻內側淹沒。
不過像這種位于黑巖行省的礦場,基本都有法師常駐,雖然這個礦場規模不大,也只有一名低等法師,可只需一根“短訊術”卷軸,就能把這里的情況上報,讓更高等級的法師傳送至此、支援戰斗。
“一幫飯都吃不飽的流民而已,給我頂住!頂住!!”慌亂拎著魔杖的低等法師年紀不小了,抬手施展了一道“灼熱射線”,橘紅烈焰將一位試圖靠近的流民半邊身子燒成焦炭。
低等法師惱恨至極,眼見礦場守衛難以支撐,口水亂噴地朝著其他礦工咆哮道:“上啊!都在這愣著做什么?給我去把這些流民土匪統統打死!”
礦工們手里也只是拎著鐵鍬和鏟子,一個個臉上手上滿布油泥臟污,比起那伙進攻礦場的流民也沒好到哪里去。就聽為首一個礦工頭子緊張說道:
“大人,要不往礦坑里躲躲?只要把礦洞堵上,這些流民應該沖不進來。”
低等法師兩眼一亮,見越來越多流民翻上圍墻,礦場守衛不過四五十人,就算偶爾有魔法光芒閃現,可眼看著他們被紅眼發狂的流民活生生撕碎,喊人膽寒的慘叫聲傳來,低等法師不再猶豫:
“說得對,進礦洞!”
說完這話,低等法師顧不上什么駐守紀律和抵抗到底,扭頭沖進礦洞之中。也不管其他礦工,回手一把將門關上,然后咒語手勢一同亂搞,讓充滿粘性的堅韌“蛛網術”堵塞礦道,把其他人都擋在外面。
“沒事的、沒事的!消息應該傳出去了,這幫流民竟然敢進攻礦場?等支援的法師一到,不僅要殺光你們,還將你們的靈魂統統抽出來做附魔材料!”低等法師兩手緊握著手上那根只有三發“閃電束”充能的劣質魔杖,神經質地盯著礦洞外,唯恐發狂的流民沖入其中。
他才不想搞什么“為了帝國事業做出壯烈犧牲”的狗屁玩意兒!那種宣傳海報上的唬人話語,只有腦容量堪比家豬的農夫工匠、熱血青年才會相信!哪里有什么新天地、新世界?來到新大陸不還是累死累活地勞作、交稅,然后被人吃干抹凈?
不想被吃,就要吃人!只有法師,只有成為法師才能吃人!
一想到“吃人”,低等法師汗都流下來了,剛才發狂流民把礦場守衛手指扯斷塞進嘴里的畫面,依舊徘徊在腦海中無法消散。
“瘋了、瘋了!”低等法師惡狠狠地咒罵道:“這些流民竟然敢冒犯到我們法師的頭上,將來一定要狠狠清算他們!抽掉靈魂還不夠,尸體也要轉變成死靈生物,然后拉去做炮灰!流民里的女人全部賣給獸人,將她們玩到殘、玩到死,只配給獸人做母豬!”
當低等法師還在礦洞里嘰嘰歪歪的時候,外面礦場就傳來一陣陣激烈的爆鳴聲和震動,低等法師頭頂稀里嘩啦掉落不少碎石。
但過了一分鐘左右就安靜下來,低等法師立刻興奮喊道:“這么快?一定是火舞城的高等法師趕來了!哼!高等法師的威能,哪里是流民土匪能夠抵擋的?就算你們當中有一兩個施法者,下場也只有……”
低等法師還沒說完,礦洞大門被外力一舉撞碎,就聽外面傳來一聲“咦?”,旋即一點火苗撲上蛛網,輕而易舉燒開阻礙后,一名體型高大、身披獸皮的男人走進門洞,頭上還頂著一個鹿角頭冠,幾乎要插進礦道上方。
“剛才就是你向外傳遞消息吧?”
