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正月十五中秋節,不過寧波府是正月十六過中秋。
但鎮海不同,如今東南客商云集,鎮海縣內外怕有一半都是外地人,多有小販挎著裝滿月餅的竹籃在街上、碼頭喊賣。
一大早,錢宅就賓客盈門,但不同的是,來人都是放下一兩個竹籃就匆匆離去,里面裝著的是本地特產,新米蜂糕和芋艿頭,都是寧波人中秋節必吃的。
“味道不錯,好像是米粉做的,還點了紅印。”小七倒是不太在意其他人都覺得味道不錯的月餅,雖然是錢淵親自下廚做的。
其實做出來錢淵自個兒都不太吃,畢竟前世都是拎著單位發的月餅直接送人的。
“看好了沒?”錢淵接過毛巾擦著手,對幾個仆婦、廚娘說:“就這樣做,多做點,要送好多戶人家呢。”
“哎,別用花好月圓的模子,這次全都用恭喜發財!”
“不俗氣,不俗氣,上門的……個個都指望發一筆橫財!”
出了小廚房,錢淵順手從竹籃里拿了個新米蜂糕嘗嘗,“哎,味道還真不錯,比月餅好吃。”
“是吧。”小七得意的皺皺鼻子,拿了個塞到小姑子嘴里。
錢小妹三兩口吞下去,拉著錢淵的衣衫,“二哥,今天有賽龍舟!”
“胡扯!”錢淵無語了,端午節才有賽龍舟,中秋節賽龍舟?
“還真有。”大嫂黃氏笑道:“寧波府中秋節,甬江上有賽龍舟,小妹昨晚就惦記著了。”
嘖嘖,寧波府真是個神奇的地方,這么與眾不同啊!
譚氏也有點心動,“要不淵兒你安排一下,多帶點護衛,咱們一起去?”
錢淵硬著脖子又吞了塊新米蜂糕,不好意思,今兒忙著呢,真沒這閑工夫。
看看小妹期盼的眼神,錢淵想了想才說:“這樣吧,張家姐姐也在鎮海,待會兒讓人去請她過來,你們一起去逛逛,我就不去了。”
“二哥,你要去哪兒?”小妹狐疑的看看錢淵,眼角余光沖小七使了個眼色。
“戚元敬是有賊心沒賊膽,你哥哥我有賊膽,但沒賊心!”錢淵瞪了眼,才解釋道:“下南洋的船隊昨日回來,得去看看。”
看了眼明顯梳妝打扮的大嫂,再看看……好吧,母親也擦了粉,錢淵加重語氣道:“這支船隊熟人不少,不去看看,實在放心不下。”
小七還在那吃新米蜂糕,譚氏和黃氏的視線都集中到小妹身上。
“那二哥只管去,我們跟著王家姐姐去看熱鬧。”小妹笑著說:“熟人不少……寧波府是明日才過中秋,這次來鎮海也帶了廚子,要不明日宴客?”
錢淵伸手摸了摸小妹的發髻,“你個鬼機靈……那也要看他們肯不肯來啊。”
還真不好說,父親、兄長堂而皇之的登門……有這個可能,但也是有風險的。
正說話間,香菱來報,又有客人登門,錢淵出去一看,登時臉上堆著滿滿的笑容。
“周先生大駕光臨,實在是蓬蓽生輝。”
“不敢不敢。”寧波最近十年才出頭的大戶周家的家主周復拱手笑道:“只是些新米蜂糕,小女親制,送來給龍泉公嘗嘗。”
斟茶的香菱不禁撇撇嘴,自己姐妹還沒著落呢,居然又有人送女上門。
“周先生太客氣了。”錢淵笑得兩只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香菱,快,還不去取兩盒月餅來。”
“這……”
“哎,禮尚往來嘛。”錢淵大笑道。
周復不過四旬年紀,笑容可掬,輕聲道:“龍泉公名聞天下,寒宅實在簡陋了點。”
“前后五進,何言簡陋?”錢淵謝道:“要不是周先生慨然,家人遷居至此,錢某還真不知如何才好。”
是的,這處大宅就是周家借出的,說是借,實際上是送出手的重禮,錢淵毫不避嫌的住進來。
“龍泉公……”周復小心翼翼試探道:“荊川公那邊……”
唐順之已經全面接受通商出海各項事宜,手下書吏、文員近百人,直接受他指揮的鄉勇兵力也逾五百。
和錢淵想的不太一樣,唐順之對出海船只放行的條件比較苛刻,諸般核查通過之后才給予放行文書……這方面,錢淵也不太插得上手。
雖說錢淵和唐順之早在當年崇德大捷就并肩作戰,后在臺州也多有接觸,甚至還是錢淵一手將唐順之推到寧波知府這個位置上……但錢淵不得不承認,所謂無欲則剛啊。
唐順之從不認為自己是錢淵的人,錢淵也沒這般奢望……當然了,在浙直總督胡宗憲乃至朝中諸公眼中,未必是這樣。
錢淵嘆了口氣,低聲道:“周先生亦知,通商一事實則朝中尚未定論,只是因招撫汪直不得已而為之,所以先期主要以汪直那邊海商船隊為主,東南沿海各家再等等吧。”
看周復一副著急上火的模樣,錢淵補充道:“再說了,誰讓你周家干那種破事,嚴禁出海的硝石也裝上船,這不是給人樹靶子嗎?”
