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向山之所以這么干脆地說“要走”,是因為他逐漸回憶起更多的細節。
比如說,奧拉·弗里曼先生,其實一直很討厭向山。
因為鱗角腹足蝸牛那件事,弗里曼確實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都對向山心懷感激。但這份正面觀感在2040年差不多就消耗殆盡了。2060年前后,奧拉·弗里曼的日常活動就包括了“在社交媒體上對報道向山相關資訊的新聞開噴”。
奧拉先生討厭向山的理由太多了。向山是一個技術主義者,工業黨人,以及手腕極為高明的資本家。而奧拉·弗里曼則是環保護主義者,有一定反對大工業的傾向。并且在秘密戰爭末期的一段時間里,奧拉·弗里曼都覺得,創建了超人企業的向山,對那種糜爛局面要負起一定責任。
簡單來說,向山與這個家伙八字不對。
在四五十年代的時候,奧拉還堅定的認為尼婭古蒂與約格莫夫進入超人企業是一種巨大的錯誤,是為資本世界的不平等添磚加瓦。
而從那名老兵的表現來看,奧拉·弗里曼在這個水下基地很有威望。而剛才他說話的語氣來看,當年的芥蒂貌似并沒有完全消失。
向山呆在這里可能也顯得有些尷尬。這樣的話,倒不如他主動要點補給離開好了。
只要潘尼珂能安全,就算這里的人與鯨幫了大忙了。
他是萬萬沒想到奧拉居然還會挽留自己。
“我也不可能當著孩子的面拒絕她的監護人避難。而且克萊代奇跟我說了一些事情。你好像遭遇了約格莫夫那混賬的軍隊了。”奧拉·弗里曼揮揮手:“你的裝備完全不適應水下。我想你需要的補給可不止‘一點’……你最好自己來造。”
到了這里,抹香鯨霍普金斯長鳴一聲。按照向山對鯨魚語言的理解,這應該是表示自己要離開的意思。奧拉點了點頭,對著霍普金斯說了點什么。隨后,一頭圓滾滾的虎鯨頂了頂向山,示意他自己下去走。
向山跳下鯨,轉身揮揮手。那大鯨也揮了揮自己的肉鰭。看起來他也曉得人類肢體語言里的“告別”。
然后,巨大的抹香鯨帶著三頭幼年虎鯨,往淺海而去了。
淺海之中,才有能為他們提供食物的浮游生物。
很快,鯨魚們就隱沒在黑暗之中,只剩下在次聲頻段悠揚的鯨歌還在回蕩。
奧拉與那名士兵帶著向山向前,海豚則頂著潘尼珂的逃生艙,快速的在幾人之間來回穿梭,很是自得其樂。向山不由得有幾分奇怪:“這次他們是暴露在某些殘暴的人類面前了吧?他們怎么一點壓力都沒有?”
“壓力?這片大海已經給他們太多壓力了。”奧拉嘆了口氣:“生存已經很困難了。再加碼也就那樣吧。何必質問他們‘為什么要快樂’呢?”
“也是。”向山點了點頭:“挺不容易的。那些大個子還得帶著其他物種的幼崽,不停的找吃的?”
“雖然他們用電能代替了呼吸作用,但是肉身還是需要營養,還是會餓。而海豚們只有在幼年的時候才能吃飽。虎鯨也是,只有幼年的時候才被允許吃那些須鯨或義齒須鯨的奶。性成熟的第一次發情期過后,他們就會永遠放棄自己的肉身,進入機械的身軀之中,進一步降低消耗。而他們拋棄的肉體甚至也不會浪費……”
向山震驚了:“這樣……”
“很奇怪嗎?”
“不……那個,你們不怕朊毒體之類的嗎?”
朊毒體,也稱朊病毒,一種不含核酸的感染因子。是人類以內蛋白質錯誤折疊而偶然誕生的東西,意外具有將“正確折疊的蛋白質”變得與自己一樣的能力。每個生物體內都會不斷產生、積累這樣錯誤折疊的蛋白質。但生物體的免疫機能也會主動消滅掉這些錯誤折疊的蛋白質。而同類相食很容易導致錯誤折疊的蛋白質超過身體自凈能力的閾值。
“部分虎鯨的食譜里面本來就包含了同類。”奧拉仰著頭,看著上方渾渾噩噩的黑暗,嘆息道:“虎鯨其實是一類非常復雜的生物。在大感染之前,他們就存在不同的部落,每個部落都有不同的方言與飲食偏好,甚至還有‘定居’與‘游獵’的差異。一些鯨魚族群,確實會捕殺其他部落的虎鯨。”
“實際上,很多大型齒鯨,都會捕食其他的鯨魚。如果朊毒體真的有那么可怕,有獵殺同類傳統的鯨魚群體早就滅絕了。”
說道這,弗里曼嘆了口氣:“而且,只有工業化的肉骨粉才會導致瘋牛病大規模感染吧。將肉用牛身上不要的零零碎碎做成肉骨粉,喂養給下一代的肉用牛,如此循環往復,才導致了朊毒體含量逐步上升。人類之中的食人部落也是。他們的喪葬利益,就是吃掉同類的肉,以繼承他的勇氣、力量、智慧——還有錯誤折疊的蛋白質。一個部落得反復這樣的葬禮很多年,彼此相食很久才行。”
“但是這里的家伙們,都來自不同的物種,只要稍稍注意,就很難產生那種問題。這種肉,還有鯨魚的奶,偶爾有一些須鯨會含著一口小魚小蝦回來。我們把那些魚蝦做成肉糜——他們一輩子也就只能吃這樣的玩意了。”
說起這些鯨魚,奧拉·弗里曼的語氣才自然許多。
很快,向山他們來到某個地點。海豚的尾巴狂攪一同,讓泥沙散開,露出一個蓋子。那名武者解開蓋子,然后一行人鉆了進去。
這是一段人造材料制成的管道。這個管道起先是筆直向下,隨后枴了一個u型的彎,筆直向山。在這之后,向山身后的甬道被閘門封住,進入一個封閉區域。水壓開始逐漸降低。
經過減壓之后幾人才繼續前進。
“好了,到了。”奧拉的語氣中終于浮現出幾分明快:“這就是我們這兩百年的成果,海豚的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