鹿冠男人取下腰間一捆荊棘圈索,咒語聲起,荊棘圈索自行活化起來,像是蟒蛇一般電射而出,纏上低等法師。不等他反應施法,直接來個了五花大綁,像是對付待宰的家豬一般,提溜著帶出礦洞。
低等法師被荊棘圈索勒得氣悶頭暈,還打算掙扎一下,剛被帶出礦洞,就看見高處有兩名法師被投矛釘在墻壁上,死不瞑目。
另外還有一名法師,正被一頭人立而起的巨熊咬住了腦袋,發出悶悶的尖叫聲,身子打擺子般亂抖。
“嘔——”
低等法師目睹這種景象,當場就嘔吐出來。這哪里是什么流民土匪?分明就是一群野獸,一群徹底沒有底線和理性的雙足野獸!
“怎么?這就吐了?”鹿冠男人語氣平靜,環顧周圍,就像看著自家后院,一副思考該如何修剪園圃的模樣。
低等法師胃部不斷抽搐,吐了一會兒就只剩下陣陣干嘔。他看了看周圍,那群礦工竟若無其事般站在一旁,沒有受到絲毫傷害。
“你、你們……”低等法師轉念間就明白了:“你們這幫泥腿子,竟然敢勾結流民?!知道這是多大的罪過嗎?你們家人都會統統被送上絞刑架!還有你們這群流民,就不能乖乖在野地里餓死嗎?就算你們僥幸擊退了第一批支援,隨后肯定會有高等法師聞訊趕來,到時候讓你們一個個死無葬身之地!”
鹿冠男人蹲下身來,如同老農的粗糙大手拍了拍低等法師的臉:“乖乖在野地里餓死?很可惜啊,人首先是動物,沒有動物會選擇乖乖餓死的,只有老弱病殘得跑不動、追不上。但凡有一線生機,動物就會盡全力去爭取。這就是文明之外、荒野之中的生存法則。”
低等法師聽到鹿冠男人字正腔圓的通用語,還是帝國本土卡美洛地區的口音,見他這副獸皮鹿冠打扮,猛然省悟:
“你、你是翠綠之環的德魯伊?!”
“不錯嘛,看來我們翠綠之環和德魯伊,還不至于淪落到書房故紙堆里的傳說。”鹿冠男人朝低等法師行了一個標準的貴族見面禮:“昂維諾·潘德拉貢,向您問好。”
“潘德拉貢!怎么可能?!”低等法師尖叫出來,這可是大倫底紐姆帝國的皇家姓氏,一個翠綠之環德魯伊、這么一位蠻荒野人,居然頂著帝國皇家姓氏,開什么魔法玩笑?!
“為什么不可能?”鹿冠男人明明衣著外貌都跟傳統印象中的德魯伊高度一致,但高貴的氣質卻難以遏制,或者更像是荒野中的百獸之王。
“我的祖先就是在那位翠綠之環創建者、大德魯伊、第一賢者、宮廷首席魔法師的引導和輔佐下,開創了大倫底紐姆帝國。后輩子孫遵循自然的誓約、聆聽荒野的呼喚,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昂維諾說道。
低等法師先是不可置信,隨即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喊道:“昂維諾賢者、不!昂維諾殿下!您在黑巖行省行軍,是為了在新大陸重建翠綠之環嗎?我愿意加入!以前的我盲目無知,在奧術的海洋中掙扎求存,卻不知道真理就在大自然的無聲呼喚之中。今天得到殿下的啟示,我愿意追隨德魯伊的道路!”
“不要叫我‘殿下’,在我選擇加入翠綠之環的那一刻,自然萬物才是我的親人。帝國與你們法師殲滅翠綠之環,也沒有因為我的加入而猶豫半分。”昂維諾說道:“不過既然你這么有誠意,我可以給你一個加入翠綠之環的機會。”
低等法師察覺到身上荊棘圈索漸漸放松,他欣喜若狂,只要能保全性命,就算真的加入了翠綠之環也不是不行啊!連前來支援的三位法師,都是轉眼間戰敗,可見這位昂維諾殿下非常強大啊!
