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硯送顧輕衍和安易寧上了車。
在車簾落下之前,楚硯摸摸安易寧的頭,淡漠中透著絲柔和,“有朝一日,我保證,讓你堂堂正正做安家的人。”
安易寧乖巧地點點頭,“謝謝表叔。”
馬車離開,楚硯在原地站了許久,想了許多。
想到了三年前安華錦進京,在皇宮迷了路,他從冷宮與江云弈密談出來,迎頭撞上了那小丫頭,她踢著一顆不知哪個妃嬪頭上的珠釵掉落的珠子,手里拿了一朵花,一邊踢著珠子滾,一邊揪扯著花瓣撕碎,碎花瓣隨著她走動,灑了一路,她口中還不停地嘟囔著,“這皇宮怎么哪哪都一樣啊?宮里不是有很多人嗎?怎么不見個人影,破地方……“
“姑姑若是總也等不到我,會不會派人出來找我?若是派表哥來找我就好了,據說表哥長的很好看哎……“
楚硯當時聽的清楚,本來想上前帶著她領路到鳳棲宮,聽了她這話,頓時剎住了腳步。
“長的好看的人脾氣都不好,據說表兄年紀輕輕,長著一張死人臉,與人說話不會笑的,而且很愛訓斥人規矩,這么想想,姑姑還是別派他來找我了,長的好看,性子不好,見到我這副在皇宮禮亂晃悠的樣子,大約要罵我的,哎,長的好看管什么用,我也不樂意迷路啊……“
楚硯在原地停了一會兒,聽著她嘟嘟囔囔地說了她道聽途說來的他許多壞話,一時繃不住了,抬步走上前。
安華錦瞧見終于遇到了一個人,眼睛一亮。
楚硯至今回想起來,怎么形容那一刻他看到的那一雙眼睛呢?燦若星辰都不足以形容,本是蔫頭耷拉腦如一朵蔫巴花,似乎瞬間被注入了水分,激靈了起來。
讓他本想訓斥她一頓的心思,瞬間歇了。
不過因為早先聽到她許多亂七八糟不堪入耳的話,實在是不想理她,所以,當她問他讓他帶路指路時,他連理都沒理,越過他走了。
反正,他的身后還有一個江云弈,總會帶著她走出冷宮的。
他那一日本來已給母后請過了安,但還是轉路又去了鳳棲宮,等了半個時辰,才見到她出現在了鳳棲宮,當見到他時,她睜大了眼睛,知道他的身份后,氣的想撓他一臉的樣子,至今仍讓他記憶猶新。
小丫頭挺記仇!
他當時以為,這個小表妹,大約會在京城住些日子,不成想,那一面卻是三年前的唯一一面,她那日出了皇宮后,再沒進宮,之后揍了楚宸,惹出了一樁大事兒,悄無聲息地離京回南陽了。
再見面,便是她與顧輕衍在千頃桃花園相親后。
長大后的她,再見他,是一副恨不得躲得他遠遠的敬謝不敏的樣子,在收了他的賠禮后,終于摒棄前嫌誠心誠意地稱呼他一聲表哥了。
若是三年前他沒不理她,一路帶著她回鳳棲宮,事情的走向會不會不同?
楚硯低頭看了一眼地面,近身伺候的小太監提著宮燈立在他身邊,宮燈的燈光一圈一圈地打在他的腳下,但依舊不能像白日的太陽一樣照透地面青玉石磚的細細紋路。
就如安華錦,她是一個看著清透,卻讓人看不透的人。他手里的宮燈,照不清她的內心與她要走的路。
而顧輕衍,山巔白雪,明月高懸,因為奪目,才能照耀?
這樣算起來,人的一生,遇到誰,都是注定的,就算沒有父皇八年前的一力促成,也會有三年前的安華錦遇到顧輕衍。
“殿下,夜深了,天氣涼寒,您仔細身體!”近身小太監見顧輕衍的馬車都走遠了,楚硯依然立在遠處,他小心翼翼地出聲提醒。
楚硯從地面上抬起頭,重新恢復一如既往的寡淡淡漠,“幕僚們可都散了?”
