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當然送,一直送。”
“反正不缺這點銀子。”
一早上,錢淵就吩咐下去,不管怎么樣,至少可以確認那人是在徐府,那一日三餐加夜宵就得一直送下去。
“這下心滿意足了?”陸氏一邊喝著豆漿,一邊調笑道:“還是讓元朗先生做個大媒吧?”
“不急,不急。”錢淵往豆腐腦里倒了一勺辣椒油,又放了點蔥末,“這事兒侄兒還得想想。”
陸氏這下被氣著了,瞪著眼喝道:“拒婚是你,上趕著貼上去也是你,現在都相看了,居然又要反悔?!”
“這就叫朝三暮四。”一旁的錢錚冷笑道:“夫人是不知道,淵兒之前在東南,就以滑不留手,左右逢源聞名。”
自從錢淵將聶豹致仕內情全盤托出后,錢錚就對侄兒的態度大變,時不時冷嘲熱諷……這是在怪錢淵沒早些說出實情。
錢淵有點狼狽,這事兒鬧的……實在是沒法說啊,總不能說那徐四小姐長的難看?
呃,這點錢錚也想到了,事實是何良俊那廝在一次過府喝酒時聊起,在崇德項家,錢淵猶豫不決的原因是不知道女方相貌。
“挺不錯的,文文靜靜,相貌好,性子好,落落大方,一看就是主母的派頭。”陸氏嗔道:“淵兒,你也別太挑剔了。”
“真不是挑剔。”錢淵無奈的拱手求饒,“反正要等到會試之后,先拖著吧,這段日子菜肴、糕點繼續送,但就說我專心備考,叔母也無暇分身……拖到會試之后再說吧。”
錢錚扔下勺子,接過濕巾擦擦嘴,“這事不是小事,不僅關系你婚姻大事,也關系到朝局,得謹慎應對。”
“侄兒知道,不會胡來的。”
陸氏詫異問道:“淵兒婚事和朝局有什么關系?”
錢錚閉口不言,錢淵也不知道如何解釋,這時候恰巧可卿進來,“少爺,外頭周護衛說有事回稟。”
錢淵趕緊離桌,“侄兒先出去了,叔父解釋吧。”
隨園。
“這么快?”
周澤聳聳肩,“少爺不是說不怕花銀子嗎?”
“仔細說說。”錢淵看看左右無人,找了個圓凳坐下,今天徐渭那廝出去會文了。
“那丫鬟家里姓花,不是徐府的家生子……”
錢淵聽了個開頭就想笑,還真挺貼切的,紅樓里的襲人也不是家生子,而且也姓花。
也是,徐階今年才五十多歲,二十多才中進士,哪來的家生子。
“京城人氏,大概四五年前全家入徐府做工。”周澤嘴皮子利索的很,“老子在門房,老娘在灶臺,家里有個祖父,還有個弟弟。”
“除了那丫鬟,家里其他人就住在徐府外那條街上,里面住的全都是徐府的下人家眷。”
“另外,這丫鬟不是徐四小姐身邊的……”
錢淵眼睛亮了起來,果然不是,“是誰的丫鬟?”
周澤擠眉弄眼的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是徐璠長女身邊服侍的……”
“什么?!”錢淵猛地從凳子上跳起來,咬牙切齒的問:“沒弄錯吧?!”
“絕對沒有。”周澤忍笑往后退了兩步,幾個月前他也是跟著錢淵在松江會館門口大打出手的。
錢淵來回疾走幾步,臉色陰的可怕,突然飛起一腳將圓凳踹飛,“這特么叫什么事兒!”
這下麻煩大了,從姑姑變成侄女,關鍵是徐璨是張氏生的,徐璠是徐階病故的前妻生的,說起來都是徐家女,但身份差的遠著呢,而且八成徐璠的長女是庶出。
“多大了?”
“不太清楚,約莫十來歲吧。”周澤摸摸腦袋,“少爺,還要繼續打探?”
錢淵咽了口唾沫,在心里琢磨……如果自己去找叔父叔母說,想娶的從姑姑變成侄女……十成十被罵成狗。
而且還是徐璠的長女,錢淵簡直就是嗶了狗,找個這樣的老丈人,還不得嘔死!
再說了,徐階致仕之后,徐家人鬧騰的那么大,光是田地就圈了四十萬畝,難道到時候讓自己去擦屁股?
