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夜晨昏交替,風雨晦明升降,柴堆鎮迎來了一段熱情澎湃的日子。
在玄微子的指導下,珊多麗的“煉魂通神”長進不小,借助圖騰權杖發動精魂法術,已經能夠保證柴堆鎮一帶風調雨順,配合施展“植物滋長”,柴堆鎮外圍已是大片蔥綠田野的景色,和風吹拂,草木芬芳飄揚,讓忙碌勞作的眾人也不禁心曠神怡起來。
而斑獸部族也逐漸適應了在柴堆鎮附近定居生活,珊多麗從年輕族人當中挑選資質符合者,傳授他們精魂法術,并且開始效仿她的老師圖·冉迪,制作特殊的樹皮護甲。
這種樹皮護甲的材料來自于斑獸部族過去定居點附近一種常綠樹種,在精魂法術經年累月的微弱影響下,最終形成一種特殊的纖維材質,并且富含膠質。
圖·冉迪是最初發現這種特殊材質并且進行加工的人,不過礙于過往技藝粗陋,所以找到適合加工的樹皮材質并不多。反倒是珊多麗在學會“煉魂通神”之后,利用精魂巡游偵測,尋物效率大為提升。
一開始還只是珊多麗與幾名剛剛接觸精魂法術的族人在制作樹皮護甲,在玄微子的提醒下,他們嘗試將樹皮護甲出售給提烏斯。
提烏斯原本也不太瞧得起這些土著制作的魔法物品,簡直就像是去鄉下旅游,被當地人吹上天的土特產。不過在讓手下一些奧秘騎士與士兵試驗過后,不約而同地發現這種樹皮護甲的優點。
比起用煉金藥劑浸泡加工的特制皮革,樹皮護甲的價格便宜得多;而相較于摻入煉銀的金屬盔甲,樹皮護甲則更加輕便靈活,對劈砍、穿刺、鈍擊等傷害的減免效果并沒有明顯劣勢,而且對火焰與閃電能量有一定抗性。
當然,樹皮護甲的缺點就是太簡陋了,就是一件背心模樣披在軀干部位,不能保護全身。
珊多麗當時還想辯解,只要掌握精魂法術就能夠與這種樹皮護甲形成共鳴,獲得覆蓋全身的防護效果,卻被一旁觀察的玄微子暗中勸阻。
近來一直在業余時間進行“服裝設計”的提烏斯創意十足,他發現樹皮護甲其中蘊藏極大商機,于是向珊多麗提議,希望斑獸部族制作更多樹皮護甲,而且要制作不同部位的護甲,提烏斯則為他們設計護甲款式,不僅僅要做成鎧甲,最好還要做成更加柔軟輕便的法師袍。
玄微子則順水推舟,讓他們聯合建立一個商會,斑獸部族負責制作這種樹皮護甲,提烏斯來對外聯系商旅與銷售渠道。
“不過想要這種產業能夠長久發展,以后就不能大肆伐木和進山狩獵了。”玄微子說道:“而且作為原料產地,我建議斑獸部族要圈定受精魂影響的森林范圍,同時嘗試培育類似樹種,以保證原料的長久供應,而不是一次性的掠奪開發。”
珊多麗覺得這樣理所當然,這本就是他們斑獸部族歷來的傳統,要是將森林中的事物搜刮一空,部族也無法長久在一個地方繁衍生息。
“可是……不伐木、不狩獵,柴堆鎮本地人怎么生活?只靠耕田,他們可吃不飽的。”沃夫以前就是伐木工的頭頭,他很清楚柴堆鎮就是靠伐木才能延續至今。
提烏斯笑道:“現在我們可是在做大生意,以前砍點木頭換糧換酒的日子早就過去啦!”
沃夫不太服氣地說道:“你們賺錢是你們的事,我問的是柴堆鎮原本那些居民,他們可不會做什么樹皮護甲,你掙到的錢也不可能分給他們,難道我說得不對?”
提烏斯聳了聳肩膀,毫不在意地回答:“那可不關我的事,人家斑獸部族好歹能做出這些魔法護甲來,如果不服氣,你讓那幫鄉下人也搞出些掙錢玩意啊!怨別人能掙錢,這算什么能耐?”
沃夫額頭血管直跳,提烏斯又說道:“而且你都已經不是鎮長了,那就別替人家多想。再說了,現在柴堆鎮正需要人手繼續擴建,火舞城正不斷送奴隸來呢,有的是活干,你窮就是因為你懶,扯那么多借口干嘛?”
