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意的視線落在方星河的畫上，皺了皺眉頭，“畫得什么？畫面太臟了！構圖！構圖啊，都怎么想的？這個形嚴重不準，我怎么看不懂你這畫得是什么？你當初都是怎么考進海洲大學的？到底會不會畫……”
方星河依舊一句話沒說，在錢意不耐煩又鄙視的語氣中，她快速的用筆在和手紙上胡亂涂了一起。
班里的人都扭頭看過來，這還是方星河因為畫畫被說成這樣，畢竟她當初考進海洲大學的分數可是很高的，外界都傳聞方星河當初考進了京華，因為某種原因來了海洲，她畫得多差，才讓錢意說那么難聽的話？
“你要是不會畫就別畫……”
方星河淡淡看了他一眼，突然伸手，將畫板倒轉了個方星河，之前亂七八糟的畫，在被她反過來后，一副黑白分明類似山水寫意畫風格的快速速寫靜物出現在畫紙上，方星河對錢意笑了下：“老師，我畫前喜歡練練手。現在才開始正式畫。”
說著，她撕下畫紙，重新貼了一張畫紙上去。
錢意說了一半的話，就這樣不上不下的僵著喉嚨里，他看了方星河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方星河。”她輕輕一笑，拿筆再次作畫，動作依舊大開大合，落筆成點，記下線條一落，畫面依舊呈現出大概的輪廓。
“方星河……”錢意看她一眼，“去年海洲地鐵的卡面設計被選中的那個人，是你嗎？不是你吧。”
“是我。咱們藝術學院，叫方星河的只有我一個人。”方星河臉上的笑容像燦爛的太陽。
錢意冷著臉，抿了抿嘴，沒說話走了。
方星河冷冷睨了他背影一眼，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米蛋小心的回頭，伸手把方星河剛剛畫的那張畫拿過去看了一眼，明明一張大大的紙，但是方星河只用了四分之一的位置，米蛋仔細一看，突然發現大框架的線條還在，她擰著眉頭看方星河一眼，又把腦袋扭了回去。也就是說方星河這幅畫本來沒打算練手，而是直接畫的。
米蛋又回頭的時候，對上了方星河的視線，方星河朝她擠了下眼睛，笑得跟偷了肉的二哈似的。
她就是故意的，就想看看能不能堵住他那張臭嘴。
一節課下來，丁小霞畫完了，畢竟是學習過，看畫得整體效果其實很好，只是她的自信心受到了嚴重打擊，整個人和畫都在邊緣，錢意評畫的時候，甚至直接跳過丁小霞的畫。最后還是班長把她的畫拿過來，錢意才敷衍的評價了兩句，自然也不是什么正面夸獎的話。
輪到李丹晨的畫時，錢意特地把畫拿到正中央的位置，“構圖和作畫者想要表達的思想很好，線條很細膩，一看就是女孩子畫的……”
班里很多男生都是畫了很多年的，還有些人是光考海洲大學就考了很多年，這些人的繪畫基礎遠遠比普通學生更高，更不用說李丹晨的畫了。
只是錢意在點評的時候，其他人都抱著胳膊不說話，錢意一通慷慨激揚的點評后算作罷。李丹晨被夸得一臉自信，走路的腰桿都更加筆直了。方星河低頭拿著手機在人群后面站著。
等點評完之后，眾人散開，丁小霞情緒低落的回到座位是，被老師排擠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原本其他跟丁小霞關系好的人，都不敢當老師的面安慰丁小霞，等老師走了其他人才圍過去，還要提防李丹晨到時候又告狀。
李丹晨在班級里沒人理，不過也沒人敢欺負，而丁小霞則被輔導員勒令寫檢討寫道歉信，甚至還被記了過，自然不敢做任何過激的反應，因為她也怕對以后的畢業證有影響。只是，班里的人，都肉眼可見的發現丁小霞越來越沉默，原來跟其他幾個女生天天嘻嘻哈哈抱團的人，如今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而且，還經常無緣無故的宿舍失聲痛哭。
