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低眉,素手撥弦,嗚咽之聲不絕于耳,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天,很黑。
地,很白。
黑天白地之間有一棵樹,唯一的一棵樹。
樹很大,根深蒂固,枝繁葉茂,大樹下站著一個道人,道人頭挽道髻,腳著麻履,道人仰觀蒼穹,腰桿挺得很直,很直很直如他身后的樹干一樣筆直,仿佛天地間沒有什么能將他壓彎。
“忽!”
一縷風吹亂了道人頭上的發髻。
“忽忽~~”
道人須發糾結凌亂,身上道袍鼓蕩獵獵作響。
“嗚嗚嗚~~”
陰風凄凄,冷風陣陣,冷冷的風拍打著道人的臉,道人紋絲不動,心不動,身不動,萬刃加身亦不動,不是不想動,而是不能動,也不敢動,忍。
“吼吼吼吼~~”
颶風,毀天滅地的颶風,虛無風災,死亡龍卷,無盡風煞,鴻蒙風息,四種兇神惡煞的風鬼哭神嚎的湮沒了道人,湮沒了他身后的大樹,風摧樹動,萬古長青的大樹落下了第一片黃葉。
一片、一片……
風停了,滿地枯黃,道人站在層層疊疊的枯葉中,佝僂著身體,他躬身稽首,對著可怕的天空,道人和他身后光禿禿唯有枝椏朝天的大樹一樣傾斜著身子,頭都低下了,腰更不用說了。
道人面無血色,身體戰栗,他的心在燃燒,無名迷惑了他的雙眼,他抬起了頭,一雙可怕至極的眼睛,十三個瞳孔。
十三個瞳孔不斷放大著一個聲音:螻蟻安敢妄言圣人!
潔白如雪的蓮花不知何時變得漆黑如墨,端坐蓮臺上的道人燃燒著無名,他一手結根本智慧印,一手揮動著三寶妙樹,妙樹每刷一次石針,神光就暗一分,石針恰恰相反,它是越戰越怒,越怒越暴!
“刷!”
妙樹又一次將石針刷了出去。
“倏!”
石針一顫,又殺了回來,道人松手,妙樹落地,‘嗡!’石針惡狠狠的刺向了道人眉心,它要道人的命,道人抬手,石針刺入了道人中指。
一滴血,金色的血,清香撲鼻,一滴圣血,青衣笑了。
“嗡嗡嗡嗡嗡~~”
石針劇震,卻飛不出道人拇指和中指,拈花指,道人如同拈花一般拈著刺傷它的石針,石針極力掙扎,卻難得逃脫。
道人睜開了眼睛,平淡的沒有一絲煙火氣,超凡脫俗,至高無上。
“螻蟻,安敢妄言屠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屠圣?有何不敢!”
石磯無畏無懼的指著準提大笑,死都不怕,又有何懼?
“哼!”
道人冷哼一聲,他拈著石針的手伸向了石磯。
“嗡嗡嗡嗡嗡!”石針拼死反抗,不要!不要!不要!!
道人淡漠如初,他手中的石針一寸一寸刺向了石磯的眉心。
石磯突然怔住了,她沒想到準提會用石針殺她,石磯紅了眼,她突然非常憤怒,憤怒的想殺人,石磯心中咆哮:不能死在石針之下,一定不能!這樣她會死不瞑目!
“且慢!”
準提道人不為所動,他手中的針距離石磯越來越近。
“今日你若殺我,西方必遭報應!”
準提道人神情微動,他的手停住了,道人目光冷冷的看著石磯。
石磯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無盡怒火,她抬頭看了一眼端坐蓮花上的道人,他坐的太高,在他面前,她太渺小,渺小的微不足道,即便發出聲音也小的可憐。
石磯一指大地,她腳下生出一片墨葉,墨色的荷葉,荷葉直莖上長,站在荷葉上的石磯被抬了起來,荷葉升到與蓮花齊平,青衣淡然的坐了下來。
墨葉青蓮,水墨丹青,只有兩種顏色,青衣開口:“準提道人,你給我聽好了,石磯雖然修為淺薄,可也并非任人隨意打殺之輩!”
石磯作歌道:
盤古開天頑石身,
日月星辰煉精神。
曾上昆侖拜王母,
王母咒傳靈寶送。
又隨老子聞道德,
太清咒文紫氣生。
月神待我姐妹情,
月桂樹下點迷津。
大巫后羿傳戰技,
十年鑄就一箭心。
三間茅舍遇老祖,
三百咒文一念承。
一路西行眾巫迎,
巫族大地琴師尊。
今日始逢大準提,
一斛珍珠一咒文。
若此作罷各東西,
不周山上太初音。
盤古有祭我愿成,
一篇樂章一片心。
準提道人動容不已,他看著靜坐墨色蓮葉上的青衣女子,神情古怪到了極點,道人的手動了,石針顫抖著刺向了石磯的眉心。
石磯睜著眼睛,心中無力,既然死不瞑目,那就睜著眼睛吧!
針尖在她眼中放大,一直深入了她的瞳孔,眉心一疼,石磯看著石針刺入了自己的眉心。
“嗡!”
疼!疼!
石針大哭。
天地間無風也無塵,一朵潔白如雪的蓮花,一葉漆黑如墨的荷葉,蓮花在西,荷葉在東,一花一葉,一西一東,一白一黑,一晴一陰。
蓮花上和顏悅色的準提道人稽首一禮,道:“道友勿惱,你我相見就是有緣,道友又舍我一分眾生緣,自當有福報。”
端坐荷葉上面沉似水的石磯冷笑一聲,道:“圣者的福報貧道可消受不起。”
準提道人不以為逆,反而笑著解釋:“道友初見貧道就心生畏懼,心中難安,此乃心中生了障礙,道友施舍貧道一斛珠,為貧道施主,貧道自要為道友安心。”
“今日道友以大勇氣屠圣,見了圣血,又視死如歸,藐視貧道,證了大勇氣,實乃可喜可賀,從此天地間再無令道友畏懼之人,畏懼之事。”
石磯嘴角蠕動了半天,牙縫擠出五個字:“拜圣者所賜。”
準提道人笑著搖了搖頭,道:“其實貧道今日這樣做,也并非全為道友,貧道同道友一樣心中有障未除,貧道以心寄心,設身處地,以道友之心為我心,以我心為圣人心,一心破二障,你我皆得安心。”
當日靈山之上,他因妄言女媧圣人,遭了劫數,不僅菩提祖根受損,需要尋機緣補全,道心也受了挫折,他畢竟有圣位在身,是天定的圣人,卻不得不向另一位圣人請罪,這無論放到何時何地都會是一件非常恥辱的事。
石磯淡淡道:“圣者智慧小道望塵莫及,話說回來,圣者也真舍得,舍下一篇準提咒也就罷了,竟然連圣血也愿舍下一滴。”
準提道人微微一笑,道:“道友誤解貧道了,準提咒,小友能悟得,貧道心中只有歡喜,若天下眾生皆能悟通此咒,貧道當得大歡喜,咒也罷,法也好,眾生愿修,貧道便愿授。”
“準提的法為眾生法,準提的咒為眾生咒,眾生愿聽,準提便愿誦,可惜我西方生靈稀少,有根性能悟此咒的更是少之又少,即便貧道大開方便之門,法咒不得傳矣!”
石磯動容,她第一次被準提道人廣博的胸襟所打動。
準提講道:“法與咒不足為珍,珍貴的是眾生,無人修法,為無法,無人念咒,為無咒,即便盡通天地法門,不授之于眾生,便如不知……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