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子送給阿庫瑪·瑪塔塔的藍色圓珠,是以真火煉器完畢后,殘余的真菌聚合物,一旦入土沾水就會長出蘑菇。
但因為經過玄微子真火凝煉,所以真菌的物性也被轉化了,相當于是外丹方藥,就連玄微子也不敢貿然吞服。哪怕是以此珠重新培育出的蘑菇,吃進肚子里也會讓人血脈賁張、氣息鼓蕩,就像一種效果強烈的興奮劑。
按照《天地大器》中的說法,煉丹與煉器其理相通,都是以火候凝煉物性,只不過煉丹多了君臣佐使的配伍講究。
而且修道之人所煉丹藥,一般不是給普通人吃的,需要有一定修為根基來煉化藥性。品質越高的仙丹要求越多,不僅僅所需材料貴重難覓,煉丹的時機、地點、火候、丹爐、風勢都有諸多講究,更別說自古煉丹都要防備鬼神,開爐成丹之際更有不可預料的異象。
就是因為這么多繁雜要求,外丹法傳至中古便開始衰微了,非帝王集一國之力不可為之。偏偏需索仙丹者往往又未必有煉化丹藥的功夫,所以吃一個死一個,更加累及外丹傳承發展。
玄微子如今來到異界,各種物類的稟賦藥性與地球大為不同,雖然辨識過不少草藥,可煉丹所需何止草木?外丹法想要搞得好,可能是堪比法師學習奧術一樣燒錢的大行當,所以玄微子也沒法開爐煉丹,只能做些普通藥劑藥水,充當鄉下醫師了。
而且外丹法也有自身的弊端,那便是所費物力精力浩大繁重,最終有福享用仙丹者數目寥寥。因而對于玄微子這樣的丹道修士而言,更多是參悟外丹法門中的玄妙與火候功夫,真要費工夫煉丹,那還不如找些雜糧蜂蜜搓點辟谷丸得了,那玩意兒至少解餓。
仔細思考,這個世界的法師何嘗不是如此?大量物質資源的集中才能培養出一名法師,但法師的奧術施法能力,卻不能反過來解決民眾的衣食住行需求。
當提烏斯醒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一大群丑陋的、散發著臭味的雪地精,在阿庫瑪·瑪塔塔的指揮下,重新將窩棚和鼴鼠圈欄搭建起來,而自己大腿邊上居然還有一坨雪地精的排泄物。
提烏斯正要發怒,轉念卻想道:“我干嘛要跟這群雪地精生氣?我罵它們也討不了好處,它們也許還聽不懂。算了算了,先離開再說。”
換了一雙鞋子,提烏斯擠著一群雪地精離開了巢穴,外面依舊是白天,他深呼吸了一番,感覺神清氣爽、渾身輕松,找到不遠處跟沃夫談話的玄微子,興奮地問道:“奧蘭索醫師,我是不是坐太久了?”
玄微子看了他一眼,說道:“看來你資質還算可以,你已經坐了整整一天了。”
“整整一天?”提烏斯吃了一驚,要知道他平時冥想也沒法堅持三個小時以上啊。哪怕是睡覺,也不可能坐著睡一整天,而且還沒有腰酸背痛!
“眼下先不說這些事,柴堆鎮有麻煩了。”玄微子一抬手臂,三只小翠鳥落到上面,好像很生氣地鳴叫著,卻讓人看著覺得十分可愛。
“這不是老家伙的動物伙伴嗎?”沃夫問道。
玄微子沒有當面捅穿塔瓦隆的秘密,說道:“它們是來傳訊的,萊根城領主赤紅伯爵以柴堆鎮截殺奧法衛隊、私藏非法武器與護甲等罪名,已經將柴堆鎮攻占下來了。”
沃夫聽到這話,猛地一把揪住提烏斯,唾沫直噴地問道:“是不是你通風報信?!”
“等等,不是我!”提烏斯趕緊擺手道:“我們之前趕來柴堆鎮,甚至沒在萊根城停留過!那個赤紅伯爵是奧秘之眼的外圍會員,我們不可能跟他通風報信的!”
