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師!你完成儀式了?”
沃夫看見不遠處飄來的冷白光源,玄微子無聲無息地走近,一如往昔,好似暗夜中的旅人,孤高冷峻。
羅莎蓮直接一蹦跳到玄微子懷里,鼻尖抽抽地到處嗅聞起來,她發現玄微子的左手手背上忽然多了一片朱紅色的復雜紋路,如同是一團舞動的火焰,悄悄問道:“你的手怎么了?”
玄微子似笑非笑地說道:“這是對付弗斯曼的殺手锏,以后你就知道了。”
羅莎蓮沒管太多,自顧自地扒開玄微子衣領鉆了進去。
內勒姆法師則是一臉好奇地湊過來,問道:“奧蘭索醫師,不知道你召喚出的亡靈是什么樣子的?能不能讓我看看?”
玄微子像是變魔術般,五指一甩就捻住一枚“朱篆兵符”,這是他剛起的名字。只需隔空一指,隨神念牽引,下水道的管渠中出現三道猖兵身影,他們身上穿戴暗紅色的厚重盔甲,形制類似全身板甲,但胸口、肩甲等部位,都有虎豹猙獰之貌、爪牙戟張之勢,頭上兜鍪、腰間裙甲,也都帶有虎頭紋雕。
除此之外,這三個猖兵分別手擎長柄狼牙棒、宣花板斧、鶴嘴槍鐮,全是分量沉重的戰陣兵刃,而且隱隱都有魔法靈光流轉——陰森黯蝕的負能量、寒意凜然的冰霜刃、融骨斷筋的酸腐鋒。
像這種數目眾多的猖兵,玄微子當然不會費心思去存想神將真形內箓,而是將上輩子偶爾接觸過的網絡游戲中近戰武將形象給“復制粘貼”過來,所以看上去的確很威風颯爽,一派仙家力士、金闕道兵的氣勢,除了陰氣稍重了一些。
當然,也就是虛實兩可的猖兵可以這么設計外觀,不用像普通人那樣考慮肢體活動的局限。而且施法役使猖兵時,自有陰風相隨,并不是簡單地跟敵人較量武藝、格斗搏殺。
內勒姆施展了一個偵測法術,上上下下打量三個猖兵,聽他說道:“好奇怪啊,怎么有點像是魅影咒法物?而且居然是以負能量為主要載體……這不就是狄安特成為大法師的那個公開成果嗎?”
玄微子手里拿著狄安特的水晶法術書,隨意晃了晃,笑道:“我的確是跟他學的,《關于信息重構對魅影咒法物的塑造研究》、《奧能晶體在咒法創造過程中能量物質的轉化細節》……大法師不愧是大法師,他的思路解決了我的很多困惑。”
狄安特的水晶法術書中,不僅記錄了他本人學會的法術,還有大量文本內容,基本都是他的一些魔法理論和猜想,內容詳實全面,不僅限于死靈法術。
倒不如說,狄安特在具體施法中,確實是專精死靈系,但是他能夠被魔法議會評定為大法師,主要就是依靠他對魅影咒法物的改良。
“狄安特雖然只是八階法師,但是對巨人遺跡的研究很深入,他所管理的帆葉行省,就有一處位于沿海洞窟中的巨人遺跡。”內勒姆撇了撇嘴。
“什么叫‘只是八階法師’啊?他召喚出來的風暴巨人很難對付好不好?”玄微子搖搖頭,取出那顆風暴巨人顱骨,正常狀態下,這顆顱骨就是維持著人頭大小,百會穴位置處有一個缺口,用一枚與死靈法術高度親和的寶石鑲嵌封堵。
內勒姆瞧見這巨人顱骨,感嘆道:“狄安特花大錢弄來的巨人頭骨,不也是落到醫師你手里?風暴巨人作為元素亞種中最接近古代巨人的一支,甚至與古代巨人同時存在。不過聽你之前的描述,好像并沒有傳說中那么厲害?”
