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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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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轉靈臺妙境之中,星野懸天垂照,玄微子的本尊與化身對面而坐,兩人之間擺著一副棋盤,卻不是棋子在平面經緯上游移行走、對弈交鋒,而是一副高度復雜的立體星辰景象,宛如天球運轉、渾天璇璣,竟然是將星綱法壇微縮具現成棋盤。

  星光為棋,卻不是行走在無形經緯之間,而是星光本身就成為經緯交織的節點。伴隨星光游移,連棋盤本身的結構都會產生變化,而不是凡世間區區棋子行走在早已固定的格局空間之中。

  而星光與星光還會彼此接合勾連,從而演化諸般真形。好似星官經天、玉女羅列,星棋成勢,不可遏制。

  可就聽一聲響指,其中一枚星光爆碎,星官真形失序瓦解,重新組合的星光,形態變化,構成一條銀河般的鎖鏈,反過來將其他星官玉女束縛住。

  這是一場不分黑子白子、紅方藍方的對弈,本尊與化身的彼此交鋒,讓棋局本身產生無止境的演變趨勢。你的棋子會轉變為我的棋子,外在的形勢會被內在的成因所破壞,此時的失去是為即將的獲取。

  “想法?一個已經擁有既定信仰和崇拜對象,連相應儀軌都成型的群體,還要什么想法?”本尊劍指一引,棋盤之中星光飛結,轉化琴瑟鐘鼓四件樂器,如夜空極光,廣發浩蕩天音,將銀河巨索震碎。

  “呵呵,好個‘琴瑟友之、鐘鼓樂之’。你這是形容大聯盟禮樂已成,你用來調教珊多麗那一套,對葛蘭法茲不起作用嗎?”化身指間無中生有,捻起一團星光,投入棋盤之中,當即收拾破碎銀河,化作一艘艘仙槎云舟,橫沖直撞,將棋盤格局打得凌亂不堪,一時星官丟盔卸甲、玉女失簪散鬟。

  本尊皺眉言道:“主動進攻?開什么玩笑,現在搞不好是他們要來主動進攻我們!”

  “血食鬼神,伏尸故氣,合該盡數誅除。”化身五指連彈,星光幻變,一頭銜尾巨蛇枕在尸山血海之上,飽食饜足,等待著下一頓美味送上門來。

  本尊揮手撤去棋盤,說道:“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激進了?聽到活祭千人的事情,引起你那點心中正義了?我記得并沒有刻意分化出這部分神念的。”

  “我是擔心你顧著追求星綱法壇的力量,丟了自己本來面目,這也是真空劫兇險所在!不要忘了,道門神道最緊要處,便是‘神不血食’!”化身臉色莊重說道:“祖天師伐山破廟、誅除不正,許旌陽斬蛟治水、設靖鎮邪,薩西河雷火擊廟、持正守律……這些你應該很清楚吧?”

  本尊斜倚在隨心造化出的一方幾案上,說道:“四大天師一下子給你搬出三位來,這算是恫嚇嗎?還有位靈寶葛仙翁呢?”

  “葛仙翁懷柔致遠,廣開‘仙道貴生、無量度人’之真旨,你除了煉丹自度之外,比葛仙翁差遠了好嗎?”化身斜瞥了本尊一眼,仿佛在說“是你自取其辱”。

  本尊卻言道:“方外天地,世情殊異,因應世事怎可一概而論?隨方設教還帶著‘隨方’之說,不可能簡單照搬前人之舉。那種按照心目中形象來塑造世界,不就是最典型的‘以妄修真’嗎?”

  “大謬矣!”化身也造化出碧云如意,輕敲掌心道:“隨方設教,重在‘設教’!不可照搬先賢言行,此話不假,但隨方不可化作‘隨俗’。放任流變,不持正法,連真心妄境都輪不上!玄微子,你可不要修煉到狗身上去啊”

  “你這是在勸我對葛蘭法茲行三天正法、伐除淫祀鬼神嗎?萬一真的惹來什么太初精魂、銜尾巨蛇,我可打不過。”玄微子本尊言道。

  化身搖頭晃腦道:“你又不是薩雷米爵士那種頑固教徒,更不會行匹夫之勇。我只是給你一項任務而已,也沒給你限時要求。”

  “化身給本尊定任務?這是哪門子修行?”

