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官員到任一般都有些傳統,也可以說是潛規則,比如不追查前任的舊賬,不核查庫房的數目,以及,不修衙。
一般來說官員都是三年一任,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朝廷可不會撥付一筆用來修衙的資金。
要知道能弄得來銀子來修衙,那這筆銀子就是能塞進自個兒腰包的,反正呆上三年就走人,誰肯干這種事?
徽州府衙也一樣,前面公堂二堂三堂還好說,吏、戶、禮、兵、刑、工六房都破破爛爛,不過后衙倒是挺精致的,畢竟這是官員住處,而徽州雖然窮,但徽州商人富啊,修的園林也是一絕。
不過后衙雖然小巧玲瓏頗為精致,但面積不大,就算去掉護衛,錢淵一行人也有十多人,自然是住不進去的。
錢錚在距離府衙三條街處租了一間三進的宅院,又在不遠處租下幾件宅子給護衛們。
讓錢淵詫異的是,叔父錢錚并沒有抓著自己問那些東南抗倭中的各種事,也沒有提那些讓錢淵名揚大江南北的戰事,只叮囑他專心研讀八股。
這正中錢淵下懷,于是他每日讀書練字,按照以前的習慣每日寫下三篇八股文,第二日去府衙請叔父和老師顧承志點評。
沒幾天,平日沒什么架子的錢淵就和府衙的小吏、捕頭衙役混熟了,錢錚是個手緊的,下面的小吏衙役油水少,錢淵不免打點一二,經常一起上館子。
“長條的……大概這么長。”錢淵一邊回憶一邊比劃,“豆腐……對對對,是豆腐,但上面長滿了白毛,像是發霉一樣,下油鍋一煎,那滋味絕了!”
“沒聽過……”
“錢公子開玩笑吧?”
“都發霉了還能吃?”
“咱徽州府雖然窮,但也不至于吃發霉的豆腐!”
小吏、捕頭們紛紛搖頭表示從來沒聽說過“毛豆腐”,錢淵無語了,都已經明朝中期了,毛豆腐居然還沒問世!
徽菜后世雖然不像川菜、湘菜、本幫菜、淮揚菜那么普及,但也是八大菜系之一啊,不至于吧!
“那臭鱖魚呢?”錢淵試探問:“聽說是用鱖魚腌制的,吃起來又臭又香,魚肉極似蒜瓣。”
王捕頭又搖頭,“也沒聽說過。”
席間有些尷尬了,錢淵初來乍到,問起徽州名菜,特么不是發霉的就是發臭的,人家本地人自然心情不太好,你丫的以為徽州是什么地方!?
錢淵也是無語,前世去黃山旅游,問起服務員,人家都是帶著自豪的說……徽州菜就是這特點,越臭越香!
錢淵干笑幾聲,“那有什么好菜就上吧,盡管點,別給我省銀子!”
“就等著公子這句話呢!”
“不瞞公子,這些日子嘴里都淡出鳥來了!”
“哎哎哎,伙計,拿手的都上,讓人去看看市上有什么野味。”
“真不是我們小家子氣。”王捕頭先招呼了兩壺好酒,才轉頭對錢淵說:“眼看著后面就沒好日子過了,大家都得勒緊褲腰帶。”
這是話中有話啊,錢淵沒接過話茬。
但王捕頭說個沒完沒了,“咱徽州府是七山二水一分田,稅賦少得可憐……”
“徽商有的是錢啊。”楊文湊合了句。
“他們有錢都是花在外面,就算想回來置地都沒那么多地!”王捕頭兩眼一瞪,“咱油水怕是南直隸府洲最少的,又都是鄉里鄉親的總不能下狠手……”
邊上一個姓李的小吏笑罵道:“不能下狠手……老王,你倒是想下狠手,但不敢啊!”
“哈哈哈,這倒是。”
李吏員笑著解釋道:“徽州民風彪悍,這些年更是如此,錢公子從松江、杭州來,理應清楚的很。”
錢淵略一思索立即明白了,東南倭亂從許棟四兄弟到葉碧川、汪直、徐惟學、徐海,全都是徽州人。
在這種情況下,衙役小吏還真不敢逼的太緊,說不住人家受不了就投奔海上,到時候帶上幾十個倭寇回來找你算賬……
“休寧縣衙就出過事。”王捕頭小聲說:“帶了幾十個同伙回來,把一個小吏滿門殺了個干干凈凈。”
錢淵點點頭,“汪直、徐海都是歙縣人,你們啊,還是小心點好,銀子以后還能賺,命沒了那就一切成空。”
“公子說的是。”李吏員轉頭看見伙計端著一口小鍋上來,“來來來,這是火腿燉鷹龜,咱徽州火腿名揚天下……”
“只聽說過金華火腿。”楊文嘀咕了句。
“嗨,你這就不懂了,有句話金華火腿在東陽,東陽火腿在徽州!”李吏員搖頭晃腦道:“李太白曾有詩,聞說金華渡,東連五百灘。他年一攜手,搖槳入新安。”
好像是有這說法,錢淵依稀記得《舌尖上的中國》有類似的講述,拾筷夾了片火腿送進嘴嚼了嚼,咸香可口,香味饒鼻子,錢淵登時拍案叫絕。
“哈哈哈,公子是會吃的。”王捕頭指了指,“這是我們徽州特有的鷹龜。”
“嗯嗯,裙邊厚膩,好滋味。”
錢淵沒想到,雖然沒了毛豆腐、臭鱖魚,但其他好玩意真不少,還都是后世吃不到的。
火腿、冬筍還算是大眾貨,后面的甲魚、石雞、黃麂、山雞、野鯽魚都讓他大飽口福,要知道這都是野味,后世有錢都沒地兒買。
“茶來了。”伙計端著盤子,上面擺了七八杯茶。
“松蘿茶名氣大,但婺源綠茶毫不遜色。”李吏員做了個請的手勢,“陸羽在《茶經》中就有‘歙州茶生于婺源山谷’一說。”
錢淵丟下筷子,抿了口茶點點頭,還真不錯,回頭可以給陸樹聲、何良俊他們捎點。
看錢淵舒坦了,李吏員小心翼翼的將座椅移近,低聲問:“公子,據說……徽州府也要提編?”
“嗯?”錢淵詫異轉頭看了眼,“不是浙江才提編嗎?”
“嗨,前些日子戶房有人去南京,聽說南直隸除了鳳陽之外,其他地方都要行提編法。”
錢淵瞥了眼王捕頭,似笑非笑道:“難怪說要勒緊褲腰帶呢。”
“不過這事兒我哪里知道……”
“就算提編,你們最多多跑幾步路,少點油水罷了,又不至于過不下去。”
周圍安靜下來,錢淵泰然自若舉起茶杯繼續喝茶,難怪最近叔父眉頭緊鎖,胡宗憲動作挺快的啊,都快鋪到徽州府了。
也是,他是徽州人,不以身作則將徽州府放在前面,其他府洲就有的是牢騷話了。
幾個小吏文員也不再試探了,雖然他們都知道這位松江秀才名氣不小,據說在浙江幾度擊倭有功,但錢淵在浙江文武官員中的地位是他們不可能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