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若古的身體匍匐了下來,在雁門關這塊冰冷而溫熱的土地上親吻了一下。
哪怕這塊土地上布滿了鮮熱的血漬。
“走吧。”
賀若古的眼神恢復冷淡,他在雁門關上看向了南面,看向了那片他極為渴望的溫土。
“砰!”
雁門關的關門被打開,鮮卑騎兵們迅速地穿過了雁門關,朝著南面的代縣而去。
賀若古看了這座并州雄關,破敗至此,看來漢朝的情況應該也不好吧?自己這次野心不能大,并州北部就夠了,這只即將瘦死的大馬,應該不會跟自己硬拼吧?
縱馬離開,賀若古朝著代縣進發。
...................................................
“雁門關八百將士殉國?七日就攻下了雁門關?”
陳琛不敢置信地睜圓了雙眼,看著眼前的傳信兵。
怎么說他都不敢相信雁門關這座后世千年經受大小無數次戰斗仍然屹立不倒的雄關能夠被在七日之內攻破。
他可是親身到過雁門關的!
陳琛知道雁門關的地形,八百將士輪番上陣,阻擋正面兩百余人的攻勢,完全可以扛住的。
再加上邊關的各種守關器械,怎么說也能守個一兩個月,等到守軍到齊,怎么可能說破就破?
張遼赤紅著雙眼,緊緊地攥住身旁的武器,他額頭的青筋暴起,似乎在壓抑著什么,又似乎在悲憤著什么。
“七日之內為什么代縣沒有支援?”
陳琛更為在意的是代縣為什么沒有給出支援,七天任由雁門關八百將士撐著。
“先生......”
張遼突然開了口。
“雁門關八百將士,就是代縣能夠外派的所有兵了。”
張遼緩緩地抬起頭,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面,他的雙目赤紅,似乎下一秒血淚就要溢出,看得陳琛心驚。
“雁門關之所以是雄關,是因為之前年年整修,補充了雁門關的關核,雁門關才能一直穩固地矗立在雁門山頂的。”
關核?陳琛突然想起了這個類似于職牌一般的存在。
每一座連接長城的城關,都會激活關核,而關核的能量來自于朝廷每年分發下來的關核令,至于關核令是怎么來的,陳琛是不知道的,但是毋庸置疑的是,每一塊關核令都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地方自己是很難獲得關核令的。
如果沒有關核令的補充,每座城關都會逐漸弱化,原本的關核會萎縮,城墻所帶來的增幅和阻擋能力都會縮減。
這個世界的實力于陳琛意識中的那個世界已然不同。
十米高的雁門關,百米寬的斜曲徑,在前世是足以阻擋百萬雄師的,但是在身體本就有所強化,又經過了軍陣增幅的士卒,可以從斜面借力而上,雁門關如果關核失效,那守關難度并不低。
“可是......”
張遼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朝廷已經十年沒有送關核令來了,雁門關這些年只是沒有遇到大批鮮卑人襲擊,全靠我叔父撐下來的。”
張遼想起了張通對自己的教導。
兒時也是這叔父手把手地教自己刀法的,自己第一次張弓搭箭,也是叔父帶著自己學的。
叔父一生無娶妻生子,就把自己當作他的兒子,對自己傾其所有。
“那強弓硬弩滾木擂石銅汁燙糞,燃油長竿利斧拒叉呢?”
陳琛迅速地說出了自己知道的比較耳熟能詳的守城手段,這些可都是最常用的。
“滾木擂石,也是叔父帶著人在雁門山上取來自己制作的,弓弩都是以前留下來一直用的,至于銅汁燙糞,那在凜冬派不上多大用場的,其他的,又能幫上多少忙呢?”
張遼打趣一笑,眼淚卻是止不住地流下。
“那些鮮卑人不去幽州,非要來并州,那自然是不休不息連戰而下,因為都知道只要拿下了雁門關,之后就一路坦途了吧?畢竟要來并州,除了走我們太行密道,也只有雁門關一路容得大批人馬可走。”
一旁的張飛拍了拍張遼的肩膀。
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這個小兄弟,但是他還是說了說雁門關的情況。
“唉......”
陳琛倒是沒有預料到,他們還在籌劃著提前對匈奴動手,鮮卑人卻先打過來了。
而且張遼的親叔父也以身殉國。
“文遠。”
劉備站起身來,走到了他的面前。
張遼抬頭,熱淚盈眶,堂堂好男兒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劉備伸手扶起了張遼,幫他掃了掃身上的灰塵,拍了拍他的肩膀。
“隨后我會寫一封軍報,求陛下追封令叔為將,此事必成。”
“還有,隨后我們點兵,你為先鋒,最近我看你練的兵都挺不錯的。”
劉備嘴角微微上揚,但是眼神格外的堅定,他的身上出現了一種能夠使在場人共情的氣勢,渲染了將軍府中的氣氛。
“我們一起,縱馬越太行,斬劍破鮮卑!”