由于內勒姆法師安排火舞城送來一群奴隸,如今提烏斯管理著一大批人手,城區的完善、建筑的修建,甚至連農田耕種都幾乎都由奴隸來出力。相比之下,原本柴堆鎮居民除了伐木,并沒有明顯特長,就連工作勤勞這一點上,還不如新送來的奴隸。
這些日子柴堆鎮民眾除了耕種自家那點原有的農田,就是混跡與禮拜堂與酒館。鎮里的獵人與伐木工有少部分跟著薩雷米去往萊根城,剩下的無所事事,現在玄微子提出要限制伐木與狩獵,自然是讓鎮民本就困苦的生活雪上加霜。
“我記得天馬部族送來了一種叫做駝羊的牲畜吧?”玄微子對珊多麗問道。
“有的,你打算讓柴堆鎮居民飼養它們?”珊多麗目前基本能用通用語跟眾人交流了。
玄微子點點頭:“總歸要給他們找些事情干,否則成天沉醉在酒精與盲目崇拜中,無益于事,反倒容易生出事端來。”
珊多麗明白玄微子的用意,而且自從上次在法壇招雨之后,她看待事物的方式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于是補充道:“駝羊長得很慢,而且也用不著多少人來飼養照顧。我看不如這樣,在柴堆鎮和森林的邊緣整理出一片特定的田地,用來栽種草藥。這些草藥需要人手看管照顧,但不需要施法能力。”
玄微子露出滿意表情,提烏斯好奇問道:“草藥?你們斑獸部族還懂得這些?”
珊多麗則是一副略顯深意的笑容:“是我懂,如果提烏斯閣下愿意提供你們法師的草藥學知識,我也可以共享斑獸部族長久積累的經驗。”
玄微子聽到這話差點笑了出聲,沒想到珊多麗也學會自己那一套了,提烏斯在心中默默計算,又抬眼看了看玄微子與珊多麗,心里暗道:
“這個珊多麗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往醫師的城堡跑,換誰都看得出來是什么關系,我以后想要在柴堆鎮長久發展,學習心靈異能,說不定還要討好這個女族長……”
“我可以提供草藥學知識,甚至可以幫你們搭建溫室,但是產出的草藥不能隨便販賣,畢竟這些是煉金與魔法材料,我可以在煉金工房制作成藥劑,對外出售……收益也算在那個商會里面。”提烏斯可是一點利潤也不肯放過,又回頭看了沃夫一眼:“現在這樣你滿意了吧?鎮民們有活干了,草藥又是值錢玩意兒,工錢上虧不了他們的。”
沃夫有些不忿地哼了哼聲,他也沒那口才去跟提烏斯狡辯。
提烏斯詢問起來:“對了,這種樹皮護甲有什么具體名稱嗎?一個好名字容易拓寬銷路和吸引顧客……醫師,這回你可別再說沒有名字了,也別起那種誰都聽不懂的名稱。”
玄微子微微一怔,只好望向珊多麗說道:“是你們斑獸部族的物產,你來起名字吧。”
珊多麗思考了一陣,說道:“不如叫做‘常青之衣’?”
“好,常青之衣護身,如同樹木不枯黃、不凋零,終年生機勃發。”玄微子看了珊多麗一眼:“你以后或許可以讓常青之衣朝著這個方向發展。”
珊多麗認真點頭,提烏斯說道:“哎呀!連詞都替我想好了!那商會名字干脆也叫‘常青商會’,反正我們的業務主要就是圍繞著植物原料。”
“隨你。”玄微子說道:“這件事你最好跟內勒姆法師匯報一下,如果有需要,我們可以單獨跟他進行一些合作。”
“我懂我懂!”提烏斯精神亢奮,感覺比狠狠干了一名貴婦還要爽快。
沃夫撓了撓后腦勺,說道:“這件事要不要跟塔瓦隆說一聲?”
“對啊,畢竟他可是德魯伊,花花草草他可是專家。”提烏斯問道:“不過這些天怎么都沒看見他?”
“他帶著一批柳條人南下助戰了,據說是為了爭奪一處優質鐵礦。”玄微子說道。
當初德魯伊塔瓦隆委托玄微子施法降雨,就是協助他在橡木圣居匯聚自然能量,制作了一批名為“柳條人”的特殊樹人。身為“圣居祭司”,塔瓦隆與橡木圣居有著靈魂上的聯系,可以隨時施展“回返真言”回到柴堆鎮。橡木圣居遭受一切外力侵擾,他本人都能清楚察覺,無需擔心有什么意外。
提烏斯說道:“馬上就要簽訂和約了,戰斗雙方反而要力爭優勢。”
“這些事,還輪不著我們來管。”玄微子擺擺手,讓眾人各自干事,倒是沃夫閑得無聊,跟著玄微子往城堡走。
兩人回到城堡中,羅莎蓮正趴在空地上曬太陽,鼻子上有一只蝴蝶落下,看她一派悠閑自在的模樣,玄微子說道:“你們兩個閑下來,反而不知道該朝哪里用功了?”
