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重視屯田,各郡都有相應設置。規模小者以守相兼屯田校尉,規模大者另置屯田校尉或典農校尉。
屯田校尉與郡國平行,不受郡國守相管轄,直接向大司馬府匯報。
彭城遭曹操之難,被殺者眾,百姓流散,荒地極多,故劉備于彭城縣與留縣之間設屯田校尉。
屯田校尉乃廣陵人秦松秦文表。
秦松是青州學宮教授繆斐所薦,原在青州學宮教授兵法。劉備得徐州后,以其為屯田校尉。
秦松開水田數萬畝,招募流民數百家耕種,政績卓著,后必大用。
沐并、典韋率摧鋒軍到達屯田校尉部。
秦松迎出,引入部中。
秦松所在是一處營壘,部屬約有百余人,核心是一隊甲士,用以鎮壓騷亂、教習戰守。
四軍分田,采取抓鬮之法,摧鋒軍抓到距離彭城最近的秦松部,運氣不錯。
秦部田僅數萬畝,只能分給千余士兵。
劉備規定:入軍時間滿一年,且未有重大過錯者,皆賜田五十畝。摧鋒軍五千多人,符合條件者三千多人。
沐并繼續采用抓鬮,最終選出一千人。
被選中士兵歡呼震天,笑得合不攏嘴。
未獲賜田的士兵艷羨不已。
每人50畝,一共需五萬畝。秦松此地有水田六萬多畝,留下點富裕。
秦松領諸將士登上高處,觀看一望無際的碧綠稻田。
沐并指著稻田,大聲對得田士兵叫道:“這就是大司馬賜予汝等之土地!”
一千士兵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突然間數十人沖下高坡,向稻田沖去。
秦松忙大叫道:“勿入稻田,小心踩壞禾苗!”
成廉、裴易、欒豹三校尉嚇了一跳,忙沖出去大聲呵斥,命部下士兵立即回轉。
不料那些士兵恍如未聞,而且有更多士兵跟著沖下去。
典韋大怒,命成廉、裴易率兵左右截擊,欲將不聽指揮者擊殺。
沐并看到最先沖下的士兵已奔到稻田邊,并不沖入,而是望著近在咫尺的水稻發呆,然后突然跪倒在地,心知有異,忙拉住典韋。
越來越多的得田士兵奔到稻田近前停下。
有的呆呆站立;有的直接跪在地上,以手掩面;有的伸手小心翼翼地去觸碰那些秧苗,像是在撫摸稀世之珍。
最先跑到稻田旁之人名喚李貴,平原漯陰人,撲通跪倒,捶胸頓足,嚎啕大哭:
“阿大,阿母,俺們也有地了!
自己的地!
自己的地啊!
哈哈哈哈……
嗨嗨嗨哎……”
原來只是口頭宣布賜田,現在卻是親眼看到,親手摸到!
為佃農已數代的李貴,又哭又笑,宛如癲狂。
無數佃農、流民出身的士卒都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李貴淚眼朦朧,轉頭望向從高坡上往這邊走來的沐并、周貫、典韋等人,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情感,站起身來,振臂高呼:
“大司馬萬歲!”
如果劉備就在此地,讓李貴去死,李貴認為自己也不會半點猶豫。
其余得田士兵仿佛從歡喜若狂中醒來,跟著大喊:
“大司馬萬歲!”
直著脖子,面紅耳赤,聲嘶力竭。
周貫和諸軍中宣教一起振臂高呼:“大司馬萬歲!”
在各級宣教帶領下,其余未得田將士也跟著縱聲高呼萬歲。
叫聲直上九霄,響遏行云。
沐并望著那一張張因為喜悅、感激、興奮、憧憬而有些扭曲的臉龐,對典韋道:“以此擊賊,誰能敵之?”
典韋出身輕俠,不事生產,但他久與底層百姓接觸,也知民間疾苦,聞言奮然道:
“此兵無敵于天下!”
賜田乃是大事,按說劉備應該親自主持,但他現在也在忙著處理一件緊要之事。
得徐州后,劉備雖更換了六郡守及一些縣令,但畢竟缺少人才,大多數郡縣官吏仍是舊人,不少人還是徐州刺史陶謙乃至更早時候之人。
比如這彭城縣主簿蔡遵,自公元172年就開始擔任主簿,雷打不動,已經二十多年,可謂樹大根深。
蔡家在他經營下,名聲雖仍不如張家,但論土地、財富,實則過之。
蔡主簿經縣令胡永、國相謝尋,向劉備獻了一件祥瑞。
那是一塊拳頭大小的美玉,呈不規則印章之形,玉質圓潤,色澤古舊,上面天然有龍紋,并有六個篆字:劉備當為天子。
蔡主簿信誓旦旦地說這是他在井中打水時撈出來的,觀其紋,造化自然;觀其字,迥非人力,實乃天工。
劉備不置可否,問張昭:“子布何意?”