沒等低等法師說謝,昂維諾朝著人立巨熊招招手,說道:“只要你能打敗他,就可以加入翠綠之環了。”
“什么?”低等法師一下子沒聽明白。
昂維諾面露和藹笑容:“哦,這是翠綠之環的荒野狩獵儀式。按照傳統,應該專門找一片古老林地給你們交手的。但我要趕著轉移到別處,于是一切從簡了。只要你能夠打敗這位狂戰士,就是翠綠之環的一員。”
低等法師見人立巨熊一步步靠近,他足有自己兩倍高,樹干粗細的手臂,利爪如鉤,牙齒間還帶著血絲肉碎,盯著低等法師就像是等待下一頓飽餐。
“難道只有這種入會儀式嗎?能不能捐錢入會?我這里還有……”
“開什么玩笑?”昂維諾面露不快:“你會跟自然與荒野花錢購買木材與皮料嗎?荒野狩獵是遵循弱肉強食的法則,勝者生存,敗者死亡,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怎么你們法師要弄得這么復雜?”
“死亡?我輸了……會死?”低等法師感覺理智快要崩潰了,這種入會儀式,簡直堪比邪教。不,比邪教還要惡劣,哪里有一上來就盼著把新人弄死的邪教?
“快點,我還趕時間。”昂維諾抬手一指后面那群把法師尸體啃得只剩骨架的發狂流民:“你要是不肯答應,我就只能把你喂給大家了。”
“開什么玩笑……”低等法師臉色癲狂:“你們都是一群瘋子、變態、野蠻人!當初就該將你們翠綠之環徹底消滅干凈!一個不留地消滅干凈,連靈魂也要徹底碾碎,拿去做附魔都嫌臟——”
一聲悶響,人立巨熊的巴掌直接糊在低等法師臉上,干脆利落將腦袋抽飛,鮮血從脖頸斷口處直噴而起,引來發狂流民一擁而上,撕咬啃食。
“唉,不就是生和死的事情,非要搞得這么復雜。”昂維諾搖頭感嘆,然后一招手,招呼眾人撤離礦場。
“嘖嘖,這已經不是什么流民匪寇,倒不如說是獸群更貼切啊。”山上的化身說道:“不僅僅是與自然界產生靈魂與精神上的聯系,而且將身心完全托付于自然荒野的生殺競逐之中,不是獵手就是獵物……但這終究狹隘偏頗了。
自然界的造化流變,乃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不同系統相互嵌套,可不是只有獵手與獵物這一套關系啊。試問孕育生命的水土光熱,哪一項是獵手、哪一方又是獵物了?算了算了,人話還是要對人說,跟野獸還是乖乖比拼獠牙利爪更恰當。”
玄微子的化身在星綱法壇開壇定基之后,就前來黑巖行省了解流民叛亂的情況,結果卻讓他有些意外。
當初他還以為是火舞城之戰后,法師和各級官員橫征暴斂導致了起義。如果真是那樣,玄微子說不定要借此干涉一下黑巖行省的人事安排,大不了用心靈異能對部分官員進行“教育”。
可等化身來到黑巖行省,發現此地的農民起義竟然與翠綠之環有關,而玄微子跟塔瓦隆問起這事,對方只得承認,翠綠之環僅存的幾位賢者,在新大陸只是各顧各的發展和傳教,并沒有統一的調度。
過去在舊大陸,翠綠之環好歹還有一個賢者集會作為統領,現在新大陸的翠綠之環竟然已經到了各自為政的地步。
然而現在就有一個轉機,與其跟法師和帝團在殖民地中周旋斗爭,倒不如跳出藩籬,將力量集中起來,一起對付葛蘭法茲的進犯,也是整合翠綠之環的大好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