好吧,說不定再不會有什么“家居之罷相,能逐朝廷之風憲”……
周澤好奇的看著少爺臉色難看的在屋內煩躁的來回走動,還時不時拍拍桌子,踹一腳墻壁……在他的印象中,自家少爺無論碰到什么事,就算身陷絕境,也從容淡定。
突然,錢淵停下了腳步,長長舒了口氣,嘴角勾起一絲笑意,喃喃自語,“還好,還好。”
的確還好,不是徐四小姐,但也不是什么其他人……說的再明白點,錢淵慶幸那位同行多少是個沒出嫁的女孩,而不是出嫁的婦人,也不是男人……
不然,錢淵要開始琢磨殺夫奪妻,或者殺人滅口了。
不過,還需要再確認下,已經弄錯一次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啊。
這一次,徐璨是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床上的侄女,話里話外決口不提錢家,但隨口說起的要么是今早送來的早餐,要么是晚間送來的糕點。
小七覺得有點好笑,有一種回到當年大學宿舍的感覺,記得當時班上一個男生追自己,下鋪的“閨蜜”為此天天晚上抓著自己問這問那,就差沒問有沒有去過鐘點房了。
張氏是再三提醒女兒,小七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你想抓緊這門姻緣就得小心這家伙。
但徐璨也很無奈,她是府內不多的幾人知道這個侄女有“詩才”的,就算不喜歡,不愿意,但還得來這一趟。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小七歪著頭想了想,她還真不記得前兩句是什么,那家伙應該不是瞎掰扯的,還真是文藝青年啊,而且挺適合穿越的,至少比自己合適。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靠在床頭的小七作勢沉吟,這闕詞她是知道的,因為她是柯潔的粉絲,“姑姑,讓我想想,這類的詞以前沒寫過呢。”
“雄關漫道真如鐵?”小七嘴巴都快歪了,那家伙也不傻,看來是起了疑心。
徐璨嘆了口氣將紙放在床頭,轉頭看了眼,隨口問:“咦,襲人呢?”
“她祖父又不好了,回去探探。”小七哼了聲,“她那弟弟……就是爛賭鬼,連給祖父抓藥的銀子都敢去賭!”
“好了,誰家都有苦處。”徐璨摸摸侄女的額頭,“你啊,就是心善,別管了,再吃幾副藥,睡一覺,明兒就能起床了。”
小七謝了又謝,徐璨才起身回去,剛推門出去就撞見襲人進來。
“大小姐。”襲人矮著身子行禮,臉上還帶著淚痕。
看一行人出了門,影影綽綽走遠了,襲人這才急急奔進屋子,“小姐。”
“怎么?銀子不夠?”小七丟開那張紙,隨口道:“我有多少私房,你也知道,實在不行把那對銀耳環拿去就是。”
“小姐說哪里話,那可是姨娘留給你的。”襲人坐在床邊,從懷里掏出一個疊的方方正正的折紙。
“嗯?”小七先是探頭看看屋內,遲疑著接過折紙,心里怦怦直跳,“這是……”
“我見過那人,是錢家少爺身邊的護衛。”襲人附在小七耳邊小聲說:“我什么都說了……”
“說什么了?”
“那兩句是小姐寫的,小姐才是真真正正的才女。”襲人得意的說:“然后那人就將這折紙讓我帶進來。”
饒是小七現在心里千頭萬緒,也被這句話弄得哭笑不得……真真正正的才女!
“你也是傻了,萬一被搜出來,那可是大事。”
“不會不會,我看過了,看不懂……”襲人嘻嘻笑著,“我去外面守著,小姐慢慢看。”
努力平息下有些急促的喘息,伸手摁了摁胸膛,等了好一會兒,小七才哆嗦著手慢慢打開折紙。
剛打開,小七就忍不住笑了,真是個鬼精靈,居然是英文,也不怕自己不會英語,用拼音不就行了!
也是,如果拼音,還得猜,用英文一目了然,而且能大致確認對方生存的時代。
這封信很短。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正在尋找的人,如果不是,你決計看不懂,就算找來外國人……要知道現代英語和這個時代的英語差別也是相當大的,如果是,請回信。”
“啁啾,啁啾!”
畫眉鳥在籠中跳來跳去,清脆的鳴叫聲響徹屋內。
小七披著衣服拿著那張紙在蠟燭上點了一個角,笑著說:“別急,別急,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