  “不然呢?你以為自古仙家所發愿心是怎么來的?純然通透的心境,就是需要通過為愿心實行來洗煉。你無非是斬出一個具體的我,來替你導正心性罷了。”化身笑道。

  本尊嘆了口氣:“如此,我倒是自己困住了自己。為了我自己的修行,不能夠輕易將你抹滅,否則可能心性有偏而不自知,以至于自毀修行。但能夠圓融透徹地將你收回,反倒是我要用功的方向。”

  “殺人,還要誅心?”化身把玩著碧云如意嘆道:“好可怕呀”

  “葛蘭法茲的事情,不能操之過急,倒是他們內部的混亂,或許能給我們爭取更多的時間。更何況整肅鬼神祭祀,絕非一日之功,慢慢來吧。”本尊依舊鎮定自若。

  一片潮濕密林中,一位少女躲在嶙峋怪石間,她一頭極其罕見的淺藍色頭發,柔順光滑得就像最華麗尊貴的布料,流動著水光的色澤。與之一同散發的,還有濃郁的水元素氣息,周圍空氣都變得潮濕潤滑。

  這位少女的肌膚,白得好似泛起微光,無論何時都保持著濕潤與彈性。纖瘦光潤的肢體,只披了一件輕薄通透的純白長袍。額外突出的胸前景象,像是將長袍挑起懸掛一般,讓下方微風徘徊。

  少女雖然天生與水元素有著極強的親和,此刻身處潮濕密林中,還是覺得有些不適應。從小就被圣鱗之子照料養育的她,享受著銜尾巨蛇部族中最優越富足的生活。

  即便外界殖民者的大舉入侵,帝團的屢次進攻,對少女來說,仿佛只是每天在莎草紙上抄寫完圣鱗紋章后,在高臺上吹著和煦的暖風,聽仆人們談及下城區那些世代負責工商業的長身種,又有什么家長里短、婆媳斗嘴的趣事。

  沒錯,身為這一代圣鱗大祭的神裔,少女幾乎一出生就被圣鱗之子選定。即便她已經是最尊貴的血吻種家庭出身,可是在圣鱗之子的庇護下,她能夠居住在葛蘭卡山城最頂端的巨蛇王冠宮殿,接受圣鱗之子的親自教導,每天享用著來自部族各地進貢而來最優質的新鮮水果和甜美魚蝦,身邊有超過一百位仆人無微不至地服侍,就連穿鞋這種小事,都不用她彎腰。

  可就在一年多以前,圣鱗之子去往前線助戰,少女一直呆在巨蛇王冠宮殿中,閑極無聊,于是憑借自己早已純熟的法術,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做足偽裝,悄悄溜出宮殿,去往葛蘭卡山城的下城區。

  當時離開宮殿的少女太期待了,她除了偶爾幾次伴隨圣鱗之子出席宴會和祭祀,就不曾在下城區深入探索。少女平日往來交際的,都是部族內負責禮儀祭祀與使用法術的血吻種,只有仆人是來自最卑微的細尾種。

  她很想親眼看看,那些歷來驍勇善戰的雙翼種,他們平日到底是怎樣訓練的;還有作為工匠和商人的長身種,他們管理著下城區大大小小的作坊與店鋪,少女想知道,那種木柄上鑲嵌黑曜石的石刃戰劍,到底是怎樣被做出來的。

  此外,那些住在葛蘭卡山城之外的細尾種,據說他們會用血吻種不吃的果子,釀制成一種酸甜可口的飲料。少女早就記不清仆人們提到過多少次了,可惜這種東西是絕對無法被帶上巨蛇王冠宮殿的。

  然而那次探險卻不太令人滿意,少女并沒有看到葛蘭卡山城的豐饒、富足,而是親眼目睹了另一幅景象——

  雙翼種抄起黑曜石戰劍,踹開一戶民居收稅,已經身無分文的長身種跪地哀求,卻眼睜睜女兒被帶走抵稅。而就在不遠處,血吻種老爺新建好的神廟,正在讓人將鑲嵌在大門的黑曜石巨蛇圖騰拆下,換成黃金材質的。

  有錢的長身種商人給雙翼種將軍送去一盆盆鮮花,結果笨手笨腳的奴仆不小心打碎了花瓶,顯露出藏在內中的寶石,雙翼種將軍笑著收下禮物,而長身種商人一扭頭就將這位奴仆吊死。

  臨近城外,是數之不盡的細尾種乞丐,他們看見衣著干凈的神裔少女,紛紛上前乞食。惡臭的氣味、污穢的肌膚、傷殘的肢體,讓少女慌不擇路地亂跑。周圍細尾種乞丐們貪婪與邪惡的目光,似乎要將少女身上衣服拔光,把她拖入臭不可聞的陰暗小巷之中。

