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冉迪穿過粗壯根系形成的阻隔,來到位于地底的圖騰圣壇。
此處風景特異,明明是地底卻有五光十色的浮游光點照亮空間,上方大樹根系滋長出許多根須,好像稀奇的水晶工藝品一樣綻放著七色光彩。下方則是簡陋的小型石頭祭壇,中間聳立著一根一人多高的立木,上面雕刻著劍齒豹的抽象圖案,這便是斑獸部族傳承了許多代人的圖騰,是巨靈的依托物。
地底環境并沒有積水,周圍池水并不是向下流淌,而是凌空漂浮著,沿著水晶一般的大樹根須,水珠集聚變化,在祭壇上方變化出各種形態,有自在翱翔的飛鳥、有游動覓食的魚蝦、有奔逐狩獵的野獸,仿佛形成了一幅幅立體的自然生態景象。
但任憑圖騰圣壇內中如何絢麗多彩、五光十色,此地施法的動靜也不會傳達到外界,可以讓圖·冉迪放心施法。
充沛的自然能量在此地匯集,圖·冉迪將受傷的族人放到祭壇邊上,沒有施展尋常的治療法術,而是溝通巨靈,深度感知這名族人體內的情況。
雖然說斑獸部族的圖騰長久不變,但歷代圖騰守護者本身所能溝通到的巨靈特性、獲得的法術類型卻不盡相同,圖·冉迪本人其實更擅長為族人提供防護與加持,而不是面對面的戰斗。
長久以來,圖·冉迪就對自己戰斗能力不足而感到無奈,面對殖民者步步緊逼,他只能盡量發揮自己的能力協助族人與殖民者作戰。
幸好幾年前一次各部聚會,圖·冉迪從南方那些面臨戰斗更頻繁的部族守護者學到了不少全新技藝,回來之后大力改良自己過往的施法技藝,不僅能夠制作出抵御火焰與閃電的樹皮護甲,而且自己的施法能力似乎也上升了一個層次。
更重要的是,圖·冉迪違背了部族傳統,深入了部族歷代守護的圣地。
圖·冉迪在圣地中見識到遠超自己想象的事物,他的眼界與思維一下就被拓寬開來,讓他明白主動出擊,壓制殖民者才能讓部族更好地延續下去。
思考良久,經過深度感知的偵測有了回應,圖·冉迪已經明白是一種外部力量的干預,致使這名族人原本的生命活力混亂起來。
簡單的驅散或者移除異常不能生效,治療能量進入反而會強化這股混亂力量。圖·冉迪明白,這種混亂力量多數需要由施法之人親自解除,不過他此刻卻想到了別的辦法。
這種混亂力量只對人體內在的生命活力造成影響,就像是寄生在人身上的細微毒蟲。如果利用某種法術,將這名族人的生命活力與更龐大的生命體連接起來,混亂力量就不會局限在這名族人體內,從而轉移到更龐大的生命體中。
而此刻圖·冉迪還真就有辦法,他抬頭看著大樹,這不就是更龐大的生命體嗎?而且此刻大樹匯聚了驚人的自然能量,這只能折磨普通人的混亂力量一旦轉移,必然會受到壓制。
只不過前提是,讓這名受傷族人與大樹生命連接起來的法術,這樣的法術其實類似于巨靈儀式,但巨靈和這棵大樹終究有區別。
沒有形體的巨靈會激活參與儀式之人的生命與精神,而且就算失敗也沒有后患。但直接將活人與大樹的生命力相連,這會造成什么效果,圖·冉迪無法預料。
當然,這個法術也可以連接起圖·冉迪自己和這名族人,但他此時不能分心去對抗這種混亂力量。
“只能試一試了。”圖·冉迪深深嘆氣,他當然是不愿意看見族人死亡的,但偏偏這些年來就沒少見過。而且如果不能成功發動洪水與風暴,未來要死的族人只會更多。