玄微子端詳著巨人顱骨,這個世界的人類文明中,除了最樸素的圖騰信仰,也少不了會有相應的神明崇拜。在如今這個“奧術昌明”的時代,法師們認為當年那些人類文明中或多或少存在的神明形象,其實都是古代人類對于巨人的殘存記憶。
尤其是各個族群中流傳著掌管雷電風暴的偉岸神明,基本被認為是數量稀少的風暴巨人,一些遠古部族還為此編造出各種神話傳說、祈禱方式,希望能夠以此溝通神明。
這些大大小小的神明崇拜,后來基本被神圣之主教會視作異教,毫不留情地統統掃除。只有極少數異教信徒,通過各種奇異方式掌握了施法能力,在歲月變遷中演化出各類施法者——不過這都是法師們認為的歷史進程。
“利用魅影咒法,結合死靈法術來重現風暴巨人,畢竟不是真正的風暴巨人。”玄微子收起巨人顱骨,說道:“固然是復原出風暴巨人的一些基礎素質,但巨人的施法能力基本不能完整重現。”
內勒姆法師說道:“反正這顆巨人頭骨落到醫師你手里了,你試試能否用心靈異能來復原。不是說半巨人就是心靈異能的專家嘛”
玄微子沉默不語,他召喚猖兵的方式,其實是在狄安特魅影咒法物的基礎上,輔以星光體為支撐。比起純粹的魅影咒法物,玄微子的星光體與他本人神炁相通,對能量物質的轉化效率更高,而且信息傳遞相當便利,玄微子本人念頭一起便可輕松役使,無需勞神專注。
可這并不是猖兵法本身的特性,只單純是玄微子個人修行境界之功。而且上千名猖兵,這么龐大的數量,他不打算全由自己來役使,為此他早已做好了準備。
玄微子元神一動,說道:“已經找到一間安全屋了,我們先過去看看,如果方便的話,就直接轉移到那里去。我在下水道搞出這么大動靜,估計弗斯曼會察覺到。”
“黑巖行省的綠水鎮傳回訊息,最近是綠水河谷泛濫期,當地的法師顧問正忙于帶領其他法師控制水患,同時請求我們調撥一批人手與物資。”
總督公館的會議室中,弗斯曼坐在真皮靠墊的鍍金寶座上,手肘抵在椅把上,斜撐著臉頰,雙眼半開不開的模樣,安靜聆聽著芬拜倫的匯報。
弗斯曼沒有說話,宛如一頭假寐的雄獅,長桌一側是軍團中的軍官,另一側是火舞城當地的官吏,他們絕大多數都有施法能力,不是法師就是奧秘騎士出身。
然而跟一派輕松隨意的軍官們不同,火舞城本地官吏各個噤若寒蟬、冷汗不斷,盡管弗斯曼從來沒在他們面前發火憤怒,可是自“炎魔之子”身上散發的逼人氣息,讓會議室中的溫度也上升不少。
“綠水鎮?據說那一帶是黑巖行省的糧食主要產地吧?”有一名軍官說道。
“對啊,跟那些隨地就能生長的螺薯不同,綠水河谷栽種的主要是長穗麥和豆子。”
“哼!我知道,這些糧食都是要大批大批運回帝國本土的,所以如果糧食生產出了什么問題,本土的老爺們就要派高級官員來查賬了,對不對?”
“所以說啊,這個綠水河谷的水災還是要管的。可我們就會打仗,搞不懂這些事啊。”
軍官們你一句我一句,顯而易見地將問題推給了對面的當地官吏們。
一名白白胖胖的官員擦了擦滿臉油汗,小心翼翼地說道:“根據慣例,每年這個時候,就會由首席顧問選派人手,同時也集中一批學院法師參與實習。火舞城會籌集一批應急的貨物和資金,派往綠水河谷,然后與當地負責人一同應對。”
可如今這個情況,首席法師顧問內勒姆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火舞城總督更是被關進地牢,連同一批法師、官員,都進監牢里待著。什么花錢贖人,想都別想,頂多是讓里面的人少受些折磨。
這么一來,火舞城的一應事務幾乎是停頓下來。要知道這么一個交通樞紐、商貿重鎮,每天都有數不勝數的內外雜務,需要大量人手處理。
不過也好,帝國軍團為了搜查兩個通緝要犯,已經將火舞城所有城門封上,商貿往來也都徹底中斷了。城內街上也都是往來巡邏的軍團士兵,也沒人敢輕易冒頭鬧事,否則就是抓進監獄,順帶抄家。
至于什么派人離開火舞城、解決綠水河谷水患之類的話,這位白胖官員剛說出口就后悔了。眼下帝國軍團哪里會放人離開?
芬拜倫站在弗斯曼身邊,冷冷瞧了那白胖官員一眼,然后對弗斯曼說道:“軍團長,綠水河谷也是我們需要重視的地區,如今在那里擔任法師顧問與地方官員的,都是逃犯內勒姆的兒子。”
弗斯曼緩緩睜開雙眼,琥珀色的瞳孔好像有火焰在跳躍,問道:“你覺得該怎么處理?”
“軍團中有一批工兵,可以勝任這項工作,但需要多位法師協助。”芬拜倫說道:“只要去到當地,便以應對災患不力,直接拿下法師顧問。但不要殺他,而是作為震懾。”
“就按你說的做吧。”弗斯曼眉頭一皺,似乎察覺到什么,揮了揮手,讓其余人都離開會議室。
當空曠安靜的會議室剩下弗斯曼與芬拜倫兩人,“炎魔之子”主動開口問道:“還沒找到內勒姆和奧蘭索嗎?”