沃夫蹲在地上發悶,羅莎蓮打了個哈欠,嚇走了蝴蝶,回應道:“有啊,但我都練習了幾個月,除了上次有些進步,之后就沒什么變化了。而且我也不用干活啊,你哪里見過劍齒豹刨土織布的?無聊死了,我現在就想歇著。”
“無聊?這說明你們還不夠空虛。”玄微子說道。
羅莎蓮抖了抖耳朵,問道:“空虛是什么好事嗎?”
“那我問你,什么叫無聊?”玄微子反問道。
羅莎蓮在心靈感應中的回答也是有氣無力的:“就是沒事可干,什么時候都提不起精神來。”
“無聊,其實是注意力的對象,不符合自己價值觀而形成的體驗。”玄微子說道:“你們兩個無聊,說明你們心中還抱持著價值判斷。”
這些過于專業的詞匯,讓羅莎蓮有些煩躁:“你又扯這些了,就不能說一些讓豹明白的話嗎?”
玄微子說道:“那我來問你們,你們練習我教的技藝,究竟是為了什么?”
“有用啊,如果沒用還練來干嘛?”羅莎蓮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玄微子望向沃夫,他也是點點頭,說道:“就是……為了練習之后變得厲害,那總歸也是有用的。”
“有用,這個就是價值。追求有用,這就是價值判斷。”玄微子說道:“但這里面還有些細節是你們平時忽視的。所謂‘有用’,就必然存在主體與客體,是主體與客體之間的關系,是客體對主體的積極影響。但客體對主體只有積極影響嗎?”
沃夫搖頭道:“不是,以前翠綠之環培植一種毒蘑菇,狂戰士吃了之后可以增強力量,但也會變得更加狂亂失智。”
“沒錯,客體對主體的影響有好有壞,而從更廣大的空間、更長遠的時間來看,客體對主體的影響是不可避免的,無論好壞。”玄微子說道:“普通人觀察世界、認識世界,就是通過各自原有的價值判斷。但是價值判斷的形成,是一個極為復雜的過程。
它既有物種遺傳下來的本能,也有出身環境導致的傳統,還有生活中形成的習性,以及學習認知影響的概念……你們沒發現嗎?價值判斷在這個過程中不斷積累,那你們對‘有用’的判斷,到底是變多了?還是變少了?”
“變多了。”羅莎蓮說道。
“變少了。”沃夫回答道。
“等等!怎么會是變少?”羅莎蓮四足撐起身子,朝沃夫問道:“難道不是懂得越多,感覺有用的東西越多嗎?珊多麗就是不斷學習,才有今天成就啊?”
沃夫則有些困惑地說道:“我也說不清楚,只是我覺得……為什么要‘有用’?這世界上的東西,憑什么要對我們‘有用’?難道不是我們去用它們嗎?”
“對啊!難道不是要不斷增加知識,才能更好地運用事物嗎?”羅莎蓮氣得呼嚕嚕:“如果不是這樣,殖民者中的法師,憑什么這么厲害?不就是他們懂得多嗎?”
沃夫腦筋轉不過來,望向玄微子希望獲得回答,對方只是說道:“世間萬物,本來無所謂可用不可用,而是因靈智而分別。‘有用’這個價值判斷是基于各種遺傳本能、觀念習性、認知權衡而形成,那只是對極小一部分的事物加以判斷,只是對真實世界極為偏頗狹隘的認識。
其實你們是站在的不同角度來思考。羅莎蓮你認為需要更多的知識才能更好的判斷事物價值,而沃夫則是認為觀念本身反而約束了判斷事物價值的能力。
你們之所以無聊,是因為練習技藝沒有讓你們持續變得強大,沒有滿足你們的價值判斷,所以也無法集中注意力。”
“那這跟空虛有什么關系呢?”沃夫問道。
玄微子笑道:“你們難道就不能放下既有的價值判斷嗎?難道就不能讓充斥著各種價值判斷的內心空虛下來嗎?哪怕一陣子也好。練習技藝為什么就一定要懷有某種目的呢?為什么一定要求實現某種價值呢?一個東西存在于世上,難道就非要有什么意義嗎?
當你們可以消解掉價值判斷,那個真正的自我就會浮現,到那個時候,萬事萬物‘有用’與否,只在你們心中。甚至‘有害’可以轉變成‘有用’,‘有用’也會轉變成‘有害’。所謂‘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不測之謂神’,大道玄機盡在于此,你們好好領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