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野慶等這一幕,等了兩年還要久。
在他修補過無數遍的劇本中,此刻他應該仰天大笑,再殘酷的諷刺幾句,最后當著小川雅行的面,在那具瘦小的尸體上補兩刀,讓他體驗自己當年只能眼睜睜看著兒子死去的痛苦。
可現今一切如他所愿了,荻野慶卻只覺得——
索然無味。
滴答——
血匯聚在刀尖,又濺碎在地上,這十分細微的響動,讓他猛地自恍惚中驚醒。
荻野慶僵硬的看了一眼手中污臟的長刀,忽然覺得惡心,一把將刀擲在地上。
刺耳的當啷聲中,他退開兩步,表情陰沉的狠踩著路邊的雜草,用它們蹭掉鞋底沾染的血。
不遠處,小川雅行依舊在試著急救那個已經沒氣了的小孩。
……怎么可能救的活呢。一個盲腸炎患者都救不了的廢物醫生,哪能治得好這種傷勢?他活該承受這樣的痛苦!荻野慶刻意的、反復的這么想著。
停步圍觀的路人不敢上前,但卻有土豪偷偷掏出大哥大,撥打了救護車和警方的電話。
嘈雜的響動讓荻野慶無比煩躁,他這時才想起來,自己的計劃可不是殺死小川勇太后,傻乎乎的站在現場,等著被抓。
他忽然撿起自己帶來的紙袋,抱著它沖出人群。
這個過程中,荻野慶其實很擔心會被正義感爆棚的人攔下。
不過今天,他的運氣似乎不錯。
雖然無數人在喊“攔住他!”,但那些喊聲,除了讓荻野慶腎上腺素加快分泌,腳底生風以外,根本沒什么作用,他一路都沒有受到阻攔。
他順利沖到路邊,鉆進事先停在附近的車中,飆車前往之前選定的海灘。
然而不知為何,才開出一條街,前方警笛驟響,一輛警車迎面逼近。
荻野慶心里一跳,不得不猛打方向盤,逃向沒被攔住的路段。
然而緊跟著又是第二輛、第三輛……更多的警車開出,對他展開圍堵,而以往會因為警車出現而混亂的私家車們,今天卻出奇的配合。
荻野慶皺著眉頭,又覺得這有些倒霉,旋即他想到了什么,苦笑了一下,心想難道是因為自己殺了小孩,所以遭到了報應?
……果然害死小孩的人,都沒有好下場,小川雅行也是一樣。活該,他們都活該。
在無數輛警車的圍追堵截下,有些走神的荻野慶被前后夾擊,堵在了一架他從沒見過的大橋上。
背后警車追來,遙遠的前方出口則被封死。正遺憾時,荻野慶無意間往車窗外一瞥,而后他怔住了。
——這處陌生的大橋上,風景居然異常漂亮。
雖然還比不上他最初的目的地,但寬闊的堤岸,搖動的垂柳,灑落光斑的粼粼水波……都讓他覺得,把這里當做自己和兒子最后的歸宿,似乎也不錯。
上天對他還算不薄……荻野慶心緒轉動,踩下剎車,急停在路邊。
而后他從紙袋中捧出一只骨灰罐,拉開車門,迎著夏日午后熾烈的陽光,帶著一種殉道者般的心情跑到橋邊,略顯笨拙的爬過了欄桿。
警車很巧合的慢半拍才趕到。
荻野慶無視了背后拿著喇叭勸他下來的警察,抱緊懷里的“兒子”,在他們的視野中,一躍而下!
撲面而來的河風令他心跳加速,失重感也最大限度的激發起他的恐慌,荻野慶不知道自己會摔死還是淹死,但不管怎樣,自己這荒唐一生,終于要結束了。
……只有一處細節令人遺憾。
明明他應該回想著可愛的兒子,充滿欣慰的死去。
可現在一閉上眼,他卻滿腦子都是剛才的血泊,都是那個眼巴巴看著他手里玩具的天真小孩。
“小川勇太……”
他意味不明的喃喃念叨著,準備迎接水面的沖撞。
可等了好久,腦袋里走馬燈跑了無數圈,燈腿都要跑斷了,卻依舊無事發生。
“?”
荻野慶終于覺出不對,疑惑的睜開眼。
然后呆住了。
他居然沒有落水,而是保持著剛跳下去的姿勢,浮在了半空!
不,不對勁的不僅僅是他……
晃動的柳枝,浮動的河水、兩旁吱哇亂響的警笛、遠處河堤上行進的車流……這一切,全都靜止了!
時間仿佛在此刻停滯。
荻野慶簡直以為這是在做夢。他想狠掐自己一下,可除了思維,他整個人也像成了一只被琥珀包裹的昆蟲,完全無法動彈。
超越常識的狀況,讓他空前恐懼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道聲音幽幽從他背后響起。
有人不帶感情的問:
“這樣好嗎?”
這是一道極為混雜虛渺的嗓音。
它簡直不像由人發出,更像是無數機械摻雜而成——冰冷僵硬,卻偏偏說著人類的語言,用著人類的語調,十分違和。
隨著這一聲,荻野慶被某種未知的力道向后一托。他狼狽的摔回橋上,彈了一下。
顧不上摔疼的背和腿,荻野慶一咕嚕坐了起來,匆忙轉過身。
在他眼前,靜止背景中唯一能動的那個人,就如同水墨畫中亂入的一抹油彩,無比顯眼。
——一個面容不清的年輕人穿過警車,穿過伸著手想阻止荻野慶跳河的警察,背光行來。他身影纖長,步態悠然,拉長的影子投落在荻野慶滿是疑惑的臉上。
“這樣好嗎?”
或許是荻野慶長時間未對他的提問做出回應,對方又問了一遍:
“雖然報了仇,但你的兒子死了,你的妻子離開了你,如今你也馬上就要死去,這種結局……你甘心嗎。”
荻野慶沒有回答他。
他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疼的一激靈。
居然不是在做夢。
……可時間為什么靜止了?自己為什么看不清來人的臉?那詭異的嗓音又是怎么回事?
一切都超出了荻野慶的常識,他完全無法理解。
仿佛看出了他的狐疑,來人抬起手,啪的打了個響指。
荻野慶驚的一縮脖子,擺出了防御性的姿勢。
但很快,隨著一道矮小的人影從虛空中勾勒出來,他雙眼瞪大,橫在胸口的手也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