米蛋跟方星河中午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憂心忡忡的說：“這兩天一直睡不好。”
“為什么？”方星河問：“你失眠啊？”
“不是，丁小霞天天夜里在宿舍哭，宿舍的人都神經衰弱了。”米蛋說：“大家現在輪著哄，但是也沒用。可她夜里哭，真的好嚇人啊。”
方星河吃著食物，問了句：“她不是因為精神壓力太大，出問題了吧？”
米蛋擰著眉說：“我聽宿舍其他人說，懷疑丁小霞有憂郁癥什么的。哎，我聽人說，那個錢意是李丹晨她爸帶得一個研究生，就是臨時的代課老師，一個代課老師怎么能這樣對待學生呢。”她惆悵的說：“我現在一上他的課就緊張，生怕他突然說什么。”她說：“要是可以，我真想投訴那個老師！”
方星河拿筷子戳了戳米飯，“看看再說吧。”
剛說完這話，就看到丁小霞和另外一個女生端著餐盤找位置，女生抬眼看著她們兩人的位置，走過來：“哎，拼個桌吧。”
方星河和米蛋同時把餐盤和碗挪了挪，“坐吧。”
丁小霞垂著眼，整個人畏畏縮縮的，方星河的印象中，丁小霞跟班里的幾個女生關系好，性格也開朗，好像不是這個樣子。最近看到她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就好像怕被貓抓的小老鼠。
丁小霞兩人坐下之后，她對面的女生突然伸腳踢了丁小霞一下，丁小霞被嚇了一跳，她小心的抬眼，看向方星河：“方，方星河……”
方星河抬頭：“嗯？”
丁小霞的聲音跟貓叫似的：“我，我聽人說……你認識咱們系的陳教授，是嗎？”
“啊？是。我認識，怎么了？”丁小霞這才抬頭看著她問：“你能不能幫我問問，我可不可以調換專業？”
方星河一愣：“哎？換專業？”
“我，我聽人，你原本是其他學院的，就是，就是找的陳教授換到了藝術學院。我，我想換專業……”丁小霞咬著下唇：“可是我不知道找誰，你能不能幫幫我？我，我實在受不了了，我不想在攝影系了，隨便換到那個系都行，我……”
說著說著，丁小霞又開始哭起來，“我夜里做夢都夢到他罵我，我一夜一夜的睡不著，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不能告訴我爸媽，他們都以為我在享受大學生活，都因為我是海洲大學的大學生而驕傲，我真的……我想換個專業……”
方星河問：“你每次被他那樣說，你生氣嗎？”
丁小霞哭著點頭：“我生氣，可是……”
“那你為什么從來不反抗啊？”
“我不敢，如果我反抗了，我這門科目最后考試是不是就過不了？我已經得罪了輔導員、得罪了攝影系的李教授，我不能再得罪任課老師……”丁小霞哭著說：“但是我真的受不了，我就想，就想換個專業……方星河，你幫幫我吧，我，我聽米蛋說，我們學校貧困生助學金的發放新制度，就是你提的建議，你在學生會，又認識學校老師，求求你幫幫我吧！”
方星河有點為難：“首先，我雖然認識陳教授，但是只是學生和老師的認識。其次，我確實調了專業，不過，不是因為陳教授，而是因為我家里的關系，我個人沒有這個力量。最后，即便你換了專業，根本的問題還是解決不了。所以你現在要做的，不是換專業，也不是逃避這個人，因為那解決不了你現在的問題。”
丁小霞顫抖著嘴唇，看著方星河不知道什么意思。
方星河想了想，突然站起來，繞過米蛋，走到丁小霞身邊，她伸出兩只手捧起丁小霞的臉，盯著她的眼睛看了一會，說：“你的眼睛這么好看，那個錢意怎么忍心看著罵得出口？只能說明他不配當我們的老師，而不是我們錯在這個班級。”
