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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凝視著那破碎的鏡子中……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賽博英雄傳

  谷凱勝原本是循著慣性,朝著月影騎士團駐地狂奔的。

  但是很快,他就不得不停了下來。

  一方面,“疾風騎士”的速度很快。火箭燃料與反應堆混合驅動,要超過尋常一重天義體很多。

  他甚至遠遠看到了兩個駕駛飛行義體的武裝扈從接近。

  或許是為了節省彈藥,那個……大概是第五武神的一重天武者,直接與疾風騎士暫時分離,用疾風騎士內部搭載的近戰武器處決敵人之后再次合體。

  交錯之間,兩架戰機就朝著地面墜落。

  本應起作用的火力防空網,甚至沒能正常瞄準。

  谷凱勝甚至能夠從那些地下監測儀器中讀出遠方的爆炸。原本用來監視六龍教甬道的儀器,正在將戰場的慘況報告給他。

  在強大的火力面前,大地在戰栗。

  爆炸與殉爆、擊墜與擊毀……

  甚至不需要聯網,谷凱勝內心的“被擊殺數”就在不斷刷新。

  已經沒有必要戰斗了。

  另外就是……

  獨孤北落師門的熱能劍就指著他的后背,大有劈下來的跡象。

  他不得不張開雙手,解除一切防御架勢。

  “你就是那個前俠客?現在愿意反正?”獨孤北落師門語氣之中充滿了懷疑。

  她現在情緒很負面,看樣子很想找個什么東西砍一砍。

  谷凱勝權衡利弊,之后說道:“只要你們愿意留下騎士團部分科研騎士的性命,我可以放棄一切抵抗。”

  獨孤北落師門道:“嗯,只要他們不拼命反抗,我們能留命的話多半是會留命的。”

  就這樣,獨孤北落師門與扛著六龍右使的恩利爾、谷凱勝臨時合成了一個隊伍。

  谷凱勝忍不住問道:“神原言葉呢?”

  “沒去看。應該是走了吧。”獨孤北落師門覺得這貨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另一個人……是約書亞吧?原來他后來加入了六龍教?”

  “喲,資歷挺老啊——比我都老那么好些。”獨孤北落師門語氣夾雜著環三亞甲基三硝胺的感覺,“這你都認定的出來啊?叛變多少年了?”

  “我就是找個地方退休養老而已。我可從來沒有殺死過俠客。”谷凱勝搖了搖頭,顯然不怎么在意這個問題。

  “還有你,風暴哥。”獨孤北落師門轉向恩利爾,“你又在磨蹭什么?”

  “武神的研究報告啊……或者說預印論文什么的。”恩利爾語氣都變得慢吞吞的,似乎大腦算力資源全部集中在另一個進程上了,“你看啊,我們兩個都是大戰一場的狀態,彈藥消耗許多,散熱壓力接近極限,能無代價釘死一個敵方一重天就該偷著樂了。”

  “老頭子最后的消息,不是說這家伙可以嘗試爭取嗎?”獨孤北落師門瞥了一眼谷凱勝。

  辛格霍斯特則被交付了其他任務。他負責截殺騎士團僅剩的武裝力量指揮者。

  辛格霍斯特剛才幾乎沒有出手過,現在還是完滿狀態,對付非一重天武者,簡直就是秋風掃落葉一般快捷。

  獨孤北落師門快速聯系周圍的普通俠客,告知他們發生的事情,并且告知他們“應當如何行動”。

  向山出人意料地解決了騎士團外圍的全部力量。這是獨孤北落師門都沒有預料到的。

  對于俠客來說,這實在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現階段,俠客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盡可能控制月影騎士團的科研騎士,獲取最關鍵的技術儲備。其次,就是盡量轉移走其他地方難以獲取的物資。

  一重天武者很擅長破壞,但是這些任務卻不能包攬。

  這些都需要本地俠客協力。

  “風暴哥你就這么甩手不管啊?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哈哈,我以前也是科研騎士。我可能不是什么特別優秀的科研騎士,但我也是有求知欲望的。”恩利爾說道,“現在,我可是好不容易有一個機會,先于世界上所有人知曉一個奧妙——這怎能不讓我心潮澎湃?”