“不是他,我一直留意著的。”玄微子說道:“我已經讓我的魔法仆役前往柴堆鎮打探情況了,不過據說薩雷米爵士和少部分人已經趁亂逃離了柴堆鎮。”
“草!口口聲聲對抗邪惡、守護良民,真遇到事就跑路了?”沃夫憤憤不平地罵道。
玄微子說道:“他是有口難辯,截殺奧法衛隊的事情你們的確干過了,甚至還在鎮子中搜查出軍團的制式附魔武器,再怎樣狡辯都沒用。當然,最重要的事情是打不過。那個赤紅伯爵貌似是高等法師……我沒說錯吧?”
提烏斯見對方看向自己,只好回答說:“根據我們的情報,赤紅伯爵是死靈法師,而且還掌握一些特殊的超自然能力,一直希望擠進奧秘之眼的理事會,但也沒得到準許。如果是他親自出手,那確實能夠輕松勝利。”
玄微子微笑著看了看那三只小翠鳥,其實老德魯伊塔瓦隆根本沒有參加戰斗。從薩雷米爵士開始修建禮拜堂,塔瓦隆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能放出三只翠鳥過來,說明他的“身體”此刻需要回避驚擾。
至于老德魯伊究竟在干什么,在玄微子看來不言而喻。
實際上柴堆鎮根本沒爆發什么激烈戰斗,赤紅伯爵只是讓手下人入屋搜查,起了爭執后施放了兩個法術,薩雷米爵士就帶著幾個人灰溜溜地逃跑了。
將柴堆鎮大概情況告知另外兩人,沃夫問道:“醫師,你打算怎么做?”
“這種時候突然來柴堆鎮,那位赤紅伯爵太閑了嗎?”玄微子冷笑道:“既然他是奧秘之眼的外圍會員,那么五芒星之塔死了幾個法師,他應該開心才對,為什么要大張旗鼓來柴堆鎮執法呢?”
“他……該不會是聽到什么風聲了吧?”提烏斯細聲地自言自語。
玄微子在一旁當然聽得見,問道:“你懷疑赤紅伯爵也是為了古代巨人遺跡而來的?”
提烏斯有些困惑地說道:“即便是,也不該是他這種外圍會員來處理古代巨人遺跡啊?奧秘之眼人手再怎么說也比我們多,派一個高等法師前來不成問題的。”
“外圍會員,在奧秘之眼中有什么影響力嗎?”玄微子問道。
“不好說,這是很寬泛的說法。”提烏斯說道:“甚至舊大陸一些大富豪大地主本人沒有任何施法能力,但是由于向奧秘之眼提供大量捐贈,也能獲得外圍會員的身份,甚至有專門的高等法師去做顧問。如果是這樣的人,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是受奧秘之眼關心的,已經可以算是盟友了。”
玄微子問道:“那你剛才說的理事會又是什么東西?”
提烏斯露出一絲怪異表情,說道:“你可以將那當成是奧秘之眼的最高權力機構,能夠成為理事會成員,至少是掌握七階奧術的高等法師,至今人數都沒超過一百人。”
“沒超過,那就是接近咯?將近一百個高等法師,那也是很恐怖的數字了。”玄微子說道。
“其實奧秘之眼理事會更重視成員對奧術本身的發展與研究,而不僅僅是奧法環階。有些人年紀輕輕掌握八階奧術,但是也進不去理事會。”提烏斯說道:“這個赤紅伯爵估計也就差不多吧,如果是有什么偏門技藝,那就更不能進入理事會了。因為奧秘之眼理事會要求‘奧術的純潔性’,甚至向魔法議會提出過奧術血脈改造計劃,讓全人類獲得奧術施法能力。”
“還有這種事?不過聽起來不好實現啊。”玄微子說道。
“何止是不好實現,完全就是異想天開啊!就跟浮空太陽釜一樣扯淡。奧秘之眼理事會經常有這些狂想。”提烏斯說道:“奧術的純潔性……這種話完全就是自相矛盾。現代的奧術本來就是總結了大量古代巫術、占星術、煉金術才逐步形成的。他們奧秘之眼誠然是走在最前列,但不能把奧術當成神明一樣,放在至高無上的地位,那根本不是學習奧術該有的心態!”