只見圖·冉迪高舉雙臂,手臂上的深色紋路緩緩發出青色光芒,與周圍空間中的法術力量共鳴,圖騰守護者口口相傳的祭歌從他口中詠唱而出,水晶狀的根須不斷延伸垂下,在受傷族人周圍盤旋、纏結,沒過多久就纏成了一團彩光流動的大繭。
生命力是一種高度復雜又極具奧妙的存在,它不可捉摸,人們卻無時無刻不與之相處,它無法量化,讓最聰慧的法師都難以演算。人們只能對它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也無法想象不同生命體之間,生命力的連接會是怎樣的結果。
只見大繭上面的彩光愈發濃重,一絲絲光彩經由根須不斷向上,就像脈動的血管一樣。圖·冉迪臉色沉重,他只覺得自己就像身處一條湍急的河流之中,牢牢攥住那名受傷族人的手,卻無論如何都沒法將他往上游拉,反而自己也被纏住。
圖·冉迪此刻終于明白,兩個層次完全不對等的生命體,彼此生命力連接根本不是什么和諧共處,即便是為族人提供果實與蔭涼的樹木,一旦與活人生命力相連,也變得比饑餓的劍齒豹更為兇惡。
正當圖·冉迪額頭冒汗之際,他眼前一陣模糊,縷縷絲光間看見一道半透明身影,隨即身后好像有銀光迸現。
唰——
兵刃的破風聲、布料的撕裂聲、骨肉的切割聲,幾乎是同時間傳入圖·冉迪的耳中,他甚至來不及感受具體的疼痛,法術頓時無法維持,身體踉蹌地向前跌撞幾步,倒在圖騰柱旁。
這時劇烈的痛苦讓圖·冉迪瞬間明白,自己被人偷襲了,那名受傷族人體內的混亂力量果然有古怪!
冷汗直冒、鮮血噴涌的圖騰守護者毫不猶豫抬手按住圖騰柱,溝通巨靈全力引導法術生成,頓時空氣中光芒閃動、水滴結冰。
咻咻咻——
銀光閃爍,一片密集細小得水晶碎片從半空中噴射而出,圖·冉迪無需咒語,強忍這背部巨大創傷和疼痛,上方水流猛灌而下,如同瀑布一般沖亂了銀光閃爍的水晶。
突然現身動手的顯然就是玄微子、沃夫與薩雷米爵士,他們之所以能夠出現在這個圖騰圣壇,就在于那名受傷土著體內的星光體。心靈術士能夠利用星界進行各種傳送,但超出視線與感知范圍外的區域,就需要特殊的方式或魔法道具作為標定。
星光體與玄微子神炁相連,即便已經離體,依然保留著奇妙且細微的聯系,只要玄微子施展“任意門”,身上同樣附著了星光體的沃夫與薩雷米爵士也能一并傳送,無非是多消耗一些靈能——對于元神強大的玄微子而言,他靈能的豐沛程度遠非尋常心靈術士可比。
而且為了保險,玄微子是以“星光體形態”進行傳送,當時圖·冉迪已經有所察覺,而沃夫和薩雷米爵士的偷襲,才是玄微子準備的殺招。
“這個土著是鐵打的嗎?!”沃夫以“心靈”傳來叫罵,他力量遠超常人,在與薩雷米爵士聯手偷襲的情況下,居然還不能一擊將圖·冉迪劈成兩截,可見這位精魂使者不僅僅是施法能力高強,身體強韌也非比尋常。
眼看灌下的水流迅速凝結成冰,要將圖·冉迪護在內中,玄微子發出一道音波效果的能量束,壓縮在小范圍的激顫將冰殼震碎。
“心靈”早做提醒,薩雷米爵士以手撫過長劍劍身,神跡發動迸射出耀目光焰,“圣劍術”效果立刻呈現,在冰殼碎裂同時,奮身挺劍直刺!