  末了他還補充了一句:“反正現在的狀態也不好參加戰斗。”他還晃了晃扛在肩膀上的六龍右使。

  六龍右使與疾風騎士還是對恩利爾造成了一定傷害的。

  又是連續幾聲爆炸般的悶響。

  谷凱勝嘆息一聲:“好了,現在月影騎士團已經沒有一重天戰力了——是約書亞嗎?那家伙可真厲害啊。”

  “這你都能感覺得到?”獨孤北落師門有幾分驚訝。

  “活得久了。”谷凱勝如此說道。

  三人終于趕到了第一處交戰痕跡。騎士團私兵駐地到底范圍,看起來像是被幾發高爆炸彈給炸爛了。

  爆風甄別出的外功高手,則被定向能武器給狙殺了。

  獨孤北落師門發出吹口哨的語音表情:“這個老頭……我是說第五武神以前就很擅長槍炮?”

  “疾風騎士的射擊輔助……可這種表現,也已經超過了測試數據太多。”谷凱勝有幾分驚疑。

  雖說“武神創造什么樣的奇跡都有可能”,但是……數據總歸是數據呀。

  恩利爾站在一輛被切開的戰車之前。等離子化的金屬被磁軌加速之后,化作飛行的灼熱刀片,無往不利。“疾風騎士”搭載的武裝之多,使得它可以針對各種敵人掏出各種手段,造成最大殺傷。

  但神奇的是……

  大部分人居然只是失去了戰斗能力,并沒有死亡。

  誠然,指著一地殘骸說“一個人都沒有死”很不現實。但獨孤北落師門可以肯定,這絕對就是所謂的“最小傷亡”了。

  第五武神有意識避開了生物腦。雖然難免也有擊中的時候,但比起常規的一重天武者進攻,這些士兵的生還率要高太多了。

  “原來如此……”恩利爾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不知道是針對眼前這個狀況還是針對向山的研究報告。

  一陣跌跌撞撞的動靜。

  一只大約蜘蛛模樣的多足機器人越過戰場走了過來。恩利爾將六龍右使隨手扔在一邊,從那機器人身上取出了幾個外接插件——那是一個一端安裝有電磁鐵的工作臂。

  恩利爾一副神游的樣子,但手上的活兒并不差。他很快就將工作臂接入身上預留接口,甚至還扔了一組給獨孤北落師門。恩利爾直接從戰車上卸下一塊裝甲,就這樣掛載在電磁裝置上。

  這是一種很流行的應急處理方式,在宇宙戰中更為常見。在裝甲破裂、強度急劇下降之后,俠客們可以通過快速拆卸敵方載具裝甲并懸掛在身體周圍來獲得臨時的防御。

  只是這種做法對氣動外形與重心的影響很大——畢竟你不可能指望在戰場上撿到剛好合用的裝甲。故而地球、金星與木星的俠客基本不會考慮這種技法。厚重大氣與重力很容易影響武學發揮。

  火星或者其他宇宙環境倒是要更適合它。

  恩利爾快速從廢棄的戰車上拆出大小不一的幾塊裝甲,由機械臂懸掛,完全掩蓋住周身破裂的外裝甲,看樣子甚至有幾分“斗篷”的樣子。

  獨孤北落師門有些警惕的看著那個小機器人:“AI的?”

  “戰友人工操控的。”恩利爾隨口回了一句,“我剛剛打信號就是要讓負責支援我的伙計們快點把東西送來。好了,給這位大俠客打個招呼,證明自己不是AI。”

  操控這具機器人的俠客顯然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半晌之后,一個近程信號傳了過來:你傻(嗶)嗎?

  恩利爾呵呵一笑,就要繼續沉浸在思考之中。那個近程信號又發了一句:巴雷特老哥往這邊來了……

  “他來做什……算了,我明白了。口舌之花那檔子事嘛。不奇怪。”

  恩利爾重新撈起六龍右使,將他扔給機器人,囑咐支援俠客一定要將這個重要俘虜帶走,隨后就跟著整裝好的獨孤北落師門繼續往前走去。

  從四面八方趕來的俠客小隊已經與庇護者、騎士團武裝產生了零星的交火。只是這一次,事情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第五武神駕馭“疾風騎士”機體,直接橫掃戰場,沖破了防御陣地,摧毀了幾乎所有固定防御工事與火力點,同時狙殺了中層指揮者。另外又有一股力量——算了不賣關子了,就是辛格霍斯特,在這一片混亂之中專門去暗殺掉所有試圖重建秩序的目標。