“哦?沒想到你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玄微子有些好奇。
提烏斯笑容一僵,只好回答道:“這話不是我說的,是‘飛彈女王’彌菲賽緹絲的一次演講。”
每每想到“飛彈女王”那動人姿態和高高在上的氣質,提烏斯身子就不禁燥熱起來,而且也變得硬朗了。
沒有理會提烏斯的遐想,玄微子說道:“估計也是沖著古代巨人遺跡來的,只不過這位赤紅伯爵似乎很有雄心壯志,打算自己包攬下來,而且連同柴堆鎮都控制住了,就是要杜絕消息傳播。我要是沒猜錯,他現在一方面派人追殺薩雷米爵士,同時也開始清洗鎮上的民眾了。”
“為什么?柴堆鎮的民眾根本沒法威脅他!”沃夫不滿地問道。
玄微子提醒說道:“知道獲取情報的人,往往也了解如何封鎖情報的傳遞。不論他是如何了解到奧法衛隊被截殺的情況,只要來到柴堆鎮,就能隨時拷問鎮民了解到巨人遺跡。為了封堵消息外傳,殺人滅口是最直接的手段。”
提烏斯在一旁練練點頭:“對啊對啊,奧秘之眼做事就是這么粗暴蠻橫、毫不講理的。不像我們五芒星之塔,總是懷有關愛態度來做事,不要對普羅大眾造成傷害……”
“你就扯吧!”沃夫打斷道,向玄微子詢問起來:“醫師,你是真的不打算救柴堆鎮的民眾了嗎?”
“救?怎么救?赤紅伯爵帶了幾百號人來柴堆鎮,而且還不是當初土著進攻的情況。”玄微子說道:“更何況現在哪里只是救一鎮之人那么簡單啊?”
先是奧法衛隊,接著是受星界心靈術士驅使來到地表的邁昂,然后是萊根城領主,搞不好開春之后又有什么勢力瞧上了柴堆鎮。
原本玄微子的確不是很想管這些事情的,畢竟羈縻于外事無異于修行。可如今煉器有成,對修道、修行、修煉有了重新的領會,玄微子明白一味回避事態發展,無益于道法修煉。
修道不在于清修定坐、調息行功,任何修行成就,都必須回到現實作為中進行檢驗,而不是光靠定境中那點體悟。
就像有人自稱本心不為外物所動,光是靠說沒用的,必須要應物、接物、待物,確確實實本心歷盡磨礪紛擾而不動,這樣的修行成就才算是真。
道法之中的無為,并非無所作為,凡俗愚庸之輩不解經義,以為無為的對立面就是“有為”,實則大謬。
無為的對立面是人為,即偽飾而為,是假、是虛妄。而無為的本意是立足于“真”,如果不能切身踐行、照見真性,天大的修為也是偽飾。
更何況如今玄微子的修為已經到了“九還轉”,想要再進一步到“紫金丹”,就不是靠單純修煉行功可以做到的。
門外漢總是說一個人本心、真性如何,實際上未破妄心、臻至大成境界,就沒資格談什么本心真性。因為一個人出生落入后天,本心真性就是被諸相所蒙蔽。既如此,凡俗之輩也沒資格提什么無為而無不為。
而光是靠定坐修煉,想要照見真性是很困難的。在定境中或許會有一二體會,但是離定收功后又復歸蒙塵,這終究是在大成門外徘徊。
道法教人與世界相處,本心真性是真,天地造化亦是真。而世間人事也一樣蒙蔽著天地造化,修道之人如果要逆后天而至先天、通達天人之妙,就需要內證真性、外參造化。
所以一名真正向往大道的修士,是不該回避世間人事、紅塵紛擾的,層層剖析、縷縷辨明,勘破世間迷障、直指道法自然。
眼下要勘破的,恰恰是“回避繁瑣、但求清靜”的心念,自以為能得清靜,何嘗不是一種蒙蔽真性的偽飾之為呢?一步退步步退,還轉之后仍還轉。
“醫師,你在笑什么?”沃夫見玄微子站著不說話,卻忽然露出笑意,仿佛想通了什么難題。
“呵呵呵,我在想接下來要怎么做。”玄微子心里感嘆道:“上輩子自己明明有度化眾生的宏愿,更有欲奪天下之志的野心,怎么來到異世界就縮手縮腳了?當年我修行未成,反出師門時也不曾這樣畏首畏尾啊。哼!管你什么牛鬼蛇神,真當我是任人揉捏把玩嗎?都打上門來了,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