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尸人費力拖拽著尸首,游到河堤旁。
這具死尸已泡得泛青浮腫,從胸腹到下巴,被利刃劃開一道可怖的闊口,深可見到花花綠綠的腸子內臟。
河岸上另有十具尸首一字排開來,每一具死尸都泡得皺巴巴的,尸身上帶著慘不忍睹的傷口。
一幫婦人孩童圍跪在死尸后,呼天搶地痛哭著。
撈尸人才把新撈上來的尸首放下,便又有一個婦人沖開人群,顫抖地跪倒在一旁,哭得痛心疾首。
衙役們被哭聲攪擾得心煩,便出言喝止:“哭哭哭,就知道哭,再哭能把他們哭活過來么?都給爺閉嘴,莫驚擾了縣令大人的巡視。”
見這幫農婦露出懼色,忍著悲痛閉了嘴,衙役們這才滿意離開,跑到縣令的出行隊伍旁道:“縣尊大人,最后一具尸體也撈上來了。”
喜歡擺場面、耍威風的縣令何正,此時正縮著脖子,小心翼翼看向身前騎著高頭大馬的人。
他細聲稟報道:“巡令大人,十一位民眾的尸體,全數撈上來了,一具也不少,請大人指示。”
縣令何正身前這人,騎著駿馬,穿著一身麒麟赤袍,腰懸寶刀,威武不凡。
此人正是撼天司的巡令李少居,掌管烈陽縣一縣的撼天衛。
李少居的身份,不只是巡令這么簡單。
他還是撼天司指揮同知的長子,備受器重。
京都人都傳言,李少居將來會子承父業,成為撼天司的二把手。
李少居卻執意從京都的驚濤駭浪中抽身出來,在兩年前,撼天司于烈陽縣設定分司時,便以歷練為由,擔任巡令一職。
烈陽縣,接近鴻朝邊陲,各方勢力錯綜復雜。
蠻荒。
冷血。
怪事頻發,人人自危。
這,便是烈陽縣的真實寫照。
李少居收斂心神,抬手命令道:“繼續撈。”
縣令何正疑惑不解,人都撈上來了,還撈什么,對了……
是要撈那兩名失蹤的撼天衛徐也和田木么。
昨日,有前朝余孽流竄到烈陽縣作亂,殺害了十一名擋路的無辜民眾。
有人親眼目睹,兩名撼天衛和前朝余孽交手,不知后續。
大家都說,那倆撼天衛兇多吉少,依何正所見,恐怕是有死無生。
當然這些話,何正只敢在心里猜測,萬萬不敢開口談論撼天司的事情,以免引火燒身。
轟烈烈!
耳聽得一陣雷霆聲響起,卻是馬蹄聲如雷。
李少居領著一幫撼天衛,策馬狂奔,如風卷殘云般掃向遠處。
赤袍如血。
烈陽縣,撼天司縣衙。
府門前,一左一右屹立著兩尊巨大的麒麟像。
一尊抬腿怒嘯蒼穹,一尊俯首喝退萬鬼。
李少居和一群撼天司魚貫而入,走進寬闊肅穆的大殿。
李少居居中坐下。
二十名撼天衛整齊站立,挺立如刀,鴉雀無聲。
李少居高聲道:“諸位從瑤州府的撼天訓練營,分配到烈陽縣來。
想必短短幾日,也見識到了這邊陲縣城的現況。
亂賊余孽剽悍,妖魔四處為禍。
你們這一隊雖然才來不久,但也要盡快全力運轉起來。
擇日不如撞日,統率爾等的隊尉一職,便在此刻抉擇了吧。”
一眾撼天衛,皆目露期待。
但大部分人心里有數,隊尉一職和他們無緣。
依照李少居巡令的規矩,隊尉的選拔,要參照各人在訓練營的成績,以及這幾日來的表現。
說到成績嘛,有兩人讓他們自愧不如,便是徐也和莊年。
李少居道:“莊年和徐也,綜合能力并列首位,可徐也他……”
李少居微微嘆了口氣。
這徐也窮苦出身,敢打敢拼,很是悍勇,但終歸是有勇無謀,又魯莽沖動。
昨日他擅自行動,去抓捕前朝余孽,自陷險境,如今不知陳尸何處。
這導致新分配來的一隊,還未正式投入運轉,便已然折損了兩人,可謂是添上了恥辱的一筆。
李少居深思片刻,喝道:“莊年!”
一名面色堅毅、健壯魁梧的年輕人,上前抱拳行禮道:“在。”
李少居聲厲道:“若你為隊尉,可有信心將那前朝余孽斬殺正法!又是否做好面對鬼怪陰聳之事,以揚我撼天司聲威!”
莊年激昂回道:“有。”
莊年回答之時,故意收緊全身,力涌而出,筋骨齊鳴。
眾撼天衛又是羨慕,又是嫉妒,沒想到莊年短短數日,便沖破了桎梏,踏入初境八品。
李少居面有喜色,拍著莊年的肩膀鼓勵道:“好,破境很快,已經是八品了。天資很不錯,繼續努力。”
隨后,李少居看向眾人:“我李少居用人唯才,各位也莫要懈怠。好了,我宣布,隊尉一職,便由……”
“巡令大人且慢。”
關鍵時機,一個爽朗宏亮的聲音,跨過庭院,飛入大殿。
一人自殿外信步走來。
他左肩上扛著一名撼天衛的尸首,右肩扛著一個大黑袋,黑袋里鼓鼓的,也不知裝著什么。
身上赤服破爛不堪,結滿了黑褐色的血疤。
只需輕輕看一眼,便仿佛能看到他經歷過多慘烈的廝殺,又受了多重的傷。
可他卻閑庭信步走著,張著一雙眼眸奕奕有神。
正是失蹤的撼天衛徐也!
眾人面露驚訝之色,昨日事發后,各組撼天衛出去搜尋。
一路上,盡是廝殺的痕跡,血跡遍布,還有斷為兩半的撼天衛牙牌,以及麒麟官服的衣服碎片。
事事都證明,兩名失蹤的撼天衛重傷垂危,兇多吉少。
血痕到了犁河河岸,便消失不見,四周再無半點兩人存活的跡象。
徐也見一眾驚異的眼神,都投到自己身上,心中早編撰好了說辭,于是不慌不忙地道:“余孽賊子狡詐兇悍,抱歉,我回來晚了。”
李少居上下打量了徐也一番,心道此人果然驍勇,能突破重圍歸來,未必是有勇無謀,莫非自己輕看了他?
便道:“回來就好,不晚,正好本巡令在任命隊尉……”
李少居在徐也和莊年身上來回看了幾眼,思慮少許,又道:“本巡令向來不私心偏袒。
前朝的余孽賊子近來四處作亂,掀起風浪,民怨沸騰。
你們誰能把流竄到本縣的八名賊子盡數抓捕歸案,便有服眾的本領。
自然可擔任隊尉一職,如何?”
莊年炙熱的眼神逐漸黯淡,他沒有說話,面上的不甘之意也是稍縱即逝。
一副聽憑李少居安排的模樣。
“不用那么麻煩了。”徐也道。
他放下右肩上扛著的大黑袋,抖開了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