張昭道:“大司馬武功赫赫,降呂布,殺曹操,威震天下。
然袁紹未除,袁術僭號,大司馬恩德尚未布于五州,惠及黎庶。
此祥瑞即為真,恐非其時也。”
劉備問蔡遵道:“君有何言?”
蔡遵拱手道:“長史之言,下吏深為贊同。
下吏既得玉,不敢隱瞞,故才呈獻。
至于玉上所言,乃國家大事,非下吏所宜言也。
另有肺腑之言,欲乘便獻于劉公。”
劉備道:“講來。”
蔡遵深深行禮,起身肅然道:“下吏聞有人建議劉公奪大姓望族之田,收歸官府,賜予軍士。
此必有損國事,敗壞大局。
下吏深為劉公憂之。
望族者,君子之所出也,大姓者,英才之所據也。
處此亂世,亦翹首以盼明主。
劉公若行仁政,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延用君子,招攬賢士,則糧秣可足,甲兵可得,英豪盡歸,天下可定。
若行苛政,加稅重賦,與民爭利,則士民則怨,誰當與劉公勠力乎?
獻度田加租之議者,茍非有奸,必是顓頊庸惰,下吏請劉公速查辦之。
并請明令州郡,轍行仁政。
下吏中心如搗,不敢不陳。
若有妄議之事,請劉公責罰。”
跪倒在地,叩首不起。
劉備忙將蔡遵扶起,道:“言者無罪,聞者足戒,何罪之有?快請起。君之所言,我已明了,當深思之。”
張昭示意蔡遵退下。蔡遵見劉備也無多說之意,便請告退。劉備準許。蔡遵恭恭敬敬拜別而出。
張昭對劉備道:“蔡公乃有道君子,廉潔貞素,恪守清貧,其家人不著錦羅,只穿粗麻。食則粗糧腌菜,少有葷腥。
為主簿二十多年,對縣中郡中之事無不諳熟。處事老練,實為干才。
其言雖有夸大之處,然度田加租,乃國之大事,不可不慎。”
劉備若有所思,在文吏中間果然遇到障礙。這也是劉備先軍后政、先易后難的原因。
軍隊是劉備一手創建,雖有呂虔、李通、許褚等部曲,但大多來自饑民、黃巾降卒或征募良家子,對劉備敬若天人。
劉備在軍中的時間比在府中要多的多。全軍十幾萬人,曲一級以上將領數百人,劉備每個人都能叫出名字,述其履歷。
有軍隊在后面撐腰,劉備對豪強并不太過擔心。至于所謂士林風議,劉備越來越不放在心上。
他要的是個全新的大漢,而不是一個裱糊起來的短命王朝。
如果與豪強共天下,隨著兼并愈演愈烈,百姓窮困,民不聊生,天下皆反,朝廷又能撐得了幾年?
五胡不可能靠劉備一朝平定,中原王朝若不強盛,劉備又不能長生久視,能為子孫護持多久?
人生七十古來稀,劉備雖然一直走在勝利的道路上,少了些悲傷憂懼,但戎馬倥傯、沐風櫛雨、軍中勞苦,對壽命毫無疑問是個摧殘。就算懂得養生,活到八十歲,也就是公元240年。
六十年后,氐人李雄占成都,匈奴人劉淵起兵于離石,皆稱王,揭開五胡亂華的黑暗大幕。
如今于夫羅被殺,其諸子損傷殆盡,或許不會再有劉淵。
誰能保證不會再有慕容淵、苻淵、石淵、赫連淵、拓跋淵、李淵?
五胡百姓如今分布東至庫頁島,西至咸海,北至北海以北的廣袤地區,人口無從統計,至少當在數百萬以上,殺是不可能殺得光的。
也沒必要殺。
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
更何況匈奴人自稱“夏后氏之苗裔”,都是華夏子孫,只是因入塞外,才變成野蠻人。
那么劉備就有義務將其重新變回文明人。
天下大同,何必強分什么胡漢?
劉備將思緒拉了回來,建立強漢的關鍵就是要先解決內部矛盾。
最大的內部矛盾,目前就是土地占有問題。
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
與其饑寒而死,何如揭竿而起?
土地問題要循序漸進的解決,地基要層層打牢。
如今豪強之家多有奴婢,即奴隸,打罵任意,殺戮隨心,苦不堪言,劉備能直接一紙命令解放奴隸么?恐怕自己內部先起大亂了。
度田收租,也是一種變法。王安石變法,出問題的非是法,乃是執法之人。
目前執法之人大都出自豪強,因為出身豪強才有書讀,才有見識和才干。劉備能夠將這些人全部罷免,換上自己士兵么?
士兵們大都出身小民,大字都不識一個,如何執法?
把劉備辛辛苦苦培訓、調教出來的各級軍官派出出任各級官吏么?
那軍隊誰來管理和統領?
歸根到底,小民雖多,沒有人才;豪強雖少,卻是精英。
不可一蹴而就,當徐徐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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