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幅畫攻擊性極強,壓抑感撲面而來,主題也不太明晰。以至于白石都看著它遲疑了一瞬——這和虛擬世界里木偶人所畫的那幅,有些不同。
不過想想也是,雖然同為一個人,但他們之間卻隔了將近二十年的時光,以及一個要啥有啥的金手指,畫風有所變化,倒也并非不能理解。
好在機關的位置倒是沒變。
白石熟門熟路的摸過去,在杉江綾美提刀奔過來的壓迫感中,重重一按。
咔——
無數細小的碎裂聲響起,緊跟著是啪啪的木片翻轉聲。
在杉江綾美震驚的注視下,整幅畫從左到右依次翻面,眨眼間,就變成了畫風完全不同的景色。
——在草木叢生的島嶼、遠處的沙灘,以及最邊緣海洋背景的襯托下,畫面中心的兩人攜手相擁,衣擺仿佛在隨風拂動。
其中男人穿著端莊的黑色和服,女人則一身傳統婚禮中常見的白無垢。他們周身盤旋著潔白的海鷗,還有一個小男孩揮舞著大概是獎狀一類的東西,蹦跳著站在兩人身前。
白石原本擔心這么久過去,機關會已經腐壞。
不過事實證明,這個世界的黑科技,還是蠻靠得住的:
“你們結婚時,舉辦的是你丈夫偏愛的西式婚禮。
“不過他知道你其實更喜歡和式。所以他想等有了余暇和錢,就再補給你一個能令你滿意的婚禮……但可惜一直到最后,也沒能找到機會。”
和虛擬世界里的畫相比,這一幅的筆觸要更生澀些。
杉江旭一直不擅長溫情清新的風格,不過面前這幅,不管是畫還是畫框,都能看出其中苦功。
杉江綾美呼吸逐漸變得粗重,她捏著刀,微仰起頭,目光一寸寸看過眼前這帶有瑕疵,卻明麗到讓她移不開視線的作品。
“這幅畫,他原本想在春苗賞得獎后給你看。沒想到最后連提名獎都沒能拿到。他對這個結果非常不滿,也覺得丟人,連帶著連背面的‘驚喜’,也不好意思展示給你了。”
白石頗為感慨的摸著畫框,回憶起了自己哼哧哼哧做木工的苦日子,技能入門可真是噩夢。
片刻后,他重新看向一動不動的杉江綾美:“對了,他讓我給你帶幾句話。我就用他的語氣轉述了。”
木偶人當然沒讓白石帶過什么話,在海島補給妻子一場完整的婚禮后,階段二的任務就完成了。
白石只是覺得現實世界里走到這一步,這小老頭責任不少,所以揣摩著他的內心,擅自當了個傳話筒。
聽到他的話,杉江綾美艱難的從畫上撕開視線,轉向白石。
她覺得眼前這人簡直是在胡說八道,她的丈夫明明已經死了,死了很多年。怎么可能還能讓別人帶話給她……
可是……
很想聽。
“沒教育好兒子不是你一個人的錯,不要這么懲罰自己。是我只注重工作,忽視了你和昭夫。”
廚刀當啷墜地,發出一連串金屬嗡鳴,最后靜靜躺在黑色裙擺旁。
杉江綾美瞪著白石,死死捂著嘴,半晌才含混著擠出一句:“……騙子,他怎么可能承認自己有錯。”
“人是會變的,尤其是在經歷過大事之后。”為了勸說效果而選用第一人稱,還ooc了杉江旭,白石其實也有點心虛。
于是他先聲奪人的擺了擺手,“你別插嘴,我還沒有說完。”
杉江綾美忽然安靜下去,枯干的銀白發絲后,那雙眼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好像在探尋著什么。
她對面的白石摩挲著下巴,繼續學杉江旭:
“沒能實際補給你一場婚禮,我感到很遺憾。
“所以我想,你至少應該看看這幅畫,然后代替我,去逛一逛那些我想看卻沒能看到的景色。而不是陪那小子一起,每天住在陰冷潮濕的地下,過著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
雖然她身上還有非法拘禁、妨礙調查等罪名,但杉江昭夫不說的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至于同樣看到了這些的柯南和步美……兩個小屁孩,當證人效力也很弱,應該不要緊。
白石越想越覺得這很可行。畢竟關鍵人物杉江昭夫,看起來也不是什么太難說服的對象。
在他盤算著這些的時候,杉江綾美像個幽靈似的走近。
在白石茫然的視線中,她忽然抬手,摸了摸他沒被面具擋住的下巴。
觸手光滑溫熱,沒有一絲皺紋,不像幽靈,更不像年近半百的老頭,滿是年輕人獨有的朝氣。
杉江綾美眼里的光慢慢暗下去,她在白石莫名其妙的注視中收回手,轉而看向油畫。
因為光油上得太早,畫面看上去像蒙了一層薄霧。這本該是一場失誤,但此刻卻誤打誤撞的模糊了杉江旭過于銳利的筆鋒。
杉江綾美看了一會兒,輕聲說:
“這是他轉行雕塑家后,唯一沒處理掉的油畫作品。我一直以為他留著它,是想銘記恥辱,沒想到……”
她抿著唇,唇角細碎的皺紋緩緩堆積出一個微笑,“沒想到原來是因為畫里有秘密,他可真是藏得住事。”
“謝謝你,我很高興能看到這些。”杉江綾美上前一步,輕輕閉上眼,臉頰眷戀貼在那幅畫上,“只是很可惜,這樣純粹美麗的風景,已經不再適合我了。
“我也只是個無法對真兇下手,最終遷怒了別人的……丑陋犯人罷了。”
她厚重的裙裾隨著步伐擺動,攪動得房間中一股奇特的味道更加濃烈。
那像是土腥氣,卻又混雜著別的什么,讓人聞著不太舒服。
杉江綾美的腳下似乎也踩到了什么東西,發出了一聲細微的咔噠響動。
這讓白石從她身上移開視線,疑惑的低下頭。
還沒等看清,只聽伴隨著一聲驚訝軟糯的“柯南!”,門口嗖的沖進來一個小男孩。
柯南面色難看,撲到白石和杉江綾美中間,伸手在土里挖著什么。
白石簡直驚了,這膽子也太大了點,杉江綾美那把廚刀還落在旁邊呢,他這么沖進來,就不怕被當場按住滅口?
這么想著,他又看了杉江綾美一眼。
就見對方依偎著油畫,似乎并不在意這點變故。
片刻后,柯南的動作忽然停住了。
他緩緩從那塊不算緊實的土里,取出一塊慘白的頭骨。
“……!”白石看的頭皮一麻。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猛地抬頭看向杉江綾美,就見對方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沉淀著歲月的眼眸正靜靜的注視著他。
在白石復雜的視線里,她微笑著開口:“如果你要報警,報警電話能由我來打嗎?”
白石沉默半晌,點了一下頭:“好”
提到警局,他恍惚間想起了之前自己找到的,那份關于杉江宅入室搶劫殺人的檔案。
翻找那堆不薄的卷宗時,曾有一張泛黃的紙掉了出來,那像是查案的人隨手抄錄,夾在里面以做備忘的。
——村田隆,昭和56年8月17日,報案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