“你又不是不知荊川公那脾氣,現在錢某去說也沒用……”
“再等等吧,對了,教你個乖,老老實實運些棉布、茶葉出海,回程的時候運上兩船糧食。”錢淵笑著說:“荊川公世間大儒,正人君子……可欺之以方嘛。”
周復連連點頭稱是,笑容滿面的拎著兩盒月餅出了門,正巧王氏、戚繼美上門,又是一陣寒暄。
周復臨行前拍著胸脯保證,江岸邊周家曾修建小樓,專為中秋、端午賞龍舟之景。
“姐姐,元敬、繼美都常年在軍中,要不就搬過來吧?”錢淵隨口道:“反正地方大的很。”
“你倒是有辦法,杭州有個食園,京城有個隨園,這兒叫什么?”王氏沒好氣的甩甩手徑直去了后院。
錢淵打了個哈哈,臉上的笑容漸漸消逝,如利劍一般視線落在即將消逝在道路盡頭的那輛馬車上,“繼美可知寧波鎮海周家?”
“聽說過。”戚繼美點點頭,“海商起家,十多年前是鎮海一霸,光是養著的打手都過百。”
好一會兒之后,錢淵才轉頭問:“昨日未問,前些日子出戰如何?”
“還不錯,新舊夾雜出戰,但斬首不多。”戚繼美搖搖頭,“不及筠江兄。”
邊上站著準備出發的幾個護衛頭目中,王義和彭峰還好,最為跳脫的梁生忍不住吐槽道:“還筠江兄呢……喝幾口墨汁還真當自己是文人了!”
“人家有向學之心,總比你好!”錢淵輕輕扇了梁生后腦勺一下。
一個多月前,戚繼美、楊文均升游擊將軍,千多士卒分成兩部,再從義烏、臺州各地募兵,各自成軍,這段日子一直輪番出戰以練兵。
楊文升游擊將軍,在軍中已然地位不低,錢淵已下定決心讓其走武將這條路,后楊文請錢淵賜字,后者取字“筠江”。
不得不說,錢家護衛先后數百人,最有軍事指揮天賦的還是楊文,其實錢淵不知道,楊文是史上的抗倭名將,后隨戚繼光南下福建,北上薊門,官至薊門副總兵,是戚繼光的副手。
“這段日子別出去了。”錢淵輕聲交代,“可能用得上你們。”
戚繼美咧嘴笑笑,“好。”
諸般事叮囑了一遍,錢淵正要出門,周家來接人的馬車已經到了,來了六輛馬車,盡皆高頭大馬,車廂窗戶都雕刻細致,下人更是衣著整齊。
錢淵索性停步,看著譚氏、黃氏和王氏一干女眷上車,又派了一個小隊隨行護佑。
“哎,下人過來就是,周先生何必又跑一趟。”錢淵意外的看見周復又來了。
“龍泉公內眷出行,自然要周到一些。”周復恭恭敬敬的轉過頭,只讓家中女眷服侍上車。
目送馬車一行遠去,錢淵翻身上馬,搖搖手中馬鞭,嘿嘿道:“似曾相識啊。”
彭峰話少,王義謹慎,只有梁生忍不住問:“少爺,以前認識周家人?”
“不認識。”錢淵兩腿一夾趨馬向前,“不過……”
風中只隱約可聞,“倒是挺像那姓金的。”
王義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這棟前后五進的宅子,不知道為什么,越看越像杭州食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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