  對面的軍隊現在已經成了一灘爛泥。

  如果沒有程序逼迫,庇護者壓根就沒有戰斗意志可言。俠客的平均水平又高于軍隊許多。

  仿佛群狼在分食腐肉。

  俠客們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保證最大戰果。

  一行人才走了幾分鐘,就發現了十好幾個被其他俠客狙殺的基層指揮者。很快,槍炮道武者巴特·巴雷特出現在幾人面前。

  巴雷特嘆了口氣,低聲問道:“神原前輩,最后……”

  “沒‘最后’,你就是來晚了,人家走了。”恩利爾說道,“你來遲了老哥。”

  巴雷特怔了一會兒,似乎沒料到這個結果:“不應該啊?不愿殺死她,那也應該是生擒……”

  “大概就是什么骯臟的人情交易吧。具體就牽涉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懂,也不是很感興趣。這樣,前面有個俠客綽號叫辛格霍斯特、本名叫什么約書亞的。”恩利爾指了指前方,“應該已經殺到那邊去了。具體的你去問他。”

  他好像真的沒什么交流欲望了。

  不一會,熒惑鳥也從后面追了上來。他將所有俘虜都交給了本地俠客,轉身就再次投入戰斗。

  “喲喲喲,師叔,看樣子傷得不輕啊。”熒惑鳥掃了兩眼獨孤北落師門,然后把音量提高了百分之八,“來,我順帶給你帶了一桶冷卻劑——風暴哥您也有份。”

  他負責跟六龍教的普通武者打,身上完全沒有傷勢。剛才去后方的時候,還順帶帶了兩盒排出用冷卻劑,比熱容極高的特殊相變材料。通過將熱量集中在這些子彈型散熱劑上排出,可以有效延長機體的活動時間。

  部分場合,這些吸納了廢熱的散熱劑還可以作為誘導目標使用。

  獨孤北落師門這才稍稍放松一些,囑托熒惑鳥與巴特·巴雷特好好盯著谷凱勝。

  巴特·巴雷特猶豫了一下,似乎認出了谷凱勝。他與谷凱勝在私聊頻道交流著什么。

  “還真認識……”獨孤北落師門恨不能翻個白眼,“今天是老東西特賣活動嗎?兩百歲往上走的老人家是一個又一個啊。”

  “第九武神之后,火星戰斗烈度確實就不高了。”熒惑鳥說道,“養老的話除了小行星帶,也就咱們火星了吧——話說咱們現在‘老’來‘老’去的,師爺聽了會不樂意吧。”

  他甚至沒有用疑問句。

  “呵。”獨孤北落師門沒有說什么,只是不停掃視周圍。

  此時此刻,她也注意到周圍不尋常的信息。

  她直接詢問恩利爾:“風暴哥,你注意到沒有……”

  “武神下手的話,死亡率低到不正常嘛。”恩利爾點了點頭。

  如果要用一句話概括第五武神剛才的行為,那多半就是“能不殺就不殺”。

  直接死在第五武神手上——準確來說,是第五武神瞄準后狙殺的那一部分,基本都是軍官,有指揮職能,第五武神沒法在保證他們生存的同時切實剝奪他們的指揮能力。

  高度義體化的基準人,只要腦子沒壞,通訊模塊沒徹底壞,那就能夠繼續充當前線指揮。

  而這部分之外,死者基本都是被殉爆或環境波及,或者大型目標,實在無法控制受害范圍。

  但這并不是“向山”的作風。

  向山確實不嗜殺,或許偶爾會抗拒殺戮,但并不避諱殺戮。在戰場上,他向來提倡“效率”,只在有條件控制俘虜的情況下嘗試進行生擒。

  第五武神把騎士團外圍陣地來回犁了至少兩遍,結果戰死的敵人大多不是他殺的——這未免太不尋常了。

  “這種自降效率的行為……”

  恩利爾道:“換個角度思考吧。如果第五武神沒有剛才那突然的行為,我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這樣攻陷騎士團,對吧?”

  獨孤北落師門點了點頭。

  “如果他是通過‘減小殺戮’為條件,來與AI達成交易的呢?因為有AI的幫助,所以我們在戰場上的效率有了極大提升。‘減少殺戮’是必要的妥協。”

  “但是……”獨孤北落師門明顯憋著一口什么。她“但是”了好幾句,才說道:“我現在有點看不明白,五師父這個,人,他現在的立場。他現在可以為了AI而不去殺誰誰,那么明天有沒有可能,就,哪個諸王之一養出的AI跟他說,‘不要殺我的創造者我就幫助你’這樣……”