“以報雁門血仇!”
劉備很肯定這個決定,因為這只不過是將陳琛告訴他的計劃調換了順序而已。
先斬鮮卑,以祭雁門八百忠勇。
“云長,你帶著揚武軍和驍騎南營留守晉陽,正陽入盂縣代為統領赤甲軍和青山軍,你們二人護衛太原不受匈奴劫掠,最為重要,孝先、公達留在晉陽為云長答疑解惑。”
“翼德,點上太行黑騎,打出黑馬將軍旗號,從太行直入代縣,擾劫敵方后部。”
“文遠率驍騎北營為先鋒,自陽曲北上,直入雁門郡。”
“惡來所部聽由先生統帥,先生隨我去一趟雁門,我親率奮勇軍北上為中軍。”
劉備安排好之后,朝著陳琛看去,希望陳琛隨他一起前往雁門。
既然劉備想要自己跟著,那自己就拉上郭嘉一起去吧。
陳琛點了點頭。
劉備此舉并不沖動,他為張遼報仇,也能北抗鮮卑,而且此戰之后,雁門郡自然會收歸劉備麾下,之后并州兩郡在手,都是戰略要地,而有了雁門之后,太行軍可以徹底布置為暗線。
太原軍可以輕易地北出草原,東入幽州,西連云中。
這一步,該走,也必須走。
不為別的,就為了張遼。
這個穩健的未來名將。
“陽明率斥候先行隨文遠北上,探查清楚消息,我們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陳琛喊了一聲閻仁,這個素來沉穩的年輕人似乎在發呆,聽到了陳琛的安排,他淡定地點了點頭。
“好,大軍明日開拔,一戰定雁門。”
劉備雙手一抬,讓眾將散去,而他算是最后幾個出去的,在他和陳琛要出將軍府的議事廳時,他聽到了身后一聲悶響。
如果他沒有判斷錯的話,那是張遼單膝跪地的聲音。
“主公高義!”
“此仇得報,張遼此生定追隨主公鞍前馬后,主公有命,刀山火海,張遼也會趟上一趟!”
劉備轉身,看著埋著頭,單膝跪地的張遼,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文遠勿憂。”
“武有翼德、惡來相助,謀有先生定計,此仇必讓文遠親手以報。”
“快去休息吧,明日整軍出征,此戰定可彰顯奮勇無雙,以祭令叔在天之靈。”
劉備再次重重地拍了拍張遼地肩膀。
轉身離開了議事廳。
只留下張遼一人哽咽流淚。
他父母早逝,是叔父撫養他長大,待他如子。
而今子欲養而親不待。
雁門馬邑張家,就只剩下他,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獨,感受到了一種無根無萍的空虛感。
今后,他沒有家了。
十七歲的他,孑然一身。
如果再讓他選擇一次,他寧愿留在雁門關,陪著叔父戰死疆場。
可惜時光從來不等人,也從來不會給人反悔的機會。
但是。
他還有血刃仇敵異族,報仇雪恨的機會。
..........................................................
陳琛回到了府中,讓草兒幫自己收拾行李。
草兒心思活泛,自然能夠猜到定是有什么事情。
埋頭收拾著,草兒突然問了坐在桌案邊發呆的陳琛一個問題。
“少爺這是要去打仗了嗎?”
“嗯?是啊。”
草兒的動作頓了一下,似乎是思考了良久,才重新開口。
“自從離了潁川,少爺的日子就不平淡了。”
“草兒也攔不住少爺,草兒也不懂太多世間家國的道理,草兒只是想告訴少爺,無論你到了哪,哪兒便是草兒的家。說句該打的話,若是遇見什么難解的事情,少爺只要回來了就好,不要去念太多虛名,也莫要逞強。我們回潁川去,躲在山莊里靜修也好。”
“草兒說過,只要少爺平平安安,便是草兒的現世安穩。”
說這些話,倒是讓陳琛莫名的心靜,呼吸都變得綿長。
“還有,近些日子,蔡家小姐可是常來找少爺,少爺無論去了哪,也別忘了,還有人記掛著你,那顆柔弱弱的心吶,也隨著你飄著呢。”
草兒慢慢地給陳琛整理行李。
東西不多。
但是似乎是想多和陳琛呆上一會,草兒沒有平時的干勁,只是緩緩地整理,緩緩地收拾著。
“放心,你家少爺會完好無損地回來的。”
陳琛走到了草兒的身邊,輕輕揉了揉草兒的小腦袋。
草兒停住了手里的動作,嘆了口氣。
“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