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走廊上,孟道渠轉身,看著年伯同身后跟著的人,他皺了皺眉頭:“這么多人啊?還都是公司高層,太正式了吧?今天晚上就閑聊,別太正式,也就是我跟小年爺兒倆聊聊天敘敘舊,年輕人啊,就是太好斗了,你帶這么多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去干什么的呢。別緊張,就是多年未見,聊聊舊感情。”
他掃了眼年伯同身后的人,視線落在一個染了綠色頭發的年輕姑娘身上,他順手指了下:“這位在公司是干什么的?她倒是可以跟著。”
年伯同點頭:“竟然孟老都這樣說了,那就讓她去吧。記得帶些筆墨,以防孟老到時候有什么話,可以記錄下來。”
方星河拍拍包:“年總,我帶了。”
孟道渠看了眼商世一眼:“這孩子看著有點眼熟,我是不是認識?”
“孟老真是貴人多忘事,”年伯同笑道:“這是小商,就是當年那個跟瘦瘦小小的小商。”
“哦,你這么一說,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天天跟在你后面的跟屁蟲小商喜。這多年不見,小商喜也長的像模像樣了。”孟道渠伸手在商世的肩膀上拍了兩下,“這是怎么了呀?我這是年紀大了經不住磕碰,小商喜年紀輕輕,也是經不住磕碰了?”
“這話可說錯了。”商世笑意盈盈的回道:“我這是遇著沒素質的狗主人,遛狗不栓繩,被狗咬了,還丟了些東西。”
“哎呀,這可真是運勢不濟啊。小商喜啊,你這是不是要去廟里燒兩柱香,求菩薩保佑保佑你啊。”孟道渠笑呵呵的,一副慈眉善目的善人像。
商世也是帶著笑:“孟老信佛,可以求菩薩,我不信,自然就是求菩薩不如求自己了。再者,我就算求不來自己,不是還有年總嘛。”
“哦?這么說,小年這是要充當菩薩的角色了?”孟道渠搖搖頭:“菩薩可不好當啊。金身菩薩容易被人惦記,這泥塑的菩薩遇水就爛成了泥巴,不知小年是什么材質的泥巴啊。”
方星河在人群后小聲說了句:“瓦坎達振金材質的菩薩……”
孟道渠聽不懂,現場有好幾哥女性,所以不知道誰說的,“什么材質?”
商世提高聲音,“一種特殊材質,抗打擊,還能夠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罕見材質。”
“哦?我還第一次聽說有這種東西,有點意思。”
“年輕人都知道。”商世笑道:“孟老這個年紀,不知道也正常。”
“是啊,我這個人都是老古董了。”孟道渠看向年伯同:“小年啊,這是要走了?”
年伯同做了個手勢,其他人原地散開,“既然孟老嫌人多,那就不用那么多人,我也正好想跟孟老敘敘舊。”
方星河站到年伯同身后:“年總,我先去安排車。”
說完她先下摟找閻肅。
地點是孟道渠定的,海洲的一家五星級酒店餐廳,在海洲頗有知名度。
金碧輝煌的裝修風格,是孟道渠喜歡的樣子,豪氣、華麗,充滿了有錢人的味道。
孟道渠不客氣的在主坐上坐下,方星河拿著本子,在年伯同身邊坐下。
桌子是大圓桌,不過人少,以致顯得十分空闊。
年伯同對方星河說了句:“待會如果孟老有什么指示,你要及時記下來。”
“好的年總。”方星河正襟危坐,本子也擺在面前。
孟道渠看了方星河一眼,他這個年紀的人眼中,染了頭發的、奇裝異服的、描眉打扮的都不是什么正經女孩。方星河那一頭綠頭發,就是最好的證據。他對方星河招招手:“來,是不是因為小年年輕,不想挨著我這個老頭子?你坐到中間來,這樣我說話,你也聽得到,記得更清楚是不是?”