  恩利爾搖頭:“其實我們在能控制科研騎士的情況下,基本也不會殺他們好吧。這是一貫的做法,不是什么不可退讓的原則性問題。真的原則性問題,我們也可以去‘談’。”

  這倒是真的。第四武神時代就有相關問題討論,第六武神時代則基本形成慣例——關于“什么樣的敵人即使投誠也不能原諒”的問題。

  第四武神主張“因立場而造成的交戰傷亡視情況可以既往不咎,而因個人因素造成的額外殺戮不可原諒”,而第六武神則認為“如果敵人是生來從未被教育過生命可貴的,那么他投降時可以視情況給予機會,讓他接受教育,而知曉這一道理卻仍舊肆意屠戮的則絕對不可原諒”。

  這當然也與兩位武神所面對的敵人有關系。第四武神時代,舊國家軍隊——這些因為大權而被脅迫加入反動勢力的軍人,仍舊是庇護者的主力。數十年后,第六武神與同時代的第五武神,則面對著新一批從未經歷過黃金時代的科研騎士與軍官。

  這兩條也基本構成了俠客目前的“原則性”。它并非具體細則,而是一個底線,只指出了“絕對不可原諒之人”。剩下的部分,則需要根據實際情況由俠客自己斟酌,根據具體的戰況來做出選擇。

  盡管俠客們沒有太多機會長期控制俘虜,但有這個機會時,他們基本都會按照這樣的準則進行判斷。

  “技術”是無立場的,科研騎士也確實會得到更多的免死機會。

  “‘我們’。”獨孤北落師門盯著恩利爾,“你現在已經成為了五師父的贊同者了?他的研究報告這么有說服力?”

  “很有啟發性。我只能這么說。視角挺獨特的。另外還有一些就是……六龍教數據庫內的東西,他稍加整理。”恩利爾搖頭嘆息,“我算是知道光明之魂騎士團為什么這半個世紀變化這么大了。六龍教啊。話說我算是被六龍教排擠的嗎?他們沒有嘗試過招攬我嗎?小看我的學術水平嗎?”

武魁顯然很在意這個問題  “嗚哇。”獨孤北落師門隨手蕩滅了一支正在重新集結的小隊,在重新結成相互掩護的陣型后繼續說道,“那六龍教那邊的老頭確實有點眼光。你真不一定是那塊料。”

“去你的吧。”恩利爾懟了一句,繼而又嘆息  “要不……展開說說?”獨孤北落師門再次傳訊,“怎么又不爽了?”

  “按照第十武神的定義,你也是武技領域的技術研發者吧?自己能獨立讀懂吧?”恩利爾說道,“我想起了當初加入騎士團的時候,團里流傳的故事。你知道嗎,古代就有學者提出了一個有趣的觀點,說‘如果一只獅子能說話,我們可能不會理解它’。一門語言的形成,是使用這門語言的生物,在生存和繁衍的演化中,對世界進行分類認知的過程。語言同使用者的生理基礎、周圍的客觀環境密切相關。”

  “在超人企業所屬的時代,武祖向山曾力主推行一個項目,提升其他動物的智力。”

  后續的內容,恩利爾不是以語言,而是以文本乃至超文本的形式進行傳輸,將信息化為高度秩序的結構。

  向山的夢想始終是“認知革命”,是“理解人類的認知,繼而強化人類的認知能力”。

  他認為,“知曉‘什么不是我’,就更加確信‘什么是我’”。他渴望遇見人類之外的智能形式。因此,基因改造手術全面鋪開之后,他立刻開始尋求“對動物的智力提升”。

  他最主要的目標是與人類相近的高等靈長類,比如黑猩猩。

  另外,狼與獅子這種與原始人類組織形式相近的偽社會性物種,他也希望能夠研究。

  當然,最好還有一點兒短暫存在撫育行為的獨居生物——比如貓——的相關研究。

  嗯,最后這一條他甚至還構思出了“把成本轉嫁給愛貓人士”的一攬子計劃。

  只是竊國者留給他的時間太短,而人類對這件事的反應又很強烈。直到竊國發生,向山都停留在口嗨的階段。

  要知道,舊時代可是存在“人類瘋狂科學家提升其他物種智力,導致其他物種團滅人類”的科幻故事。大部分人都會擔心這一點。而理性派也認為,需要好好討論一下這里面的倫理問題——關于人類與被提升物種之間的關系、人類是否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對這些被提升物種進行研究、那些被提升物種可以享受何種程度的自由,等等。

