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干瘦、臉色黝黑的孫石頭壓低聲音,滿臉焦急,道:“司馬,咱們距離袁軍大營太近了,很容易被袁軍哨馬發現。還是快回去吧。”他是右北平人,今年二十七歲,獵戶出身,因箭法好,騎術精,被選入偵騎中,跟隨公孫瓚南征北戰,已經三年。
被他稱為司馬的是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壯漢,面相兇惡,他瞪了孫石頭一眼,低聲罵道:“尚未探聽到有價值的消息,回去做什么?再敢啰嗦,休怪我軍法無情!”此人姓嚴名紀,故冀州刺史嚴綱之弟,現任公孫瓚帳下軍司馬,統領數百騎兵,見袁紹動向詭異,派了幾波偵騎都未能打聽到具體緣由,遂自告奮勇請命前來。公孫瓚嘉其忠勇,撥十余名精銳偵騎于他。
嚴紀騎術精湛,帶著孫石頭等人一路小心隱藏,逼近長歌亭五里尚未被袁軍發現。因仍舊未發現袁軍異常,嚴紀再次向前,漸漸超出安全范圍,距離袁軍大營極近。孫石頭等皆恐懼,建議迅速后撤。
嚴紀怎肯后撤,怒斥孫石頭后,命繼續向前,務必要摸清楚袁軍到底在玩什么花樣。
袁軍營盤連綿如山,望樓林立,刁斗森嚴,嚴紀借著月光望去,連巡邏兵士的五官都看的清楚,各營的旗幟、坐落更是清楚。前軍有大旗,上書一個“麹”字,這是殺兄大仇人麹義。左營上書“顏”字,右營“文”,當是顏良、文丑;后營“張”、“高”,當是張郃、高覽。中軍大營則是“袁”。
嚴紀越看越覺得顏、文二營有些異常,但到底是什么問題呢?
嚴紀決定等到天亮再仔細看看。孫石頭等人情緒大落。
嚴紀等人找了個野樹凌亂、灌木叢生的土丘,藏身其中,按倒戰馬,鋪開氈子,躺下休息。
嚴紀望著天上彎月,久久難以入睡。嚴綱戰死,幽州嚴氏在公孫瓚中地位直線下降,嚴紀能保住騎兵軍侯之職還有賴于長史關靖之力。
關靖字士起,太原人,本為州吏,以嚴酷聞,后去職,至幽州有利,見公孫瓚。公孫瓚與之相談,對其才智深為欽佩,引為謀主。公孫瓚任奮武將軍后,以關靖為長史。關靖雖得公孫瓚信任,但軍中眾將自嚴綱以下皆對其很是反感。這次嚴綱戰死,關靖本想落井下石,轉念一想,或許這是拉攏嚴家殘余勢力靠攏自己的最佳時機,于是舉薦嚴紀領嚴家部曲及騎兵。公孫瓚從之。嚴紀聞知,親自登門拜謝關靖。關靖終于在軍方多了一個盟友。
在嚴紀野外無眠之時,無鹽城中也有一人獨立中庭,負手望月,心情復雜。此人身高七尺,身著便裝,面貌剛毅,正是曹操麾下大將陳宮。陳宮迎曹操于東郡,說萬潛于兗州,立有大功,現在曹操軍中地位極高,相當于沮授在袁紹處之地位。曹仁、曹洪、夏侯惇、夏侯淵各領兵兩千人,職銜為校尉、騎都尉、別部司馬之類。陳宮的職銜則為中郎將,在曹操軍中獨此一人。
陳宮志欲匡扶漢室,觀袁紹心懷異志,遂不從辟用。他與曹操乃是舊識,對其杖斃蹇圖、討伐黃巾、清平濟南、忠義討董等舉非常佩服,認為曹操智勇兼備,乃興復漢室、撥亂反正之能臣,遂在曹操脫離袁紹南下后,立即率賓客部曲迎之。曹操果然不負他之期望,擊敗白繞、于毒,在東郡站穩腳跟,如今入主兗州,若再破黃巾,舉兵西迎天子,則漢室可興。
想到這里,又想到劉氏幾個宗室,不提無兵無勇的劉虞,劉焉異志昭然,劉表坐觀成敗,雄武過人的劉備卻比劉焉更為跋扈,居然托以討賊之名,意圖兼并兗州,雖號稱忠義,又豈能蔽塞天下人之耳目?讓人思之嘆惋憤怒!
陳宮在曹操處請命后,即可快馬東下,日夜兼程,終于在入夜時來到無鹽。王喜久聞陳宮之名,知曉其他曹操軍中地位,也比較重視,當夜就接見了他。
聽到陳宮轉達的曹操和談之議,見曹操頂不住壓力向自己服軟,王喜意得志滿,仰天大笑,道:“曹孟德一向自詡英雄,如今也向形勢低頭了嗎?”
陳宮道:“天下誰人能與大勢相抗?上使擁雄兵數十萬在前,劉玄德提精兵于后,雖霸王在世,對其情形也當束手。曹公順應時勢,能屈能伸,自有英雄之器。上使又何必譏嘲?”一味低頭逢迎,反而遭王喜懷疑,陳宮必須以不卑不亢的態度,營造出不得不低頭的悲憤,才能讓王喜相信誠意。
王喜見陳宮深入敵營,還能昂然維護曹操,對其剛烈無畏也很是佩服,又問道:“曹公表我為東平相,朝廷能接受嗎?”
陳宮心中鄙夷,口中卻慷慨激昂地道:“上使不見張燕、楊鳳么?反于黑山,劫掠州郡,而朝廷用之為平難中郎將、黑山校尉。上使又不見韓遂、馬騰么?反叛于西涼,攻殺太守,荼毒西州,而朝廷用之為將軍。上使為一國相有何不可?若上使要跟韓馬相比,覺得國相一職太低,曹公愿奉上使為兗州刺史。不過曹公有個條件,君得兗州后,當與曹公盟誓,助曹公取豫州。目下豫州無主,郡守割據,貴我合力,取之不難。屆時上使據兗州,曹公據豫州,兗豫合力,天下不足定也。此霸王之基!”
王喜咧嘴笑道:“霸王基業,我怎么敢妄想!不過,曹公當真愿意奉我為兗州刺史?”王喜雖是黃巾群賊中的佼佼者,為二十萬黃巾兵之盟主,但內心深處仍舊不自信,遠沒有張角的大志,幻想著朝廷能謙辭重禮地招撫于他。既有這樣的心思,又是面對陳宮這樣的人物,很快被忽悠得失去判斷能力。
陳宮遂出示兗州刺史印綬,獻給王喜。
王喜見曹操如此意誠,將擔憂放下,歡天喜地,設宴款待陳宮,并請陳宮次日返回山陽,向曹操復命。
陳宮怕王喜事后反復,而夏侯淵來不及到無鹽,堅持不去,表示愿在王喜處為質,請王喜另派人去見曹操。
王喜徹底相信曹操、陳宮,通知全軍。黃巾兵歡呼震天。軍中將領更直接稱呼王喜為使君。
陳宮這邊雖事情順利,但他對夏侯淵能否及時趕至,仍舊擔憂。夏侯淵的襲擊才是真正的殺著。若他不能及時發動襲擊,等王喜從狂熱中回過神來,勢必增加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