米蛋和另外一個女生詫異的看著方星河，“喂？方星河，你……”
“你能再堅持一次嗎？”方星河問。
丁小霞呆呆的看著她，就看到方星河一雙大大的眼睛盯著她，她的聲音像是一團迷霧里穿過出去似的，有些模糊，在亂糟糟的食堂里，卻又能讓她聽得清，“我……”
“你再堅持一次，行嗎？”她又一次問道。
丁小霞流著淚點頭：“嗯，可是……”
“沒有可是，攝影系是你選中的專業，你選中了這個專業，是這個專業的榮幸，也是我們這個班級的榮幸，不是你的錯，該走的也不是你。”她說：“讓一個活潑漂亮的女孩子哭的男人，都是垃圾。教室走了，離開不是辦法，而是要打掃垃圾，明白嗎？”
“明，明白……”
“很好。”方星河贊賞道：“我們吃飯吧！”
她松開手，又坐回了位置上，米蛋和另外那個女生半張嘴看著她，半響，米蛋咂咂嘴，“我都要嫉妒了……”
另外那個女生忸怩道：“方星河，我發現你性格好像挺好的……”
以前都覺得她裝，還喜歡跟葉乃伊那種妖精一塊玩，又是勾了宇文桀又是搭上了沈星辰，平時背地沒少罵她。結果今天她突然來了這么一出，說話的樣子做事的姿態，看起來竟然特別帥，不知道為什么，看了之后，都替丁小霞覺出了幾分安心。
方星河詫異的抬頭：“我一直都這么好啊。”
女生：“……”
每天上午的專業課，特別是輪到錢意的課時，教室里好多同學都莫名緊張，除了李丹晨。
不管李丹晨做什么畫什么，總能得到錢意的表揚和夸獎，就好像整個班里，也只有李丹晨配得到他的表揚一樣。
上午有水粉課，方星河擺好畫架，從外面打水回來，剛進門就看到錢意站在丁小霞旁邊說話，一副課前跟她聊天的姿態：“……你這樣沒有天賦的，當初就不應該學美術，你們學校老師都沒跟你說過？真是的，你現在來海洲，都是拖班級后退，你看看人家……我現在是真心跟你提個建議，你可以調換個專業，隨便什么專業，都比你學現在這個有前途。啊，你自己說是不是？不適合學，就不應該學，每次你畫得都是什么呀？哎，簡直慘不忍睹……”
方星河提著桶過來，“哎哎，老師麻煩讓一下，錢老師請你讓一下，哎呀——”她手里的一桶水倒在錢意的鞋子上，她急忙提著桶站到一邊：“對不起錢老師，我不是故意的，實在是對不起，！”
大冷的天，錢意兩只鞋都濕透了，還是冷水，他說了一半的話當即停了下來，“能不能好好走路？”
“對不起錢老師！”方星河拿了紙巾蹲下來給他擦腳上的水，“對不起，我給你擦……”
她手里落在錢意的鞋上，錢意嫌惡的后退一步，“什么玩意？沒長眼睛是不是？走路都不能好好走？教室這么大的位置，你非往這邊擠？”
“對不起……”方星河低著頭，蹲在地上，手里還拿著紙巾，“嗚嗚……”
錢意皺著眉頭，覺得腳上的涼意透心，伸手故意甩了腳上的水，方星河伸手捂住眼睛，似乎被水濺到了眼睛里面。
錢意覺得自己沒碰到東西，卻突然發現腳邊的畫架連帶著畫板突然倒了下去，因為大家的畫板畫架都是提前擺好，相互之間距離也近，其中一個倒下之后，其他的跟著也被砸到，眨眼之間，一側的畫板畫架一個接一個的倒了下去。
錢意自己也沒想到會這樣，他冷著臉，再次甩了下腳上的水，拋下一句：“你們先畫，我稍后就來！都是些什么玩意？！”
趕緊回宿舍換鞋去了。
等錢意走了之后，其他人趕緊看向方星河，米蛋過去扶她：“方星河，你沒事吧？”
方星河從蹲著姿勢抬頭，站起來擦擦臉，眼睛沒紅眼淚沒有，她說：“我沒事。”然后她走到后門的位置，把放在后門一個畫架上的手機拿了下來，
丁小霞一直低著頭，咬著下唇沒說話，眼淚包在眼眶上。
方星河淡定地擦著臉，拿著手機慢慢去了洗手間，留下一屋子莫名其妙的人和倒塌一片的畫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