  幸好,少女畢竟是神裔,盡管她十幾年的人生中不曾經歷過戰斗,但是由圣鱗之子親自調教的法術,讓她即便在驚慌失措下,也能召喚來大型水元素。

  這個動靜立刻引來了城中巡邏的雙翼種守衛的留意,神裔少女竟然被當成是殖民者派來的間諜,不由分說地發動攻擊。

  當最后巨蛇王冠宮殿派來使者找到少女時,下城區已經發生了一場小小的洪水。而渾身濕漉漉的神裔少女,像是受到驚嚇的小動物,一言不發,坐在熏得異香濃郁、掛滿多彩鮮花的神轎中,由雙翼種內最精銳的武士護衛,返回巨蛇王冠宮殿中。

  那次小小的鬧劇,被定性為少女對不法之徒的懲戒,數百名見過神裔少女的細尾種乞丐被處以極刑。而服侍少女的仆人也在一夜之間被全部替換,他們的去向無人知曉。

  從那天起,少女便陷入了沉默之中。不久之后,知曉圣鱗之子在戰場上受了重傷,幾經治療下仍舊臥床不起、性命垂危,少女作為神裔,終于到了她要履行職責的時候了。

  可不知為何,少女的心思總是沒有放在這上面。那次溜出宮殿看到的種種情況,她沒敢去詢問重傷臥床的圣鱗之子,被譽為銜尾巨蛇額頭上最耀眼的寶石,葛蘭卡山城為何會是這樣一幅景象?

  所以在不久之前,少女再度離開了宮殿,她很清楚,除非是圣鱗之子,其實沒有人能夠阻攔自己。她不想永遠被困在巨蛇王冠宮殿,這里的一切越發讓她感到喘不過氣,自己的生命仿佛已經成為一潭死水。

  可是,少女在出逃的過程中,遇見了他。

  “你在想什么?”裹著斗篷的男人將少女的心思拉了回來,他正在搗鼓一些少女不了解的事情——將寶石研磨成極細的粉末,與墨水混合,然后在堅韌的羊皮紙上寫寫畫畫。

  以少女的敏銳觀察,她發現男人是在將法術固定在羊皮紙上,強大的力量以精密的方式構建起來,比長身種最老練的神像雕工還要精細嚴謹。

  “好了。”男人輕聲念完一段咒語,圍繞在手掌外的環狀咒文,化作點點光塵印落在羊皮紙上。完成這一步驟,男人將羊皮紙卷好,塞在皮革管里,垂在腰間抬手就能取出的位置。

  “讓你久等了。”男人俯身整理著腳邊的大背包,里面塞得滿滿當當,聽他說道:“我的法術位不太穩定,需要多準備一些卷軸。免得下次有人追來,還出現意外。”

  少女空靈的臉龐露出淡雅笑容:“其實你不用太擔心,我的法術也不見得比你差。”

  “可是你不懂得戰斗。”男人頓了頓:“也對,你是神裔,不需要參與戰斗。即便是血吻種,也是有雙翼種士兵的重重保護。”

  “可我的老師還是受傷了。”少女輕嘆一聲。

  “面對‘炎魔之子’率眾圍攻,那位把你當寵物養的老師,僅僅是受傷就不錯了。而且他靈魂不朽、能夠死后轉生,多少人羨慕不來?”男人譏笑道。

  少女聽到這個比喻,并沒有惱怒,詢問道:“我聽仆人提到過,那位‘炎魔之子’在半年前被人殺死了?是你們殖民者自己內訌嗎?”

  男人聽到這話,沉默不語,裹著斗篷的身子微微顫動,似乎是舊傷發作般,聲音也有些嘶啞:“也許是吧,豺狼被獅子咬死了,僅此而已。”

  “你的傷還疼嗎?”少女露出關切表情:“傷你的人來自風豺部族,她的名字好像叫做賽卡贊,以前也被我老師稱贊過的。”

  “然后呢?不也被我吸成干尸了嗎?”男人按著腹部,微弱的白光亮起,時斷時續。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就這樣死去。”少女說道:“你答應過我的,我幫你取來老師的寄魂壺,你就要帶我離開。帶我去看看這個世界,美好的、丑陋的、善良的、罪惡的,我都要去見證。”

  “我不會違背諾言。”男人站起身來。

  少女張開手臂抱住男人,水藍色的雙眸緊盯著男人的臉龐:“我已經無家可歸了,不要放棄我,科莫休斯。”

  科莫休斯·赤紅伯爵將神裔少女擁入懷中,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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