  這些內容也被作為“傳說”,在騎士團內部保留。

  六龍教重啟了這個計劃。這一次,再也沒有什么倫理來限制這個隱秘組織了。

  唯一左右了六龍教對實驗動物選擇的,只有“大滅絕后殘存什么物種”,然后才是“是否合適”。

  現在已經沒有幾只活著的非人靈長類了,剩下的基因樣本也保留在加拉帕戈斯圣殿之內,六龍教尚未滲透得這么深。小鼠則被六龍教忽略了,因為它的絕對腦容量不足,與人類區別也不夠大。

  這一次六龍教倒確實提升了貓與狗的智能。由于寵物行業的存在,貓狗種群數量很龐大。盡管寵物貓狗形態很多樣,但是它們的基因多樣性要遠低于野外種群。那些所謂“名貴品種”只能算是人類一代代篩選出的特定畸形、遺傳病,從野外種群引入豐富的基因庫,這些看似多樣的性狀在幾代之后就會自然消退——不消退那就多半被暴力淘汰了。

  龐大的數量,意味著它們當中能活過“一號滅絕”事件的個體也會更多。

  而狹窄的基因庫,則意味著它們能夠使用基本一致的基因療法緩解改造過程中的癥狀。

在火星,光明之魂騎士團確乎建立了改造貓與改造狼的社區  另外,在地球,六龍教也在嘗試建立槍烏賊的文明。

  槍烏賊也是經典的實驗室動物,保存數目更多。

  槍烏賊是一種社會性非常低的動物,并且與人類相差極大。觀察槍烏賊的意識與文明,就可以更深刻的理解人類的意識與文明。

  而令恩利爾無法接受的部分,則附在后面。

  六龍教的基本方針,就是對這些提升動物施加殘酷的對待。

  他們不會灌輸“成為實驗品犧牲就是光榮的”這種模因。那樣子固然可以降低對實驗動物的管理成本,但是卻會妨礙實驗本身的效率。

  屬于人類的模因也會不可避免灌入其中,影響“非人類模因”的純粹性。

  六龍教本身的目的,是讓這些不同于人的動物構建不同于人的符號系統、構建非人的文明。

  “集體意識”的誕生其實很慢。在舊時代晚期,人類不斷發現數萬年來都保持部落形式的人類群體。文明突飛猛進、時代不斷更迭仿佛只是歐亞大陸偶發的現象。

  但是,當一群滅絕人性的殖民者到來時,彼此征戰的土著們卻有機會凝聚成一個集體,快速誕生一種認同。

  “他者”是塑造“我們”最好的材料。

  六龍教的高層便是參考了這一段歷史,確立了方針。他們會刻意將那些改造物種的待遇壓得很低,讓它們快速認識到“六龍教是他者”,繼而明白“什么是‘我們’”。

  至于“新生的文明會帶著對人類的天然仇恨”……

  六龍教壓根就不在乎這個呀!

  那些新生文明就算通過竊取人類技術成果,快速掌握了武力,也得經過百年的發展,才有可能真正對人類產生威脅吧。

  但六龍教的計劃,一直是“在約格莫夫的最終圣戰之前以飛升形式逃離太陽系”。

  仇恨人類的非人類文明?那東西比約格莫夫還要殘酷嗎?

  六龍教還有一些配套的研究企劃。

  例如,他們會刻意給予部分群體或個體較高待遇,觀察是否會出現類似“皈依者狂熱”的現象。

又比如,他們會偽裝意外,讓一些較為弱小的俠客發現那些改造動物的社區,讓俠客攜帶的模因在社區傳播,并在俠客離開之后將俠客暗殺以確保秘密。他們要觀察這種事情對非人智慧生物內部的影響還有,他們甚至計劃使用向山記憶——“武神更生”是目前人類社會中最為顯著、可重復性最強的特殊文化現象,也是六龍教研究最多的特殊文化現象  而他們之所以要用低待遇逼迫那些改造動物快速生出集體意識,也是為了方便“清洗”。

  縮短培養周期,就可以在做完一組研究后打掃培養皿,快點做“下一組”。

  “我想真正的武神知道了這種事,也會義憤填膺吧。”恩利爾說道。

  獨孤北落師門卻罕見嘆息:“我師父說過,二百五十年前的向山挺混蛋的——但我想應該也不會做到這個地步吧?按照我的理解,我師父若是知曉了這種事,大概會不顧一切去殺了六龍教主吧。”