小太監搖頭,“還未曾,先生們還都在書房里等著殿下您呢。”
楚硯轉身向書房走去。
七皇子府的幕僚們本來因為皇帝的圣旨,一個個緊張擔心憂愁焦慮的不行,但是在得知顧輕衍夜訪七皇子府時,卻一下子似乎放松了一半。
他們想著,顧大人這個日子夜訪七皇子府,不知是否有什么好辦法?
顧大人已消失了七八十日,但吏部的所有官員依舊荊條有序地處理著吏部的所有一應事務,沒有堆壓,沒有絲毫亂象,他不在的吏部還是他的吏部,吏部尚書的位置陛下一直沒罷免,也是因為即便顧輕衍不在,他待過的地方,怕是誰坐上吏部尚書那個位置,都坐不穩,他們看的懂,陛下自然也看得懂。
顧大人為了安小郡主公然與陛下反抗,而安小郡主自然向著支持自家殿下,這么論起來,顧大人自然也是自己人了。
楚硯回到書房時,已距離他離開過了近一個時辰。
幕僚們見他回來,齊齊見禮,“殿下,顧大人可有什么好法子幫助殿下?”
楚硯掃了眾人一眼,淡聲說,“顧大人的確是有一個好法子,不過他幫的不是我,是南陽軍,是大楚百姓。”
幕僚們齊齊一怔,不解地看著楚硯。
楚硯自然不會說出安易寧的身份,哪怕這些人都是千挑萬選忠心耿耿地忠于他的幕僚。他只簡略地道,“明日一早,我帶著府中一半護衛去五峰山,顧大人會在五峰山下等著我,至于別的,不必細說,天色不早了,都去歇著吧。”
“殿下,可有危險”
七皇子府的幕僚們已經習慣了楚硯說話簡潔,只問他們最關心的。
“沒有,你們放心,我向你們保證。“
眾人雖然心里疑惑是個什么法子,但是想著有法子就好,只要自家殿下沒危險就好,有顧大人陪著,真是讓人放很大的心,齊齊松了一口氣,也不死命攔著了,也不多問了。紛紛告退出了書房。
楚硯在眾人離開后,覆手而立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夜色。
顧輕衍這樣的人,少年成名天下知,聽到他的名字,連對他忠心耿耿的幕僚們都放心的很。這在大楚,當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了。
“殿下,時辰不早了,早些回去歇著吧!”近身小太監小聲提醒。
楚硯點點頭,出了書房。
顧輕衍從七皇子府出來后,馬車走在無人的街道上,一路回到顧家后門口。
顧家的后門口停著一輛馬車,聽到動靜,馬車的簾幕挑開,里面露出王岸知的臉,他倚著車壁邪肆地開口,“七表弟,你這深夜是去了七皇子府?”
顧輕衍語氣淡薄冷清,“六表兄特意等在這里,有何指教?”
王岸知“呵“地笑了一聲,“誰能指教得了你?我就是想看看被你寸步不離地帶在身邊的孩子是誰?我的七表弟,從小與我一起長大,與親生的兄弟姐妹們都不親,與我這個表兄,也沒多少一起長大的情分,哪里來的孩子,得你青眼有加如此照顧?”
“見了人,你就走?”
“行啊。”
顧輕衍溫聲對安易寧吩咐,“寧兒,讓他看看你。”
安易寧眨巴著純真的大眼睛,說實話,他特挺想看看一直想殺小姑姑十分厲害的王家六公子的,他不是尋常孩子,所以,并不害怕,顧輕衍吩咐讓人瞧他,他也就聽話地挑開車簾探出頭,去給王岸知看,同時,也看王岸知。
王岸知在看到安易寧那張小臉的時候,愣了一下,隨即,似乎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他的原來如此,不用向人求證,便是已經知曉了安易寧的身份。他的這張小臉,與王岸知記憶中的一張臉重合。這個孩子,實在是太像了。
王岸知見安易寧睜著大眼睛好奇地瞅著他,眼神純澈無比,他沉默了片刻,勾了一下唇角,不發一言地落下帷幔。
車夫懂了,一揮馬鞭,馬車離開了顧家后門口。
安易寧“呀”一聲,轉頭問顧輕衍,“小姑父,他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就走了,他那笑是什么意思啊?”
顧輕衍笑笑,“不必管他。”
安易寧:“……”
好吧!
不過這個王六公子長的可真好看啊!與小姑父難分秋色呢。