年伯同抬眸:“那怎么行?她要坐過去,我跟孟老還方便說話嗎?你就坐這,哪都不要去。”
方星河抿嘴,臉上笑容甜甜:“孟老先生,年總,你們聊,我不影響你們,我耳力超好,就算再隔兩個位置,我也聽得到。”
孟道渠冷笑一聲,“果然啊,現在的年輕人,眼界小格局小,看不到太多的東西啊!”
年伯同接話:“人生在世,不久圖個知足常樂嘛,對現在的年輕人來說,自己喜歡比讓別人喜歡更重要。時代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想來孟老多年深居簡出,不知外面的年輕人都在想什么了。不過也怪不得孟老,畢竟差了太多歲數,這姑娘的年紀,恐怕當孟老的孫女都綽綽有余吧。看來,孟老回去要多家里的年輕孩子多接觸接觸,親近親近,免得不知道現在外面的年輕人在想什么。”
孟道渠的臉色抽了兩下,隨后“哈哈”干笑兩聲,“小年啊小年,多年不見,你這綿里藏針的話我還是聽得出來的。怎么,你現在是公司的員工都這么護著?這份老板的心思,讓人佩服。”
“孟老多心了。綿里藏針這種小家子氣的話,我怎么敢對孟老做?”年伯同拿著濕巾紙擦手,“我總不能當著公司員工的面說孟老做了十年牢剛出來吧?那多讓孟老沒面子?”
孟道渠的神情凝了一下,隨即他擺擺手:“我一把年紀了,要什么面子?你也不用故意這么說,這年頭,坐牢怎么了?坐冤牢的比比皆是,多少年以后翻案的也不在少數,誰知道幾年以后我這是不是又是一樁冤案?”
“孟老說笑了,憑孟老的實力,要真是冤案,根本不會神隱十年。”年伯同伸手扔下濕紙巾,“孟老還是好好安享晚年,享受家中兒孫圍繞的天倫之樂更妥當些。更何況,時代變了,就連這滿天的電子眼也跟以前不同,隱蔽、廣角還高清。”
他看孟道渠一眼,“孟老別不是還以為和十年前那樣,隨便打砸一個地方,可以來無影去無蹤,抓都抓不到人吧?風過必有痕,商世那被狗咬過的手可不會就這么算了,就算狗被打死了,主人還在呢,這責任還是要追究的。”
孟道渠的手動了一下,隨即他大笑幾聲:“我雖說是個老骨頭了,不過我暫且還有些臉面,要是小商喜那事,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以前都是當著自家孩子在看,時隔多年了可別生分了。”
“看來孟老的兒孫緣是差了點,否則,怎么可能把看著自家孩子的商世給忘得一干二凈呢。”年伯同抬眸,“這種笑話,孟老可真會講。”
方星河坐在年伯同身邊,握著筆,在本子上寫著什么,好像真的是個合格的記錄員。對于身邊兩人話里的明槍暗箭像是沒有聽出來。
那兩人,一個說話比一個陰毒,還死活不撕開面皮,真是好棒棒。
孟道渠跟年伯同你來我往,一番口舌之爭之后,孟道渠突然說:“對了,小年你這些年在海洲都是一個人?也沒找個女人?算起來,你年紀也不小了吧?該成婚了。一個人成什么樣子?別人回家有人噓寒問暖知冷知熱,你這回去之后,就是冷冷清清,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這怎么行?”
年伯同搖搖頭:“我這樣的人,漂泊慣了也孤單慣了,那些以前混過一陣,后來全部回歸正常生活的人,十年后都遭了殃,何況是我?我這種周圍都圍著豺狼虎豹的人,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被人咬斷了脖子,何必連累人家無辜的姑娘?”
方星河手里的筆停住,她快速的看了年伯同一眼,隨后繼續在本子上寫字。
“嗨,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孟道渠哈哈一笑:“人要是走對了路,還有什么好擔心的?更何況,享受過生活,總比一個人要好。人常說,臨死都拉個墊背的,人多,不是還能一起抱個團?死了也是有人陪著,不是挺好?”