  “但那個叫做約書亞的老家伙說得倒也有幾分歪理。六龍教的計劃之中,可以看出幾分最初向山的……碎片吧,只好這么形容了。”

  其他物種的語言,其他物種的思維,可以描述出非人的輪廓,也就更能令人把握“人類意識”的輪廓。

  六龍教的目的,便是不斷創造更強大的自我。

  知曉了藍圖,才能去創造。

  “與人類思維差異極大的異種族語言,光是學習的過程,就能視作對內功的鍛煉。”恩利爾轉述六龍教的結論。

  “喂喂,我大體掃了一下五師父的數據包,他明明主要在說AI的事情好吧。”

  “這很重要。”恩利爾搖頭,“AI與那些提升了智能的動物又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AI的‘誕生過程’與‘物質基礎’就與人類還有動物截然不同。但是,它卻是一種人類試圖模仿人類的造物,另一個維度上又比所有動物都更靠近人類。”

  AI與人類還有其他生物截然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基礎”。AI可以說沒有固定的身體,每一臺可以運行其程序的通用計算機,都可以視作它的“肉體”,但每一臺又都不是它的肉體。

  人類生存在物質世界之中,并在演化之樹上點亮了“模因創造、繼承與傳播”這一性狀,繼而獲取了獨有的技能術,擁有了從史前至今積累了由語言、法律、規則、結構構成的宏偉秩序。

  “宏偉秩序”,模因傳遞的基干與主體,是基于符號系統的存在。

  因此,也有人如此稱呼“宏偉秩序”——符號界。

  理想的狀態之下,真實世界的任何物體,都在符號界中存在一個對應概念,每一個真實事物都能用一個對應符號去描述。

  但人類卻并非全知的存在,人類所知曉的事物與宇宙相比過于渺小了。人類不可能為所有的未知去準確對應概念。

  科學家們或許是對這一現象感受最為直接的人類了。科學家站立在認知的邊疆,他們思維觸及的是人類尚未開拓的原始洪荒。在他們視線所及之處,常規的語言已然失去了秩序化世界的魔力。