圖·冉迪即便重傷也絲毫沒有坐以待斃的意思,雙臂一抖,臂上紋路居然變出活生生的帶刺藤蔓,一下子將薩雷米爵士手腳纏住,光焰撩動的長劍距離這位精魂使者的咽喉還差不足一尺。
卻見玄微子一點機會也不放過,抬手一指,“體驗劇痛”靈能悍然發動,仿佛時間錯亂了一瞬,圖·冉迪竟然再度感受到先前利刃加身的巨大痛楚,短暫而強烈的沖擊狠狠突破意志豁免,心神松懈一瞬,帶刺藤蔓擋不住光焰長劍,被一劍穿胸而過。
圖·冉迪被長劍穿胸瞬間竟然還能勉強掙扎出一絲清醒,脖頸一鼓,張口噴出墨綠色的毒液,正是射向薩雷米爵士面目。
誰料對方渾身金光一閃,好似渾身籠罩在神跡庇佑下,毒液噴射全部被擋下。
薩雷米拔劍抽身急退,并非是畏懼精魂使者,而是為沃夫讓開身位,圖·冉迪只看見斧刃臨門,下一刻便是人頭落地。
這一輪如同行云流水的戰斗,全程下來不過十來秒,但三人無不是各自心驚。圖·冉迪不愧是斑獸部族的圖騰守護者,即便是玄微子仗著一般心靈術士不可能有的“多人任意門”直接出現在圖騰圣壇,即便是趁著對方施法高度專注之時進行偷襲,即便對方身上沒有什么高明魔法道具……在這一系列優勢前提下,居然還打得這么兇險。要是讓圖·冉迪再多集中一絲精力引導圣壇內外的自然能量來施法,在場三人恐怕只有逃命一途了。
“幸好。”玄微子解除“星光體形態”,身體輕盈地飄落在地上,準備仔細查驗圖·冉迪的尸體,看看有沒有什么關于精魂使者的特別事物。
可玄微子剛向前一步,就見圖·冉迪的無頭尸體陡然燃起蒼白色的火焰,玄微子一驚身形急退,上方一道閃電就劈在他剛才落腳之地。
“入侵者……你們……褻瀆了圣壇!”
一道威嚴卻又斷續的聲音在圖騰圣壇中回蕩,狂亂的自然能量開始不受節制地奔流起來,火焰、閃電、冰霜等等能量相繼閃現,一道怪異閃電劈落,直接將那名裹在繭中的受傷土著解離成灰塵。而上方飄動的水面變得波濤起伏,水晶狀的根須更是光芒璀璨,仿佛要承受不住巨大能量的灌注。
緊接著一道半透明的虛幻身形在半空中浮現,隱約還保留著圖·冉迪的面貌,但是不斷地地扭動、變化,就像過往歷代圖騰守護者都一并出現了。
“這是什么鬼東西?”沃夫叫喊道。
“惡靈、這是惡靈!”薩雷米爵士緊握著長劍,劍身上明晃晃的光焰又暴漲了幾寸,像是一根大火炬熊熊燃燒。
玄微子看了那個虛幻人影一眼,轉而望向祭壇中心的圖騰柱,隔空揚手,一道閃電形態的能量射線朝著圖騰柱射去。
結果卻是“砰”的一聲,閃電就像劈在厚實的墻壁上,根本無法傷及圖騰柱,被無形的力量所阻隔。
“怎么辦?要逃跑嗎?”沃夫禿額頭冒汗,他看著頭頂不斷積聚的狂暴元素,似乎下一瞬間就要噴涌而至。
玄微子瞇眼沉默一陣,居然在這種場合盤坐下來,不管不顧地入深層定境,星界景象自然浮現,運起元神,不斷創造更多的星光體。
元神內景中物相流變,玄微子一概不理,星光體在他體外不斷擴展,就像一個巨大的玻璃球罩住了虛幻人影。
與此同時,與精魂使者相關的大量信息與記憶涌入玄微子腦海,勾動深層意識中各種心念相繼涌現、聚合。隨之五色、五味、五音、五氣交相輝映,形成種種異象,皆真實非常,引起肉身爐鼎生機勃發。明明是深定寧靜,此刻卻是靜中大動萌發、一陽復生,玄微子周身元炁也隨之發動起來,一意不散,元神元炁竟然自相交融。
神炁交結,大動之后便是極靜,視聽味嗅觸皆無,身心內攝,元神更得清明。此刻玄微子已不見星界何在,似也忘卻己身何在,只一心虛靈、清明不昧。