年伯同唇角帶著笑,看向孟道渠,“孟老這話十分有理,我竟沒有想過。”
孟道渠正端杯喝水,沒有看到他的表情,等他抬頭,年伯同已經舉著茶壺,等著給他倒水。
“你身邊沒有女人也就算了,那總要體貼周到的人不是?你一個人在海洲多年,這一日三餐都沒人上心,不是長久之計。”孟道渠又把話題引到這個地方,“你呢,雖然跟我有些誤會,不過我還是拿你打當自家孩子。現在有握著一家公司的股份,又是相同的股份,為了避免以后在稻禾話語權上出岔子,還是要有商有量的好。我想來想去,總覺得你的生活也要照顧好,外面找的人不放心,這年輕的姑娘又不夠賢惠,所以我破費了些周折,找到了你的一個老熟人。哦,說老熟人有點怪,應該是你的養母……”
話音剛落,方星河就覺得年伯同的臉色突然變了,變得有些蒼白,眼中一絲難以言說的暴躁和憤怒在醞釀,就好像他要見的人不是什么母親,而是一個讓他十分痛恨和厭惡的人。
他臉上的某些表情,方星河見過。
當初跟項目的時候,他不知因為什么事跟孟百里起了沖突,他掐著孟百里脖子的時候,就是這個表情。
他的養母,他曾經說過,在他所有的語言中,他只提到過一次,是用一個寡婦來代稱了養母的稱呼。
她握筆的手停了下來,看向孟道渠,孟道渠已經重重的拍了拍手,對著門外說:“來呀,還不快請老夫人進來!”
年伯同的眼睛幾欲裂開,放在桌子下的手緊握成拳,他的身體在微微發抖,像是寒風中枝頭最后一片樹葉,那種刺骨的冷,讓他全身的血液一點點的凝固。
突然,一個柔軟的東西一下蓋在了他的金握成拳的手背上,他扭頭,方星河的身體傾向他,她把本子推到他面前:“給你看我畫的畫!”
拳頭上的那一點溫暖,一點一點的從他的拳頭上散開,蔓延到了他全身,讓他一點一點的感受到周圍的暖意。
他緊握的拳頭慢慢張開,反手握住她的手。
她畫了一個一組非常可愛的小插畫,還有小劇情,全是他跟她,他忍不住笑了下。
也就是這個時候,門被人推開,一個服務員領著一個老太太走了進來,頭發染了深紫色,模樣不出眾但勝在皮膚白皙油亮,臉上賠笑的表情讓眼角的細紋成了扇子形,穿著帶著暗紋的衣服,隱藏的招搖在那些富麗堂皇的花紋中含蓄的暴露出來,一個非傳統純樸的老太太,就這樣被人帶到了包廂里。
年伯同面無表情,當那個老太太進來的時候,方星河明顯覺得他的手瞬間用了力氣,抓得她很緊。
方星河跟他十指相扣,緊緊的握著,年伯同扭頭看向她,方星河對他露出小白牙,一臉傻氣的笑。
孟道渠笑呵呵的說:“小年啊,你看看她是誰?自己的養母你總認識吧?”
年伯同的眼神像沾了冰,他一句話都沒說。方星河感受著自己手上的疼痛,那是被他抓得太緊的禁錮痛,她安靜的坐著,另一只手正常的握著筆,依舊在本子上畫畫。
“小年,你怎么不看一眼?難不成還真不認識了?”孟道渠臉上的笑劃出了數到條紋,像盛開的老菊花。
年伯同的思緒似乎被慢慢帶了回來,他的視線始終沒有落在那個老太太的臉上,只淡淡說了句:“誰知道呢。相隔時間太久,久到我早已忘了原來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人。”
“哎,怎么能這么說呢?這養育之恩大于天,小年,你這樣就不對了。我聽說你跟你的養母有些誤會,有誤會解開就是,何必鬧成這樣?傳出去,人家還會說你不知好歹,好歹養育你長大成人,你現在是發達了,就把自己的養母忘了,這怎么行?”孟道渠說:“小年啊,天大的誤會,也不能像你這樣。你也別怪我多管閑事,我這是為了你好,你看看,你一個人獨居,身邊沒個可靠的照顧的人,你的養母年紀大了,剛好一個人在鄉下,孤苦無依,你們倆這搭個伴,不是挺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