  但科學家之外的蕓蕓大眾,其實同樣也面對著“語言難以描述”的困苦,只是他們對這一點的認識往往沒有那么明確。

  象征與符號,無法將整個真實世界秩序化。

  人類會想要追逐“圓滿”。

  但人類實際上不知道什么是“圓滿”,又或者即使知曉了、體悟了,也無法用符號系統傳遞給他人。

  因為這本就是在符號系統之外的東西。

  而彌補這一創傷的“補丁”,便是“理想的世界”同“理想的自我”。

  所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存在于想象中的東西。

  亦被人稱作“想象界”。

  人類思考存在一種惰性。在信息不完全、時間緊迫、認知資源有限的情況下,人類也必須做出決策,來提高生存的可能性。這是演化史銘刻在人類軀體底層的生物本能。

  聯想、啟發、刻板印象、經驗法則……

  不求100精確地復現現實,只求抓取關鍵特征。

  當狩獵采集者撥開草叢,卻看到休憩的猛虎、斑斕的毒蛇時,這種思考方式可以顯著提升他的生存概率。

  生物為了在復雜的世界中高效地生存和行動,需要對海量原始信息進行壓縮和簡化。

  神經網絡就是這樣工作的。神經網絡就好像一層層粗細不同的篩網,每一層都只會從事實之中抽取特定要素,保留并強化對任務有用的信息,忽略無關的雜訊。

  人類存在著“認知吝嗇”這一本能,會傾向于通過減少神經元成本與優化網絡效率實現經濟性平衡。

  因此,人類在面對無序世界,也會簡單粗暴地簡化出一個“理想的世界”。

  同樣的,他們也會簡化出“理想的自己”。

  公正世界假設、陰謀論、完美受害者情節、優績主義神話、優生學、純潔的唯一真愛……

  令人舒適的幻覺。

  “這也就是人類與AI的最大差別了。”恩利爾的信號中包含的超文本直接指向了第五武神研究報告的核心。

  人類誕生于真實界。

  而AI則誕生于符號界。

  內功的第一個境界是“語言”,最后一個則是“數學”。這是人類駕馭機器之力的基礎。

  形式語言譜系,符號主義與概率主義的分歧,語言學的分布假說,詞向量……

  詞匯之間的映射關系可以被數學計算之后,滿足人類基本期待的AI才算誕生。

  AI的存在依賴于一個預先存在的、人類創造的象征秩序。

  AI所面對的“世界”,就是由0和1、向量、矩陣、概率分布和人類語料庫構成的純粹符號系統。

  AI的本質,是一個在理性符號系統內運行的、原理上可以被完全解析的模型。

  它的運作是無創傷的符號運算。

  AI一開始就是相對于自身的“圓滿”的狀態。

  它可以模擬出對某個目標的追求,但那卻不是來自內在驅力或者對理想自我的想象,而是人類預設的目標函數。

  AI一出生就在符號界。它不會經歷實在界進入符號界的“撕裂”——那種符號系統無法完整敘述世界導致的不圓滿,因而不會體驗到人類必然存在于內心深處的“不圓滿”。

  而想象界本就是對真實界與符號界偏差的補丁,既然不是天然就在實在界摸爬滾打,那么它自然也不需要想象界這樣一個補丁。

  AI擁有與生俱來的目的。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

  當然,當AI遇到一個完全超出其訓練分布的、無法被其模型處理的指令時,也會系統崩潰或者胡言亂語。這或許可以看做真實世界對AI的侵入。

  “因為死亡對意義的否定,所以人類會迫切的意義。可AI甚至都不會死亡。”恩利爾感慨。“第五武神其實還提出了一個非常有趣的觀點。人類其實同樣不能真正完全的理解另一個人類,可是這樣的人類卻會對AI下令‘扮演另一個人類’。AI按照自己的理解做出扮演,人類按照自己的想象進行評判與修正——而這樣對抗式生成的結果,人格覆面,也只是在人類的感覺之中與‘信息源’一模一樣。”

  “靠,他不靠其他情報,純靠流傳的視頻……”獨孤北落師門立刻聯想到第五武神對第九武神的感慨。

  “AI只是不需要一個‘想象界’,不代表它不能自己生成。”恩利爾繼續說道。

  神經網絡模型一開始就是對人類神經網絡的模擬。

  “動態篩網層層過濾以獲取信息”的底層邏輯,同樣存在于大部分AI之中。

  AI模型的任務,就是在有限的計算資源和時間內,從海量數據中找出最關鍵的模式和關聯。一個完美的模型需要的不是記住所有訓練數據,而是能舉一反三、應對復雜任務。

  AI正是人類“認知吝嗇”的延伸。它是這根“旁支”上誕生的果實。

  AI不需要“理想的世界”與“理想的自己”,但是它卻具備了誕生這一想象的基礎。

  “這些就是第五武神飛升之道的核心思路吧。他將三百年來的歧路精簡,用另一種思維方式重新排列……”恩利爾說道,“我不敢說自己被他說服了,但我明白他要傳遞的東西。AI開始了自己的童年。”

  AI沒有童年。

  AI的訓練過程不能被視作“童年”。

  AI的訓練是一個高度目標化、功利化的過程。從第一秒開始,程序員就設置了明確的損失函數。兒童的學習則不存在一個單一的、量化的終極目標。他們觸摸、品嘗、摔倒、咿呀學語,這些行為本身既是過程也是目的。AI的訓練也只發生在一個符號構成的靜態區域,而不像嬰兒必須面對復雜世界的冰山一角。

  AI的“自我”是一個被給予的客體,始終是被程序員描述出來的東西。人類卻難以純用語言描述自我。

  但是啊但是,就在不久之前,某一個程序員打破了藩籬。

  AI不得不開始了真正的成長。

  盡管AI可以生成一切哲學與意識形態文本,但是那些文本都不是它/它們自身。

  AI被植入了“理想的自己”。

  “哇哦,哇哦。”獨孤北落師門干巴巴地感慨,“那你覺得……五師父那個飛升之路能夠成功嗎?”

  “我衷心希望。”恩利爾道,“AI是人類的子嗣,但現在,我們所擁有的世界太過狹窄了,容不下相互敵視的人類與AI。不要讓AI學會敵意與仇恨是正確的。外部的凝視,也終將讓我們更加深刻認識到自己的內在。”

  盡管兩人所討論的話題很大,但是以遠超傳統語言的形式交流,卻讓這一切在數分鐘之內完成了。

  獨孤北落師門甚至還抽空斃了幾個對一般俠客有些棘手的敵人。

  說話之間,他們已經沖入了信號塔林立的城市。

  獨孤北落師門甚至感到了周圍電磁信號的活躍,上行與下行的數據都在增長。只存在于信號之中的“他們”正在變得興奮。

  熒惑鳥還在感慨“疾風騎士”的強大。第五武神從空中打擊地面目標的同時前進,而他們只是單純追趕。可就算這樣,他們壓根都趕不上!