回神生覺,玄微子睜眼抬頭,此刻那虛幻人影已經完全被星光體所籠罩,他低喝一聲“收!”,足有兩人多高的巨大球罩縮成玻璃珠大小,落在玄微子掌心中。
“我沒花太久吧?”玄微子站起身來問道。
沃夫和薩雷米爵士兩人臉上慌亂神色尚未褪去,搖頭說:“沒、沒多久……”
而此時地下祭壇的狂亂景象也消散無蹤,玄微子走上祭壇,摸了摸圖騰柱,發動元神感應。
歷經方才變化,玄微子已經達到自家丹道功夫中“神炁合”的境界,元神感應更為深廣,立刻就發現經由圖騰精魂所引導的浩大自然能量,已經急速向外散逸,圖·冉迪耗費心機準備的儀式已經徹底失敗了。
“走吧,這里的事情結束了。”玄微子低頭看向一旁圖·冉迪的無頭尸體,蒼白火焰過后,他的尸體已經變得灰白枯槁,仿佛是將最后一絲生命力抽空,用于一場“獻祭”。
沃夫不解問道:“就這樣?我還以為他變成那個鬼東西會更厲害。”
玄微子說道:“自然能量散逸的情況,肯定會被察覺,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我準備傳送,一口氣跑遠一些。”
“是誰?!”珊多麗的姣好身影忽然出現,然而她只來得及看見三個陌生身影,在一片銀光中消失不見,地上只剩下老師灰白枯槁的尸體,頭顱滾落在另一邊。
銀光消逝,沃夫和薩雷米爵士有些頭腦發暈地站穩在實地上,向四周望去,自己已經在斑獸部族的定居點之外遠處,就是先前變成野鹿徘徊的那一片地方。
玄微子彎下身子,將幾枚石頭埋好,薩雷米爵士看見他這個動作,問道:“你從一開始就準備好逃離路線了?”
“要不然呢?”玄微子一臉稀奇地問道:“難道你真的希望從人家聚落的核心區域,一路殺出來嗎?我可沒這么大本事。”
薩雷米爵士眼角微微抽動,他見識過不少帝國法師,雖然他們也懂得傳送法術,但很少能夠像這位“奧蘭索醫師”這么靈活迅捷的,不用咒語不用手勢,甚至不需要什么施法材料或者道具,這在那些法師口中被稱為類法術能力,雖然在薩雷米爵士看來,都是一樣邪惡的魔法。
按說懂得這種層次傳送法術的施法者,對付幾十上百名普通人都不在話下,可是奧蘭索醫師的殺傷法術,似乎并不是那么“威力強悍”,至少看上去不是。
玄微子就算不用“閱讀思想”,也大概猜得出薩雷米爵士此時所想。這一次暗殺圖騰守護者能夠成功,最主要就是依靠“任意門”的出其不意,如果真是面對面跟圖·冉迪交手,讓他有所準備再戰斗,那么估計大費周章還未必能成功,自己先前設想怕是有些大意了。
而經此一役,玄微子不僅丹道修為有所提升,對心靈術士的靈能與星界也有更深層次的了解。像“任意門”這樣的法術,若是在上輩子,一般的修道人根本施展不了,那至少是練就陽神化身、能穿行色界的遁法神通了。
只不過在異世界,因為有星界這種特殊位面,加上星光體作為媒介,玄微子仗著元神強大,施展出各種心靈異能的效果,比同等水平的心靈術士還要高明不少。甚至“任意門”本身也得到某種程度的改良。
可是這等奇能異術,仍然要依賴星界啊——玄微子心中感嘆道。
“趕緊回柴堆鎮吧。”玄微子沒有跟兩人廢話,直接用星光體將他們變回了野鹿,三頭野鹿蹦蹦跳跳地遠離了斑獸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