芬拜倫低頭道:“內外城區的搜查基本完成,都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奧蘭索醫師也不曾返回罐頭街……不過他的那位高大隨從和黑豹寵物不見了。”
“你的意思是,他預料到我們會對他動手?”弗斯曼問道。
“有可能。”芬拜倫答道:“但是我猜測他并未離開火舞城,我們在柴堆鎮安插的人手,沒有發現奧蘭索醫師返回,但當地已經開始戒備。”
“正常。”弗斯曼敲了敲厚實冰涼的石質桌面,說道:“下水道,派人去查查下水道。”
芬拜倫問道:“軍團長是覺得他們藏身在下水道?”
“我剛才感覺到一絲魔法波動,很弱、非常弱,按說在火舞城這種地方,簡直就像是無數噪音中一段短促音律。”弗斯曼卻充滿疑惑:“但我還是感覺到了,那是老師留在火舞城的痕跡。”
“什么?”芬拜倫有些驚疑。
“我也覺得奇怪,但這種感覺值得懷疑,所以你派人去搜查下水道。”弗斯曼站起身來:“至于內勒姆那幫子女,告訴他們,以后他們轄區只向我負責,帝國本土管不到他們頭上!只有兩邊可選,騎墻搖擺的下場,就要面對‘炎魔之子’的火焰!”
芬拜倫聞言心中震驚,心想這一步終將是要邁出去了,此舉無疑是要在新大陸與帝國割裂開來。
弗斯曼離開之后,芬拜倫回到自己在總督公館的辦公室。如今他就相當于是火舞城的代理總督,輔佐弗斯曼處理大小事務,以及軍團的各種調度安排。
各色人等出入芬拜倫的辦公室,遞來一份份報告、賬單、文書、信件。芬拜倫以無人能比的精力和聰明頭腦在處理著,為了實現弗斯曼的理想,他不敢有絲毫停歇。
將前往綠水河谷所需調配物資清單掃過一眼,芬拜倫又補上幾行字,抬手甩給辦公桌前站立等待的人。
“兵營內有十幾人出現身體發熱、皮膚變黑的癥狀……”芬拜倫看著一份報告,正心生疑竇,眼角余光看見辦公桌前的人站著并未離開。
“你站著做什么……”芬拜倫做事一貫嚴謹,對下屬要求甚高,任何遲緩延宕行為都會被斥責,可是他這回一抬頭,卻愣住了沒說話。
眼前是一名身材高挑、穿著修身皮甲的女助理,她滿頭微卷長發,嫩紅的雙唇似乎總是略帶笑意,她望向芬拜倫,竟然很是無禮地說道:“你怎么不罵?”
芬拜倫避開她直勾勾的目光,這位助理就是當初在床上重視內勒姆的女法師。她能夠成為芬拜倫的助理,大多數人都不明白,為什么這位內勒姆法師的情人居然搖身一變,立刻成為代理總督的助理,難不成也是靠床上功夫?
“你有什么事?”芬拜倫有幾分愧疚感,這個女人是他經過細心挑選與教導,用來對付內勒姆的利器。
女助理繞過辦公桌,來到芬拜倫面前,忽然一伸手,非常蠻橫地揪住芬拜倫的衣領,往面前狠狠一拉,兩人直接吻在一塊。
這是一次漫長的接吻,可是當兩人嘴唇分離時,卻各自都表情淡漠。女助理松開手,讓芬拜倫重新坐下,聽她冷淡道:
“真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芬拜倫微微垂下頭,整齊的頭發有些散亂。
女助理繼續說道:“當初你答應過我的,如果我成功了,你會讓我獲得幸福的。”
芬拜倫低聲說道:“只要你能夠勝任的職位,我都可以替你安排。你想要學習奧術,我可以讓城中所有學院導師來指導你。你想要內城區最舒適奢華的宅邸,我就讓那家主人搬走。你想要——”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女助理打斷了芬拜倫的話語,俯下身子,手指輕輕按在芬拜倫胸膛。
可芬拜倫沒有說話,一句話都沒有說。
“果然。”沉默了許久,女助理后退了兩步,眼神之中流露出的不知是失望還是鄙夷,“為了你心目中的理想?還是弗斯曼所謂的偉業?”
“這是一件事。”芬拜倫機械地回答道。
女助理笑了,卻沒有半點歡快,她重新換回工作時的干練臉龐,站直了說道:“我先下去了,代理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