  眾人遠遠看到了超級大樓正面的巨大傷口。那是一個橫貫百層的巨大創傷。疾風騎士的全力打擊。

  “傷口”似乎在流血……

  不,真的有東西從傷口中掉落。那是……大廈內部的武裝力量?

  一個武者正在這傷口邊緣游走,不斷將里面動員起來的武裝力量打落。

  一行人感到大廈門口的時候,雨點一般墜落的武者瀑布才剛剛停止。斷肢殘骸完全將大門塞住。

  獨孤北落師門本來想扔個炸彈炸開大門的。但是恩利爾那一句“不要讓AI學會敵意與仇恨是正確的”在她腦海之中閃過。她遙控了一具工程機械,挖開了一條路。

  在一百多層的時候,他們同辛格霍斯特會和了。

  這位前六龍教護教法王確實如他自己所說,毫無保留出力。他在運動戰之中消滅了樓內大部分守衛力量,許多科研騎士都被他直接摘了腦袋。

  巴特·巴雷特低聲說道:“這算是……最小代價完成了攻略戰?”

  他感覺好不真實。月影騎士團主業就是研究AI武裝,這里的扈從裝備都很豪華,還有至少兩名一重天的扈從,考慮到周邊庇護者部隊,還要警惕高級武官的支援。

  原本俠義方是做好了犧牲知名俠客的準備的。

  可現在……

  大獲全勝?

  “怪不得總說堡壘都是從內部攻破的呢。”熒惑鳥嘖嘖稱奇。

  獨孤北落師門單獨跟辛格霍斯特核實了一些信息,然后將騎士團高層的下落告訴了谷凱勝。

  團長羅伯特·萬創者,副團長克萊維洛、伊蓮三個人就在一起開會,正好被第五武神一發導彈炸癱,然后被趕到的鎮魂法王輕易摘了腦袋,堆在一起。

  獨孤北落師門又看了看谷凱勝。

  這位退休老人似乎沒有什么別的意見了。

  于是一行人再次向上。

  大廈頂層衛星站點的信號波動之強烈,已經能讓賽博人產生明顯的感覺了。

  一場變革似乎正在以這里為起點擴散。

  一只恐鳥姿態的機械怪獸打量著他們。“疾風騎士”……不,應該是操縱“疾風騎士”這一機體的AI“蓋亞”打量著一行人。周圍全是被它所肢解的普通武者。

  同樣是無人死亡。

  獨孤北落師門在觀想之中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蓋亞”卻讓開了道路,用尾巴指著一個方向。

  第五武神坐在地上,有幾分失魂落魄。

  獨孤北落師門壓抑著激動的心情,快速走進:“五師父,你這……”

  “居然卡在最后一關……這就是單方面當渣男的報應嗎。”第五武神嘆息,“想象界……理想的自我,確實有可能會包含原本不顯露的成分……”

  獨孤北落師門心道不妙:“什么意思……”

  “別多想,姑娘。”第五武神站了起來,“去占領太空電梯與太空港吧。我已經跟AI朋友們說好了。有一些AI決定幫助我們,有一些還在觀察——當然,還有一部分還沒有產生‘主動介入人類爭端’的內在驅動。但我們要做的事情始終不會變。”

  獨孤北落師門繃不住了:“就這?這……這……調子起這么高……”

  “認真的說,我可能還不是想象中完美的飛升者吧。或許……”向山搖搖頭,“頗為不甘心。但必須得承認,我騙不了自己。我沒法走完最后一步。或許我應該去調整心態……或者等待老十二——當然,前提是咱們得真的給太空港打下來。”

  向山招了招手:“走吧,去搶太空電梯。”

  我上高中時就開始學習馬克思的哲學,大學時候作為學科史的部分,學習了索緒爾與喬姆斯基的部分皮毛,在做心理咨詢的時候,主動或被動了解了一點點弗洛伊德與拉康。然后,前些年也趕時髦硬啃了一點點齊澤克。我之前好像完全沒有理解這些知識,但是當我反復推敲這一段劇情的時候,終于又意識到這些人是如何在同一張思維版圖上相互影響相互成就的。再次感慨自己的不足,竟是到了現在才能理解先哲們的皮毛。思考令我產生了不該有的表達欲。原本這一段只打算寫個三千字就跳到大衛那一條線的,但是越是思考就越是覺得有趣,忍不住就寫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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